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盲椿象遇難（3-34-4）

賢者石乃荷、梅之眼暫避談，因尚有一事待辦──小約翰．史特勞斯請求腹䵍追查魔琴傑里尼下落，勢必關聯琴頭上雕刻的海妖魔女裝飾，須找到這把琴，將全案做個了結。這兩日思忖，尋回賢者石拼湊，究竟對或錯？以牛頓天才智識，既然他選擇斷裂賢者石，不難推敲，定是捨不得神物從此滅散，卻又不得容它展現於世，例如科學界流傳的一則著名假說，愛因斯坦已發明時光穿梭儀，但為維持世界正常運行，把造儀手稿託付他人或銷毀。然而身為墨薔鉅子，並不欣賞這種發明，身邊的四名鬼神和眾妖，哪個不存活千年萬年，我卻深切感受到祂們對某些事的無力悲哀，或許有人希望藉時光穿梭儀去彌補過錯及悔恨，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絕非人們所謂「一個念頭」的閃失。形成這個單一念頭以前，實是由自身無數的經驗、思維組成，即便穿梭時光成功，挽救當時的錯誤，如無法糾正根本謬思，依然會再造成下一次失誤。

牛頓不願人類觸碰賢者石，刻意燒掉自己近一百萬字的煉金術手稿，只留下缺稀幾頁。世人曾經辯論為何牛頓抽離科學本質，於萬有引力定律外，框架出玄學煉金術。為追求探索宇宙真理？這份手稿究竟是無意或刻意燒毀，又該火災後，牛頓是否因此陷入精神崩潰，此後再無任何新研究，坐實患上精神疾病？火災眾說紛紜，尤其傳言他豢養的寵物狗「鑽石」，打翻蠟燭，引發火災。透過蘇富比拍賣，英國經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因斯鉅額獲得這燒賸幾頁，而手稿裡研究的，正是吉薩金字塔的度量單位，故流傳他欲解開天啟四騎士之末世預言。反觀手稿燒毀，牛頓不再著手新研究，不也意味他已參透某些真相，自覺不可繼續研究，然秉於人性虛榮，他亦不得研究沒沒無聞，遺留幾張證據以茲證明。

牛頓先見之明，賢者石甫一出世，沸揚鬧騰、盡顯面目醜態，臺灣和奧捷三地，連續殺人案不斷，目前事態尚流轉玄異圈中，待候漣漪擴散，各方權勢薰心之徒終匯集人馬搶奪，彷彿阿芙洛黛用祂的雙手，接過不和女神厄莉絲的金蘋果，製造慘烈戰爭，波及人類生存。

提及荷魯斯和木乃伊墓神阿努比斯，倪大老伊又再度上線，唯他倆出場，鬱悶沉痾局面才稍添喜感。

自然史博物館二館展覽廳，參觀者人滿為患，尤其七八月夏暑假期，許多學校、安親班和公私立社團排定活動，來見識這百年難得一見、口碑絕佳的展覽，最愉悅的莫過身為法老王的老伊，首度擔綱策展人，親自宣揚消失的古埃及瑰麗文化，與民同樂，參觀者應感到莫大榮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四處亂竄的孩子，像極生長在沙土中的蚯蚓（老伊不好說像聖甲蟲），令老伊漸感煩躁，當年政治聯姻，各嬪妃為誕下繼承者，繁雜噁心的宮廷鬥爭，過了三千年，他排斥孩童的不適感依舊未減退。

我和腹䵍假扮解說員，腹䵍是真誠擔職，詳細耐心地進行解說工作，我則純粹守在老伊棺槨旁，打打下手，幫他處理突發狀況。

「看，史努比耶！」兩個穿著美語補習班制服，一看就知道頗自以為是的臭小鬼大叫。老伊忍不住想尋聲斥喝，我突然瞧見一名美麗中年女子，佇立數公尺外緊盯棺槨。

女子凝視著老伊和棺槨，平靜隨喜的臉龐，轉為驚疑。

我沒忽略她那極端差異的表情變化。

這具棺槨可非一般啊。

半個月前，倪大腋下夾著一份歷史資料、手拿捲尺等工具，進到老伊停棺房內，開始對棺槨邊邊角角進行詳細丈量和記錄，老伊滿心歡喜，好傢伙，終於想到替他置辦新屋，豈知倪大抓起麻繩將棺槨套了三四個活結，套牢後往肩上一勒，吃勁地向外拖去，落下話：「先借走，回頭還你。」事態嚴重，老伊慌忙攔住倪大：「拖哪裡去，本王睡哪？」倪大擺手推開老伊，不以為意說道：「我在房間打了地鋪，床讓給你睡，夠意思吧。」一聽老伊更慌，喊道：「睡床！不行，滑溜溜的水跑來跑去的床本王睡不慣。到底為什麼拖走本王的棺槨？」倪大終於肯好好說上兩句：「老伊，借你的法老棺一用，我想到一個絕妙計謀來引出兇手。」

