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開藍雨的門之前毅然放下所有雜念,正清進門時滿身的勇氣和決毅,但在看到坐在他的老位子上的禹晴時,他全身的毛細孔都流出滿滿的歉意,擠破了他的鎧甲!
正清的勇氣肢離破碎,流了一地對禹晴的虧欠。
他看到禹晴的身子也發顫了一下,好像想要站起來,但最後沒有。
「阿清啊!你糖已經算準時間在五分鐘前先幫你點了胚芽奶茶囉!很貼心耶!我要你現在就過去跟你老婆大人叩頭謝恩,說你今天晚上一定會……」
本來在櫃台裡向正清碎嘴開玩笑的阿新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因為正清的表情不對。而對比起禹晴進門時的一派輕鬆,阿新覺得正清的情緒更為真實,恐怕更能說明等會兒的劇情發展。
正清這時轉頭看著阿新,微笑了一下表示感謝:「等會所有的花費,你先記我的帳,好嗎?」
「當然可以。」
「謝謝。」
正清入座,他看著禹晴,看著禹晴從頭到尾都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
他不知道如何開口,而她不急著開口。
阿新端上正清的奶茶,也幫禹晴換上了一杯全新的熱咖啡,一小壺熱牛奶。
「啊?這續杯是……?」禹晴有點不解,有點不好意思。
「免費招待的。」阿新的語氣溫柔,但表情嚴肅。
「謝謝。」
「不會。」阿新回應時看著禹晴,接著再轉頭看了看正清,然後才轉身走回櫃台。
阿新離開桌邊後,兩人的眼神重新對上,禹晴似笑非笑地看著正清,而正清開始深呼吸。
正清閉上眼、頭微抬,花三秒用鼻子吸滿氣,然後再張開眼重新看著禹晴,花三秒用鼻子把氣吐完,然後就要開口說了。
「你要說你喜歡曉婷學姐。」
沒想到禹晴先開口了,在正清吐氣2.9秒的時候。
「對不對?」禹晴的表情不再似笑非笑,而是真的笑著,笑得像是高中的心輔老師,讓人想卸下心防。
正清確實是想要這麼開門見山。他深呼吸後將要脫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喜歡曉婷。」當然,前頭會加上對不起。
本來他想要迂迴一點的,但他不知道怎麼迂迴。而且他不想讓迂迴被誤會成辯解,這會汙染他接著想表達的歉意和謝意。
所以他決定這麼直白地說出來,而且就是第一句話。他也知道這樣很殘忍,但他希望這樣能讓自己更愧疚。而越愧疚,也許他所表達出來的歉意就越令禹晴感覺誠心誠意。
但沒想到這個直述句成了疑問句,他只能被動回答:
「對。」
正清看到禹晴維持著原來的表情,但隱晦地咬了一咬下脣。
「對不起……」正清低下了頭,囁嚅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這時禹晴卻伸出左手捏著正清桌上的右手,輕聲說:
「我不要聽你對我說對不起。」
正清歉疚地抬起頭來。禹晴看著他的眼睛,再度開口:
「也不要你說謝謝。」
正清怔怔地看著她。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麼確定你的心的。」
那個確定心意的過程,原本並沒有在正清擬定好的講稿裡。
但他看見禹晴的眼裡透露著勇敢、堅定和渴望。他突然意識到,如果這是禹晴想知道的,如果這是禹晴應當知道的,那麼說出來之於他就是一種絕對的責任,不可逃避、不可閃躲。
這不但是最真誠的道歉,更勝過任何虛無的感謝。
他知道如果角色對調,他也會希望知道這一切。
正清說起緣由。說起在禹晴去做報告的那一天,他在廢棄樓房裡看到的曉婷和小菁。
說那一幕在這幾天是怎麼困擾他的,是怎麼啟發他的,怎麼引導他的,怎麼說服他的。
他也說了他和曉婷怎麼認識的,怎麼相處的。他告訴禹晴,曉婷當年失蹤過,重逢時帶了一個女孩子來見他。
他困惑過,理解過,但是又失控了,傷人了。
他告訴禹晴,那天他跟曉婷說了過份的話,挨的耳光他今天還在痛。
所以他很抱歉,這痛讓他知道曉婷很痛。
讓他知道,禹晴也很痛。
本來,天蠍座從不向人說心事的。
不是因為孤僻,雖然他們確實孤僻。也不是因為覺得尷尬,雖然他們真的覺得這樣做有點尷尬,但這依然不是他們總是深藏心事的主因。
主因是,他們覺得跟自己說更有用。這樣一來,少了尷尬,又可以耍他們的孤僻。
他們可以將心事在心底琢磨幾天、幾週、幾個月,自問自答,得出自己100%能接受的答案。或者轉化自己,去接受那個答案。
這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問題自己就可以解決,一定,而且效果最好。
