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發燒猶如那天的暴雨,來得兇猛,退得也迅速,只吃了一顆退燒藥我就挺了過來,只是還會有偶爾的眩暈。
我的生活似乎也同步恢復到了以前,「以前」多「以前」呢?
應該是恢復到在奶茶店與他們擦肩之前!
我再也沒提前下過車,也再沒去過那家奶茶店,甚至再也沒走過那條街。
我想用自己看似堅強的意志,試圖將脫軌的事情拉回來。
好像在某個看不見的相持戰場,我已經默默地退後一步,保持到自認為的安全距離。
可我心裏卻沒真正的放下,只是單純在後怕,如果當時自己沒有快速逃開,可能那個短暫美好的世界就會迅速坍縮,消失不見。
我還會看那個房間,還會經常想起那對男女,卻變得膽小謹慎,阿泰看我最近幾天不太開心,這天下班之後興沖沖地對我說:「阿月,後天你調休一天,我帶你出去玩兒。」
「玩?玩什麼?」
阿泰神秘兮兮地從包裏掏出兩張電影票,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提不起太大興趣,但是依然配合地開心了一下,「是看電影呀?」
阿泰好像看出我的「虛假」笑意,「你仔細看看!」
一個電影票有什麼好看的!
我拿在手裏仔細地看,阿泰還專門為我打開了客廳最亮的燈。
電影是最新上映的國產恐怖片,但是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前期氛圍無論做的多足,最後的結局總是沒有鬼,都是人在裝鬼,太和諧反而讓人無法酣暢淋漓。
「這不就是電影票嗎?下午四點場,第七排……有啥特殊的嗎?」我不解地問他。
「你看這兒!」他用手指頭點了點電影票最下邊的一排小字,「千島電影院梅苑分店。」
「嗯?這怎麼了?」
「這家電影院在津市。」
「為啥買那麼遠的電影票?你要帶我去那玩兒?」我好像明白了,他這是花心思為我安排了個短期兩日遊,想換個地方哄我開心。
我很想告訴他,津市和本市,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都一樣的陌生,沒有什麼所謂的新鮮感,但我不想看他失望的表情,就再次配合道:「我還沒去過津市呢,正好去見識一下!」
他縮小的瞳孔再次識別出我的假惺惺,卻沒生氣。
「如果單是去看個電影,怎麼會讓我的阿月開心,我不會做那麼枯燥的事,你還記得王姐嗎?」
這次我徹底猜不到他的用意,王姐我當然記得,那肥瘦相間的畫面令我印象深刻。
我點點頭,「記得,所以呢?」
「這個電影院,就在王姐住的那個酒店旁邊!」
我吃驚到無以復加,再次打量那兩張平平無奇的電影票,再次看向阿泰,他求表揚的小表情特別可愛,他真是越來越懂我了!
「你怎麼查到的?」
阿泰故作神秘,拿起桌上一個蘋果,用力一掰,一分為二,大的一半遞給我,另一半自己喀嚓咬了一口,然後躺在了我的腿上。
「我先是查了那個攝像頭的IP,然後用了點小方法確認了一下所在城市,之後截了個沒有露人的畫面截圖,去當地的論壇發了個求助帖,當天就有人回答是哪個酒店!」
我也小口吃著蘋果,興致盎然地聽著他陳述過程,原來找到一個地方如此簡單,至少比我想像中簡單。
他三口兩口就解決完了半個蘋果,投籃一樣高空投向垃圾桶,結果撞到垃圾桶的邊緣,嘣到了外邊,他迅速起身,把蘋果核撿起來,走進垃圾桶丟進去。
「咱們倆去津市,吃個飯,看個電影,再逛個街,晚上去那家酒店,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個隱形的攝像頭。」
我的笑意快要掩飾不住,他掐了掐我的臉,「好玩不?」
我這次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這次,真的好玩,簡直好玩極了。
我去找周大強請假的時候,他正在給小蘭拿著的假條簽字,門沒關,他倆也沒什麼過分的動作,之前還有說有笑的,聽到敲門聲抬頭看見是我,周大強的臉迅速冷卻下來。
小蘭拿著簽好字的假條和我擦肩而過,我能聞到她工服上的魚腥味兒,說實話我並不討厭,那是我家鄉的味道,陪伴我從小長到大。
「把門關上!」周大強對剛走到門口的小蘭說。
我回頭看了一眼小蘭,她剛剛還冷漠的眼睛此時燃起點妒火,這男人別的本事沒有,挑事兒的能耐倒是很厲害。
我以為小蘭會一氣之下走開,結果她是一氣之下——關上了門!
