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聞吳東榮興辦的家學心願,首先附議的自然是四弟東華,只見他喜上眉梢地嚷「好事!好事!雖然沒有孩子,我到時也再做一回學生。」因此人一向被三位兄長當兒子寵著,執癖遠俗、孟浪不覊,他的興奮和附議看在兄長們眼裡,總有著那麼點仗一時淘氣攪和新事的性質。理所當然與大哥一條心的吳東慶理所當然沒什麼異議,唯東霖態度不明,幾度沈吟終於開口,一番論說有些哲理,他覺得任何學問都修身性,形而下教人務實,導人自謙自歛;形而上教人務虛、令人自重自愛,吳東霖慢悠悠悠地說:「孩子們平日驕養已是無可奈何,我擔心太過自惜的人最終成就不了商家本務。」未上學的孩子們在家受學他不反對,但這些大孩子們隔閡俗情關在學校裡讀書,整個白天時間夠長了。此論關係家族事業傳承,吳東榮聽聞猛然心驚,不敢獨斷。這事就懸在心上想了幾天,某日踱進三房院內見東霖佝僂著為蘭花修根換土,一陣心潮湧動,忽然覺得可以談談,兩兄弟就這麼蹲著會心。東霖極少搭話,靜聽大哥把一腔文人心事娓娓訴盡,嘆了口氣捧著蘭盆起了個大自在,苦了年近四十的吳東榮腰痠腿麻,一時直不起身來。擇吉日捻香祝禱後,祠堂東廂的改建工事破土,三兄弟得了空無一不去關心指點,廊廳採光,便是吳東霖的主意。
莫永華是看著四兄弟長大的老管事,現今沈默捧著黃曆地立在大廳不起眼的一角,目光如井、縠紋不生,似乎早已成為這座廳堂的結構的一部份,一部黃曆裡幾乎關係著所有人間要事,動靜機宜,彷彿就在他指掌間不輕不重地等待揭示。吳東華自小就對這個白髮蒼蒼、簡靜少言、神出鬼沒、哪兒都在、影子似地跟著父親的怪老頭有著結合了神鬼傳說的諸多想像,忌憚得很。為抗拒這種莫名的制約,父親逝後大哥當家,他佔著與家主平輩,堂堂皇升了一階,沒事就愛小貓撓人似的指派他,不論派得動派不動,後來東華自己也認了是「小孩兒一種無聊的心理」,此時瞥著老人明明睜著眼入定,於是懶懶發話,似笑非笑地說:「好啦,莫大總管,終於輪到你啦,給我們定個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