另外一個關鍵是,他們覺得自己解決問題的著眼點跟別人都不一樣。
他們會這樣自我認知是因為,他們總是不跟別人說,但卻是個好聽眾。
他們的朋友不多,因為沒有泛泛之交,而只要認定你是朋友,那他就是你容量無限的垃圾筒。
正因為別人的心事聽多了,才能確定他們自己在同一件事情上在意的東西都和別人不太一樣……
但此刻,正清將心事都坦誠交待,基於深深的歉意。
基於他數個星期以來,因為沒摸清楚自己的〝心〞而傷了禹晴的那份懊悔。
兩天前,他確實有想過他該〝負責〞下去,因為他們之間其實沒什麼大問題。
在這個狀況下離開,在這個時間點離開,留下禹晴無法理解、不明究理地傷心……像個渣男。
但他很快地就將這種想法甩開。因為他若已經明白自己的心,還繼續跟禹晴說愛她,牽她的手,也許還會……有一天還會吻她……那他不只是渣男,還是個膽小、欺騙、心理出軌、不負責任的渣男。
正清知道,這不是禹晴要的。
而且,曉婷就在他家隔壁,就和他同一條路上課,同一條路回家,曉婷就緊緊地沾黏在他的生活裡。
他無法無視自己的心也無法無視曉婷。這樣下去,他給禹晴不是愛,而是傷害。
「學長,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11月四號的時候,你真的是去幫小明過生日嗎?學姐真的去參加同學會嗎?」
「都不是……」
聽了正清這個回答,禹晴依然維持著笑顏,但眼角的淚珠終於因為反射了燈光而現了蹤。
正清慌忙地拿起桌邊的面紙幫禹晴擦著淚,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騙妳的,妳別這樣……別哭……別哭……」
「哎喲沒事啦!我沒事,學長,」禹晴拉著正清擦拭她淚水的手:「我相信你不是有意騙我的,我知道你和學姐不會兩個偷偷跑去約會,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對不對?」
「其實……我們真的是去約會。」
禹晴總算收起笑容了。她鬆開正清的手,但仍留著指尖與正清的指尖相連。她對這個答案感到疑惑且訝異。
「說是約會,其實也不能算啦……」正清的表情有點尷尬:「那天的情況是這樣的……」
正清從頭說起,從他所知道的〝草莓〞開始說。
而禹晴就用右手撐著臉蛋聽著正清說,而且透著眼中的淚水看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他,想到曾在雜誌裡看到的一句話:
《當女孩愛上一個男孩時,絕對無法看出這個男孩的缺點,不然這個愛就不是真實的。》
是啊!真有道理。禹晴想。
〝明明在聽著他說謊的過程,但我只想到他此刻的坦裎。〞
〝聽著他和她那夜奇異的浪漫,我除了滿滿的嫉妒,居然心裡還是在幫他找理由!〞
〝那晚他選擇誰都是對的呀!〞
〝若選擇了我,那是因為我是他的女朋友呀!〞
〝若選擇了曉婷學姐,那是因為他愛她呀……〞
此刻,禹晴眼裡的他變的更模糊了……
正清說了草莓、說了趙爸、說了喝醉的趙爸,也說了曉婷的洋裝和涼鞋。但沒說手錶,也沒說他拖著曉婷過馬路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下意識地隱瞞……也許是因為在眼前這場〝約會〞裡,禹晴幾乎全程都笑著說、笑著聽,而他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事情說了,也許會破壞禹晴的笑顏。
他喜歡禹晴的笑,喜歡禹晴笑。
而在這一秒,他才突然真的很明確、很真實地體會到,他要失去禹晴了,他們將互相失去對方了,他要失去禹晴的笑了……
相較於禹晴,正清實在是很晚才開始眼眶和鼻頭發酸發紅。
「學長……別這樣。」看著正清泛淚,禹晴的笑也維持不住了,甜美白嫩的臉蛋因為強烈的情緒而發皺,長出了匯流淚水的溝。
兩人就這樣互捏著對方的手,各自低頭啜泣著。
「學長,你真的是塊石頭!」禹晴淚水勢未歇,講話還有哭音,但聲調裡居然藏有絲絲恢諧:
「我所有的朋友都說你是石頭,說得有夠準。」
「我想,學長你應該很早很早就喜歡上學姐了。」
正清聽了這話,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禹晴。而就算此時此刻,禹晴的左手依然緊捏著他的右手。
雖然禹晴無法百分之百確定,但她聽小菁說的、聽曉婷說的、聽正清說的,連她都可以隱隱感受到曉婷的心意。
也許,她可以想像,當時與正清形影不離的曉婷給正清的安全感有多麼大。
也許,這安全感成了麻醉劑了。
禹晴扁扁嘴,瞪著正清,虧他:
「學長,我只能說你是一個戀愛細胞發育不全的球癡!」