我拿著剛填好的假條,走到那張熟悉的椅子,兩指將紙條推向他,「經理,請假!」
「啥事兒請假啊?」
「私事!」
「這段時間水果生鮮區最忙的時候,你這一下子請兩天假,別的同事還怎麼倒班?」
「我是正常休息,這個月我一天都沒休。」我語氣很平靜。
「那最好也別一起休兩天,其他同事該有意見了,不利於同事關係。」
我笑著回答:「我已經和同組的人打過招呼了,她們可以竄休,並不覺得為難,同事關係很好。」
他用中性筆的筆尖在紙條上一下一下點,上邊迅速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黑點,「趙文月,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牛X啊?你這是請假的態度嗎?我看你像來給我下命令的!」
我看著那些黑色的點兒,心裏開始變得煩躁,我討厭它們十分密集,像是蜜蜂窩上無數的孔洞,每個裏面都能鑽出蜜蜂來。
「我態度不好嗎?不過沒關係,你要是不批也沒問題,我找總經理再問問,他可能更認可員工正常休息。」
按照流程,請假這種小事就是周大強管,如果我找到總經理就是越級,那總經理肯定會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直接問我發生了什麼,到時候我的嘴裏冒出什麼來,可就真不一定了!
周大強舔著嘴唇,眼睛不耐煩的看向旁邊的飲水機。
「趙文月,你這麼得瑟,不會有好下場的!」說完筆尖帶著怒氣簽下了他的名字,將幾乎被刻透的紙條遞還給我。
「先挑事兒的人,才不會有好下場!」我笑著接過來,推門離開。
他的名字簽得龍飛鳳舞,看起來很有藝術氣息,估計是十塊錢在街頭找人設計的藝術簽名,回家反復練習的結果。
但是他寫別的字時就會完全暴露真實情況,除了名字以外的所有字,他都寫得極其難看,哪怕是他名字中的某一個字單獨拿出來寫,也是一樣難看,跟蜘蛛爬一樣歪歪扭扭。
只有周大強這三個字的固定組合才能寫出固定效果,越是這樣沒多大能耐的人,越是喜歡虛榮的形式主義。
我忍不住的想笑他,卻抬頭看到了小蘭幽怨的眼神,她正站在不遠處看向我。
我把紙條折好放進口袋,穩步走向她。
近在咫尺時,我停住了腳步,她看著我,幾次想開口,都沒說出來什麼,顯得又認真又可悲。
「我不會跟任何人說你們的事,我也對他這個人更沒興趣,你們的事你們自己好自為之,我不參與,也與我無關。」
說完之後,我繞開她,走向我的水果生鮮區,繼續挑揀新來的香瓜,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種水果,小時候總蹲在鄰居的園子裏吃,那股獨有的香味兒讓我著迷,我甚至想過為什麼沒人生產一款香瓜味兒的香水,我一定買。
你吃香瓜的時候,是從小頭兒開始吃,還是從大頭兒那邊吃呢?
我喜歡先從大頭兒吃,就是香瓜的屁股,沒有連接藤曼的那一邊,一口就能知道這個香瓜的味道如何,如果這裏是甜的,那整個香瓜都會好吃,如果這裏都是沒有味道,甚至是苦的,那整個香瓜都會被我扔掉。
一口定人生!
突然想到那個白金色頭髮的女人聞芒果的樣子,我下意識地拿起一個香瓜,放在鼻子下邊聞了聞,真香!
