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兩人互相尊重從未有一絲逾矩的行為,還是有人吃飽太閒看不順眼。
司馬麟頻繁邀請飛瓊姬到東宮殿這事逐漸在宮中傳開,流言蜚語終究紛沓而至,擾亂兩人平靜友好的交流。
司馬麟被臣子們批評說沉迷舞姬的美色不務正業云云,這種毫無根據且極易駁倒的指責對他而言根本無傷大雅。
他只需要用完美無缺的政務實績讓他們閉嘴,輕描淡寫幾句談話就讓他們無言以對,暗暗嘲弄對方的愚蠢,壓根不放在心上。
相較於地位尊貴的太子殿下,紅羽的處境就沒那麼好過了。
她身分卑微,飛瓊姬的名號本就讓人忌妒眼紅,有心人士刻意挑撥下她被傳得極為難聽,謠言亂傳下她竟成了出賣身體勾搭太子,以求飛上枝頭的無恥妖女。
她畢生的堅毅都用在練舞上,其他方面她的心性柔弱性情溫順,纖細的情感幾乎承受不住這種汙言穢語,終日鬱鬱寡歡,但又無能為力。
司馬麟當然不可能毫無察覺,可明著袒護她只會令她的處境更顯難堪。
這日司馬麟又邀了紅羽來東宮殿,但不是為了欣賞她的舞姿,而是想與她討論該怎麼解決現況。
準確來說,「答案」是什麼,司馬麟其實心知肚明,但他極力想避免。
他只需再也不見紅羽,盡快娶妻將心思放在別人身上,那就夠了。
或許她還需要承受一些子虛烏有的嘲弄,比方說被東宮厭膩後拋棄的可憐人之類,但很快便可以徹底解決被流言騷擾的日子。
可他不想,除了不願離開她,他最討厭的是自己的真心會被蠢人當作在玩弄紅羽。
而他也沒有把握紅羽會不會真的如此認為,畢竟他們中間似乎隔了一層看不見、戳不破的隔閡…他仍在努力縮短距離,他不想放棄。
而且到底憑什麼要因為這樣胡亂選一個妃子?這對誰都沒好處吧?
傷自己的心、傷那素未謀面的女子的心,何必呢?
最有效率的方式卻是最爛的處理,司馬麟滿腦子亂糟糟的,像被馬狠狠踢了幾腳,實在很想乾脆帶紅羽私奔出宮算了,甚至逃去鉞硫貝那裡混飯吃這種窩囊想法都跑出來,看他多煩悶。
最大的問題是,紅羽並不傾心於他。
而她也不是能藉故推託,不應司馬麟傳喚的立場。
…不知道她是不是來得很不甘願?甚至恨我?司馬麟俊逸非凡的神情染上陰鬱。
「…妳…」司馬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甚至無法確定她會不會礙於身分撒謊,但他真的很想知道她的想法,無奈聲音就是出不來。
「殿下,紅羽知道這些事不是您想要發生的,決不會怨您。」紅羽聰慧心細,知道這位溫柔的殿下想問什麼,揚起苦笑輕語。
司馬麟放在心上的一塊大石總算落下,俊逸的臉龐露出放心的笑容,瞥見紅羽眉宇間仍有的憔悴,他既心痛又憐惜,低迷的氣氛再次攏聚於兩人身旁。
「…我會想辦法解決這些事,妳不要太傷神了,好嗎?」過了許久,司馬麟打起精神,柔聲相慰。
「多謝殿下為紅羽著想,感激不盡。」紅羽鄭重的向他叩首。
「妳不需要對我這麼恭敬…今天妳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太疏遠了…他們之間的隔閡,究竟何時才能消除?司馬麟黯然的扶起她,低聲道。
「多謝殿下。」紅羽歉疚的淺笑,隨著司馬麟的步伐往出殿方向走。
東宮殿的桃花開得正盛,紅羽飛揚的髮絲不慎被樹枝勾到,窘迫的急著想掙脫。
司馬麟見狀連忙上前幫忙,他完全不想扯斷紅羽殷紅如火的秀髮,結果倒楣的桃花枝卻遭了央,被他弄斷抓在手裡,司馬麟尷尬的看向紅羽。
紅羽瞧著平時總是完美無缺恍似天人的東宮此時的神情,不禁被逗樂了。
「殿下,您可得向桃花賠罪了,難得它開得這樣好。」她淺笑盈盈,神情間的憂愁短暫消失,司馬麟不由得跟著揚起笑容。
「我還沒怪它胡亂纏住妳的頭髮,妳倒護著它。」司馬麟捧著花枝語帶無辜的笑。
紅羽被司馬麟故作幼稚的話再次逗樂,笑得比盛放桃花更嬌媚,司馬麟看得呆了,直到紅羽消失在視線盡頭,他還兀自捧著那枝桃花怔怔出神。
司馬麟抱著桃花枝孤身站在桃花園中遙望紅羽的身影,這美好純潔的畫面卻被閒人斷章取義的說得天花亂墜,紅羽向司馬麟「告白」的事立刻傳到楠王耳裡。
要是被我知道又是哪個吃飽太閒的人造謠,非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被傳喚而來的司馬麟神情陰鬱不悅,垂首不看坐在王座上的父皇。
