第三一章 晚宴喬凡尼
由衷佩服航空公司行政業務能力,雖是直譯英文「墨薔淳」、「媯盤」這類怪名,但連我都背不太起來自己的英譯名。媯盤伸手抽走他個人機票,不想我沾滿炸豬排油汁的指尖,在票面留下指紋印記。
特別指名媯盤陪我搭乘飛機,就他那挑惕龜毛⋯⋯呃,講究性格,肯定包下整區頭等艙,不與他人共享空間,果不負爺望,偌大機艙內,只有我、媯盤和青曇三人。
命媯盤作陪另有一項空前絕後的好處──大抵全機之空姐、空少,尋時趁勢,殷勤入艙服務,或露臉招呼。鑒於起飛前,機長親自到貴賓候機室向媯盤問候,消息傳遞速度忒快,英俊鉅富的未婚企業家,連同秘書和跟班,至維也納洽公。不消說,穿著白T恤和牛仔褲的毛頭跟班,多拿些三明治、餅乾和可樂汽水打發即可。
媯盤用珍珠母貝湯匙,從冰鎮過的純金器皿裡頭,淺挖三分之一勺,裝盛伊朗產野生歐鰉魚子醬,輕放手背虎口好一會兒,入口細緻品嚐,再淡嗅、啜飲一口高純度伏特加,專注目光依然未曾從準備順道簽約的商業文件上轉移。我呆望那微耀光芒的白金色和黑色顆粒,隱約理解墨薔梢、蓮佛蛉子、白蕗荻荻這些女人為何愛慕媯盤,一個連魚卵都能吃得此般雍容優雅、充滿儀式感的男人,反觀我亂丟滿桌的餐巾紙、食物包裝袋等垃圾,男人間品味差距立馬反映高下。
呆望者不僅我一人,抓著機上提供的薩赫蛋糕,吃得嘴邊絨毛、胸口圍兜兜全沾滿巧克力屑的小絨毛,早先自己爬上媯盤的桌面,一下子狂扭屁股、一下子朝他對坐,小絨毛呆望數秒,又開心地嚶嚶笑瞇眼,繼續啃蛋糕。從京都回臺後,禽滑派墨者送小絨毛至燕島,讓祝語師.噤替祂進行改造,終於趕在昨晚回格林威治迷宮社區,從此祂升等成「國際通譯」,能助我和全球妖魔鬼怪交談,仍舊蠢萌樣兒沒變。
「媯大哥你怎麼不乾脆訂那種有客房的飛機?」我抱怨道,媯盤稍移目光、冷眼看我,懶得回話。不駛墨薔家飛機、不訂客房飛機,摳門特質簡直學老媽學得淋漓盡致。
我轉頭看向後座,甫審查完企業內各部門當月績效考核的青曇,終於喝下搭機後的第一口水潤喉。話說我倆同歲,行事風格卻遠異,青曇像極了「小媯盤」、萬風則像中號媯盤,思及此,我咬唇竊笑。青曇發現我正在觀察他,問道:「鉅子餓了嗎,要不叫空服再上一次餐點?」我趕忙搖頭說:「不用不用,快抵達維也納啦,我又不像小絨毛,一直吃。」常人看不見以術式變成的式神小絨毛,而青曇七歲時,媯盤由育幼院挑選收養,親身教導學識和武術,長年累月接觸護神下,激盪出人體內蘊藏的自然靈力,進行修煉,故能目視。青曇淡笑,似訴「不像麼」。
滴答滴答。
嗯?我隨意張望,航空服務員們忙碌著一小時後降落維也納機場的程序,四下無異,青曇亦聽見那聲音,警覺起來,自西裝內襯口袋抽出薄韌黑手套戴上,低聲輕喊:「媯董。」媯盤輕點一下頭,整收文件入公事包,我抓回小絨毛塞進後領,三人動作同時,後頭傳來空姐略嚴肅說道:「不好意思,先生,請問什麼事?」連通頭等艙的艙道口,闖進一名步履蹣跚的赭褐西裝男子,有如喝醉,撐掌推開相詢空姐,另外兩名空姐見這男子一上前就動手,來者不善,慌忙趨近勸解。
滴答滴答。
「不要靠近他!」
我急喊未落,眨眼間變故驟起,磅地一巨響,粉塵爆炸、煙硝遽噴!