我把聞起來香的香瓜擺在外邊一層,聞起來不怎麼誘人的二等貨放在了下邊,也許它們還有些生,給它們一些成熟的時間,晚點被挑揀時,說不定就會被喜歡了呢?
不知是因為假期即將到來,還是香瓜的氣味令我愉悅,我的臉上止不住的笑意。
「這麼香的嗎?」
一個聲音傳來,緊接著一只小麥色的胳膊出現在我旁邊,我甚至能看到小臂上金色的絨毛,她纖長的手指上戴了好幾個造型各異的戒指,那只手拿起我剛剛聞過的香瓜,我的視線隨著那瓜一同上移,一直送到她的鼻尖,真的是她。
我強忍自己的喜悅之情,像是見到了思念許久的人,甚至有種不敢對視的羞。
她聞了聞,點點頭,「你好會挑水果,上兩次你幫我挑的都很好,看來我今天應該買些瓜。」
我戴著口罩,盤著頭髮,無論哪天在超市裏看到我,我都是一樣的形象,一定是因為這樣,她才記住了我。
也是因戴著口罩,此刻我才敢大方地看向她。
「要我幫你挑嗎?」我問,這句話並不突兀,其他顧客要求我幫忙的時候,我也會幫著挑水果,雖然這次稍微的主動了一點。
「那太好了,謝謝你,你人真好!」
我笑著扯下一個購物袋,從前排已經挑選出來的香瓜堆裏選出幾個。
「這些夠吃嗎?」
「夠了,今天還有什麼水果好吃?再幫我挑一些。」
我回頭看了一圈,「今天的荔枝不錯,很新鮮!」
「好啊,我愛吃荔枝,多挑一些!」
我好喜歡聽她想要我做什麼的語氣,像是個主人,言語柔和,卻有種讓我甘心臣服的魔力。
她比我高大半頭的樣子,和阿泰超不多身高,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在水果區如此複雜的氣味環境中,我還是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像是某種不知名的野花,很清冽,和瓜果的香味完全不同。
雖然表面上我很鎮定的挑選著水果,實際上我心跳得很快,我在這裏等了她好多天,才等到她再次出現,我真想問問她這些天都去了哪兒,可我不能問,這太奇怪了。
當我拿著精心挑選的幾樣水果去稱重的時候,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出現,我迅速抬頭去尋找,這次是在稍遠的熟食區,一個身影一閃而過,我沒有看清他的臉,但是卻看到了那個模糊的身影,一個並不胖的身影,是個瘦高的男人,並不是上次的羊毛卷胖子,他迅速混進人群中。
我側頭看向身邊的金髮女人,她正看著我,似乎沒有發現我的慌亂,不知為什麼,我的心竟然被她的眼神安撫下來,如果不是她,我一定會追出去。
「怎麼了?」她問我。
「沒怎麼,你這麼多水果能拿得動嗎?」我轉移了下話題。
她看著購物車裏其他的一堆東西,又看了看剛稱好的幾大包水果,面露難色,「好像是有點費勁,車能推到打車的地方嗎?」
我搖搖頭,「購物車只能推到超市門口,走不到計程車等候區。」
她笑著歎了口氣,「沒事兒,我力氣大。」
是啊,我當然知道她力氣大,能把一個男人打成那樣,力氣自然不會小!
「你等我一會兒吧,我馬上下班,幫你拎到車上去。」我把最後兩個火龍果稱好遞給她。
「太好了,那我在結款臺那等你。」
我換好了衣服,口罩依然戴著,頭髮也依然盤著,她一眼就認出了穿便裝的我,高高地揚起她漂亮的胳膊,我下意識地看了一圈周圍,沒有人在看我,也沒人在看她。
「你剛剛在看什麼?」她問我。
「以為看到了熟人,應該是看錯了,我們走吧。」
手中的水果轉移到計程車,她到手撐著車門,回頭看我,「想不想去我家坐坐,今天就我自己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