楠王臉色比他更糟,眼中燃著暴躁的火焰,冰冷的面容與緊鎖的眉頭表示大事不妙,隨侍在側的官員冷汗涔涔,幾乎要為如此險惡的氛圍昏厥。
「…你應該知道朕為什麼叫你過來吧?」楠王粗聲喝問,驚得官員差點跳起。
司馬麟揚起臉,看著自己的父皇,不語。
司馬麟跟楠王長得並不像,他比較像已逝的皇后,體格高挑修長,眉目間的神采與先后的風情相似,差別只在男兒身自帶的挺拔英氣,楠王卻粗曠壯實,長相凶狠霸氣縱橫,不說話都能讓人望之生畏,然而司馬麟卻毫無膽怯的與他對視。
「兒臣沒有做什麼需要解釋的事。」司馬麟堅定而坦然的作揖。
「事到如今還狡辯!沉迷美色還如何做百官表率!你可是東宮!豈能與一介舞姬廝混!」楠王聞言氣得隨手抄起手邊的卷軸,狠狠往司馬麟身上砸。
王座與司馬麟站立的大殿中央距離頗遠卷軸又輕,楠王的手勁卻大得出奇,司馬麟被砸得有些疼,但他皺眉的原因卻不是因為痛。
「兒臣從未沉迷美色而耽誤正事,且兒臣與飛瓊姬之間清清白白,廝混這種詞完全是抹黑造謠,還望父皇明察。」司馬麟恭敬卻疏遠的態度明白表示出他心中的憤怒,舉止中卻挑不出毛病反而更讓人感到棘手,他冷冰冰的回答。
「到現在還護著那賤民!你還敢說你沒有沉迷美色!」楠王厲聲吼。
「兒臣只是陳述事實。」飛瓊姬明明也是官員,為什麼就是要執著於出身!司馬麟聽見那個汙辱性極強的字眼,氣得語氣更加冷硬。
「朕不要再聽這些廢話!聽著!你的親事已經敲定,不要再跟那舞姬廝混!專心做你的東宮!」楠王熊掌一樣厚實的拳頭捶在王座扶手上,震震有聲迴盪在整座大殿中,司馬麟沒被那雷鳴般的怒吼嚇到,也沒去管隨侍在楠王身邊的官員驚得腳軟,他腦子只有混亂思緒在嗡嗡作響。
親事?!什麼時候決定的!為什麼沒人告訴他!
「…跟誰?」司馬麟勉強發出聲音,乾啞的問。
「宰相的長女,無論容貌或才學都是一等一的,身分足以跟皇室相配,絕非庸脂俗粉,你儘管放心。」楠王擺擺手,厭煩的回答。
什麼叫儘管放心?!你問過我的意願嗎?!身分對你而言才重要吧!說那麼多還不是你為了鞏固政權才要我犧牲!司馬麟在心中腹誹不已。
「兒臣不想與不喜歡的女子成婚,還望父皇收回成命。」司馬麟進殿到現在,語氣中才透露出幾許倉皇,話聲都因憤怒有些顫抖。
「還沒見面你怎麼知道不喜歡!沒有你說不的餘地!」楠王強橫的命令。
司馬麟欲待據理力爭,楠王便叫他退下,殿中的士兵上前勸司馬麟,他冷眼瞪著他們,被他眼神所攝,夾在皇帝與太子中間的士兵僵在原地,有口難言。
「想造反?」楠王暴躁而冷然的坐在王座上發言,除了司馬麟以外的人都流下大量冷汗,雖然沒有確切主詞,但很明顯是在威脅士兵,要是司馬麟不在幾秒鐘內退到殿外,他們就會被安上抗命的罪名送進牢裡,明天午時腦袋就會跟身體分家。
凡夫俗子都明白這點,司馬麟當然不可能聽不懂,他也不想牽連無辜,當下只得踏出大殿,忿忿不平的擺駕回東宮殿。
不知是幸還不幸,司馬麟的婚事還未備妥,楠國與炵國之間的戰火從小紛爭演變為大衝突,舉國上下都進入緊張狀態,婚事被暫時擱下無人關切。
雖然意外解除窘境,司馬麟卻沒能開心,他並不是樂見戰事的人,國內資源充足人民富足安康,他心理上不能理解為什麼非要踐踏別人的國土,搶奪其資源跟領地?當然這是身為皇太子的他無法說出口的話。
政治太黑、人心太貪,領土自然越大越好,身為皇帝當然希望國土無邊無際,最好統一天下…司馬麟知道但難以想像自己有朝一日「必須」變成那樣的人。
若沒點野心霸氣,在這迂腐的楠國…即使登基只會令自己陷入窘境。
一年鎮得住、十年鎮得住…司馬麟如果做了皇帝,難保不會在這些百官的「薰陶」中變成連自己都陌生的人。
也可能被篡位或暗殺,那倒還好應付,他也有自信不至於變成讓人供在皇位,卻沒有實權的傀儡皇帝,這點自保的本事他還是有的。
但如果是溫水煮青蛙式的潛移默化,會不會哪天他真的動念想吞掉別國?說實在的,他沒有絕對把握。
到底是父皇造成這些百官這麼好戰,還是相反?司馬麟拿不準。
這些想法在拖延許久的戰事中無足輕重,楠王常常大發雷霆,司馬麟跟百官們忙得要命,他無暇去想那麼久以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