左掌勁力一撩,我掌風掃塵化煙,右手早甩拋蜘蛛天雪罟,把三名早昏厥的空姐飛拉接住至身旁,放倒,一搭三人脈搏,幸虧僅受內傷、生命無虞。但見媯盤的軟腰劍劍尖已刺入男子胸口,我大吃一驚,喊:「媯大哥不可殺人!」媯盤沒理我,劍勢虹貫、幻影莫測,劈、砍、斲、磔,竟將人大卸八塊,那屍塊本應落一地,竟反參差浮空,啪地一刹倏變玫瑰花瓣紛飛,媯盤冷笑,左手拇指壓中指、無名指,食指和小指按於拇指指尖,呈「牛」字,單手結「檮杌亂常印」,沉聲唸道:「七蟲衍生術──搏牛之虻,弗破蟣蝨。」靈力迅速遍佈全機,所有花瓣瞬息灰化,無屑無塵。
伴隨艙道外嘈吵低吟聲,忽四、五把短若劍匕的改良騎槍,並立從艙道口攻入,青曇一弓身箭步,如鑽旋翻,雙掌於胸前划了數圓,弧線所至、相撞騎槍。來者均穿同款赭褐西裝、持握騎槍,他們橫臂屈膝、縮胸拱背,分別懸抓行李置物櫃,或蹲距座椅上方,青曇甫落地,雙足促點,雙腿再一彎折,凌空發動二次攻擊;那四五人默契極佳,兩人抵擋青曇,另外三人轉向刺殺媯盤,媯盤大跨步前後捷移,軟腰劍操動區塊則趨於褊隘,單憑腕力揮劍,輕易化解敵人攻勢,雙方皆擅長於狹窄空間內打鬥。
適逢我凝視對戰情況,專注學習如何於狹窄空間打鬥時,小絨毛罕見驚恐地發出一聲「咕」叫,薩赫蛋糕迅速掉落,一把騎槍尖頭──差半吋──即穿透小絨毛胸背,插進我後頸椎骨!
「咦?」身後偷襲者暗疑感嘆,見其騎槍尖頭,不知何時早纏繞上一圈鋼線,我冷笑,左手反轉鉅子令,順勢往後一記蹬踢時,媯盤的軟腰劍業已刺向那偷襲者眉心,他怛恐後躍,霎那撒手放棄武器,擦撫眉心血漬,施令:「停止!」
我按線圈摯捲收鉅子令,把玩欣賞鐫工精緻、鋒刃銳利的騎槍若干分鐘,拋回給偷襲者,說:「偷襲這招未免不高明。」那偷襲者依樣是赭褐色西裝,唯衣領多了枚琺瑯圖騰徽章──三頭戴紅冠的黃獅,聳踞白底黑十字旗幟上──此人明擺是這群暗殺者的領頭。我從桌面新拿一塊薩赫蛋糕,掰開兩半,一半放入嘴內咀嚼,另一半餵食正嗚嗚嚇哭的小絨毛,並揉摸祂圓肚腩予以安慰,祂爬站我肩頭,再度嚶嚶傻笑,邊吃蛋糕邊揮櫻枝。
那領頭裝模作樣地行禮鞠躬,操著純正德語,陰陽怪氣笑說:「鉅子閣下、媯盤東方公爵、青曇秘書長,首見問候,在下馬克西米利安.斯福爾札。」對奔至身邊護衛的青曇,我細聲奇道:「媯大哥什麼時候又有公爵頭銜。」青曇語氣平淡回答:「阿金科特戰役後被冊封。」我沒聽過那場戰爭,但大抵猜到,媯盤參戰的一方獲勝,厥功彪炳、榮耀受封。
媯盤斜睨馬克西米利安,冷冷說道:「聖墓條頓化學騎士。」我滿臉問號,疑問:「條頓騎士團不是醫療救助團體嘛!」條頓騎士團和聖殿騎士團、醫院騎士團,乃天主教三大宗教軍事修士會之一,源起十字軍軍隊守護聖地耶路撒冷,歷史悠久,改制後主職公益性協助和人道救援。媯盤慢條斯理解釋:「六百多年前格倫瓦德戰役中,條頓騎士團主力幾乎覆滅、精銳盡失,其後一分支出逃,自名『聖墓條頓化學騎士』,曾暗地裡效忠哈布斯堡王朝和拿破崙.波拿巴。」我稀略記得格倫瓦德戰役是條頓騎士團與波蘭、立陶宛聯軍間的複雜鏖戰,戰況慘烈,既然眼前暗殺者們被稱「化學騎士」,且引爆小型炸彈,必然精通運用化學和科技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