「你愛吃又吃得多,但是養分都用在發育籃球神經了!」
正清聞言低下頭,默認。
看來嫉妒才是學習愛情最好的教材。
「兩個女人在一起,不做點什麼,似乎沒辦法讓學長你感受到她們正在戀愛。」
「小明讓你學會了嫉妒,我姊讓你體會了嫉妒……而學姐,讓你學會了愛情。」
說著這句話的禹晴,將雙手都撫在了正清的右手上。
「去吧,學長,去找學姐,去說清楚,把剛剛的話和你的心都跟她說。」
禹晴以女人的直覺能感覺到,學姐也許……也在等著學長說。
「糖……禹晴,謝謝妳。」禹晴的鼓勵稍減了正清的罪惡感,正清受到了鼓舞,他反饋地握了握禹晴的手,並對禹晴投報以一個感激的眼神。
正清的謝意正透過眼神傳遞但還沒傳送完全時,禹晴突然抽回手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正清對禹晴這反應有點意外,所以不自禁也跟著站起來。
禹晴倏然出手拉住正清腰際的衣服,將他拉近自己,讓兩人的身體之間不存在任何距離。
禹晴昂著臉,閉著眼,將自己嬌俏嫩軟的嘴脣擺在正清的眼皮子底下。
一時之間正清不解為什麼,而很快的他也完全失去進一步去理解的能力。
他的心跳急劇加速,但血液灌流不進他的思考神經。禹晴的呼吸相通著他的鼻息,禹晴的脣在發出誠摰邀請,他快要喪失理智。
不受自己控制的腦袋,這時不受控地飄過一幀幀高清的圖像。那些是屬於禹晴的影像。都是禹晴的笑顏,有輕的、有甜的、有開懷的、有狡黠的、有瞇著眼睛的、有皺著鼻頭的。
這些禹晴的笑容,一把一把地將正清的理智拉回。正清想起和禹晴第一次看的電影,知道若自己接下來做了錯誤的動作,那會毀掉禹晴的笑容、愛情和未來。
「禹晴,再見。對不起,謝謝妳。」正清伸出右手輕握了一下禹晴的左肩,輕聲留下道別、歉意和謝意後,就轉身向門口走去。
正清轉身時的氣流,風動了禹晴的臉……這陣輕風將禹晴喚醒。
剛剛的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做。
她不知不覺地、無法自制地,給了自己最後一次機會,給了正清最後一個考驗……
這齣在店角落上演的小劇場即將落幕。阿新並不想看,但從頭到尾他都看著,生意也很應景並反常地有夠差,所以從頭到尾他都無法分心。
當他看到正清有意圖要往門口移動時,他就轉過身背對正清洗盤子了。然後聽到店大門的關節轉動的細微聲響,他知道正清走了。
但他還是沒有放下手上早就快搓破的盤子,因為他無法轉過身來,他不想看禹晴哭得有多傷心。
再搓了盤子15秒,他放下盤子,眼光盡量避開禹晴那桌,然後算了算店內還有多少客人,多少空位。
除了禹晴,還有兩桌客人,八桌空位。
阿新默默地抬出《休息中》的立牌,放在店門口,然後再回到櫃台後的流理台前,擦每一個盤子、杯子。
整個過程阿新都儘可能地背對著或側身對著禹晴那個方向,小心控制自己的視野。
在接下來的十五分鐘之內,店門的關節聲響了四次,表示門被打開關上了兩次。兩次阿新都等到他確定客人到門外了,他才回頭看。而兩次離開的客人,都不是禹晴。
這表示現在藍雨裡,除了他,就只剩下禹晴了。
剛想到這裡,轟隆轟隆的雷聲打破了生意蕭條的寂靜,緊接著雨點彈屋簷的聲音也嗒嗒嗒地響了起來。
這些聲響讓阿新的沉重心情稍稍放鬆,雖然他依然擦著已經很乾淨的杯盤,但至少心多多少少有回到擦杯盤這件事情上。
「拜拜阿新。」突然身後傳來禹晴掩藏不了哭音的道別。阿新轉身,看到意料之中的,禹晴明顯憔悴的臉龐、明顯舒展不開的眉頭、明顯不住抖動的脣與鼻頭,這些都因為明顯又要溢眶而出的淚水。
禹晴拿出兩張佰元鈔要付帳,阿新接過這兩佰元,然後用這兩張紙鈔包了幾包濕面紙巾遞回給禹晴。禹晴愣了一秒,伸手接回:
「謝謝。」
「現在下大雨,妳不再坐一下等雨停?」
禹晴閉著眼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阿新理解地嘆了口氣,看了看外頭的大雨:「妳有傘嗎?」
禹晴拿出了放在包包裡的單人淑女傘show給阿新看:
「有,今天氣象預報有說傍晚會下雨。」
阿新看著這位最近常跟著他的常客一起來的常客,緩緩地溫柔地說:
「拜拜,糖糖。」
禹晴則歪了下頭,用彎月眼、紅鼻頭、微笑脣,給了阿新一個麵包超人笑容:
「拜拜!謝謝你。」
然後,推開藍雨的門走了。
阿新讓禹晴走了一會兒,才出店門要把立牌收進來。站在門口的帆布屋簷下,他看著禹晴在雨中漫步、在雨中遠離……
禹晴一直沒將傘撐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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