倪大提出自認專家級心理戰法，說道：「老伊，你就躺在棺中看誰有怪表情。兇手一定認得出他親自把館長他們裝進去的那具棺槨，我們把你的棺槨偽裝一番，讓兇手以為是同一具，並註明『此棺槨曾裝過新鮮死人、捐贈者李紀律館長』，兇手表情一變化，此時你和對方正照面，馬上就能判讀誰有嫌疑！」老伊轉動瓷製假眼珠，堵住倪大情緒高昂熱切的話頭，說道：「你要本王一直睜開眼睛和參觀者面對面，不能眨眼？」倪大豎立大拇指，比讚說道：「辛苦你！不能眨眼很痛苦，我懂。」

彼時我聽他倆轉述商議細節，啞然失笑，問題在眨眼麼，而是當一隻木乃伊盯著你看，嚇也嚇死！倪大說了算，是以老伊動手做準備，抱來牛奶、葡萄酒、蓖麻油、松膠、乳香、沒藥、蜂蠟等數十種香料藥材，給自己全臉全身，上妝塗脂，再取亞麻布條浸棕櫚諸類樹脂油，邊纏繞邊塞放護身符之類的飾品冥件，工序複雜，加之太久沒綁，老伊差點兒忘了纏繞順序。

老伊進一步建議說道：「能夠不動聲色地把四個人殺死在金字塔內，如此乾淨俐落處理，兇手想必是精通古埃及文化之人，按本王作派，應在棺上加幾個字，『驚擾兩地之主、上下埃及之王，埋葬活死人者，必遭橫禍』嚇嚇對方。」倪大拍手贊成道：「太棒了！我去張羅顏料，不曉得找不找得齊。」

倪大的張羅大法，就是拜訪墨薔家，死纏爛打賴著腹䵍替他籌備礦料，兩天後即取得鉛丹、鉛白、茜草、青金石、綠松石、孔雀石等，雖差了幾色失傳顏料，但老伊仍舊憑藉記憶，磨齊色料，開始漆繪棺槨、描寫象形文字，未久，那棺槨呈現股特殊「埃及藍」氛圍，歷經千年文明，新舊重疊此迷離一刻，倪大乍喘一聲感嘆，語帶惆悵道：「真不愧為古埃及人。」老伊嘲眾人得意一笑。腹䵍、倪大充其量只是頂尖考古學研究專家、大學殿堂中的佼佼教授，在他這曾統領百萬雄兵、帝國橫跨上下埃及的神子法老王前，終究矮一大截。親睹法老王蹲在皇家級棺槨旁，書寫象形文字這般夢幻畫面，多少學者夢寐以求！

許多字倪大不識，他掏出筆記本問老伊紀錄，我覺得有趣，某方面而言，他也是祖上庇蔭，蒙恩先人財富，才得到古埃及學者地位。倪朝炎一生廉潔，只留這件遺產給倪大。

「真的是史努比耶！」老伊的注意力被臭小鬼吸引去。哪來的史努比？我曉得老伊此時定疑惑不已，我伸出食指在頭頂轉兩圈圓示意，他略略記起，是那隻頭頂上方，盤旋小黃鳥的黑白米格魯。

「你看，牌子說死神阿史努比，會對死掉的人進行審判。」臭小鬼大聲吹噓他淺薄知識。我隔著展示櫃玻璃，聽見老伊自我陶醉低囈：「我說孩子啊，是譯成『阿努比斯』好嗎？阿努比斯是胡狼頭，不是狗頭，喜歡白日夢的那隻，雖有黃羽毛鳥追隨，仍無法相比放羽毛於天秤對亡者審判的木乃伊墓神，本王能寬恕史努比作者崇拜埃及帝國，喻史努比為阿努比斯，小黃鳥為拉神。」我朝玻璃縫隙，儘量壓低聲說道：「純粹是語音翻譯問題。人家舒茲先生是畫他家的寵物狗，哪來畫阿努比斯和拉神。」

那沉默美貌的中年女子表情持續改變──眼角的安悅弧線變成褐色眼瞳圓睜，眉宇間逐漸攏緊洩怒，縮進下唇不自覺抿咬，顫抖，恐懼浮躍上臉。女子嘴巴張合間似乎喃語些話，老伊想趕忙爬起身，心急如焚下忘了身為展示品，略動。

女子瞧見這一動，不得了，表情變化更劇烈，身體不住往後退，腳步也蹌踉，身體似箭射離，逃跑。我一閃身擋住展示櫃，生怕嚇壞參觀者，老伊在我背後急道：「失誤啊，墨薔小兒，快追去！」眺望在會場間閒晃的倪大，欣喜滿足地只顧著計算參展人數，這場展覽他也能從中獲利，萬沒注意我們這頭異狀，迫於眼下緊急，我獨自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