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驚魂未定的母親拜託鎮上熟識的商店先行照顧,雷勒特趕回山林。
巡過了三個狩獵場,不僅沒有見到雪足,也沒有任何一點痕跡。於是雷勒特匆匆趕往家裡。
四下無聲,門口大敞。
確認沒有人的氣息,雷勒特來到後院找來油燈。
只見屋內狼藉一片,廚房躺著一名男子,客廳兩名,前門一名,通通倒在血泊中,已沒有呼吸。這些都是剛才壓制雷勒特的人。
他在桌上唯一完好的玻璃杯中發現一張字條:
把屍體處理掉,一個人過來。雪漿瘋在我這裡。
雷勒特的胸口像被抽乾了空氣。
他忍不住跪到地板上,感到痛苦和自責不已,同時感到不可思議。
以雪足的實力,在無所顧忌的場合上,即使面對托馬斯也不會輸。
如果是因為被四人牽制而被制伏,憑托馬斯一己之力也不可能將雪足運走。
從托馬斯的留言看來,在他寫字條時,四人就已確定死亡,所以他才用屍體一詞。這詞也表示他對四人的死毫不在乎,可能早有預料。清楚的筆跡也表示他已掌握情況,才能夠從容書寫。
如果托馬斯沒有辦法一人制服和帶走雪足,不能排除他有追加的幫手,但這機率微乎其微。另外的可能,就是雪足停止攻擊,跟托馬斯走。
但是為什麼?他想不透。
雷勒特戰戰兢兢的檢查遺體。
傷口多屬於刺傷,大小不一,數量很多,其中包含多處致命傷。
一想到是雪足所做,他的心就像綁了秤陀難以跳動。又想到雪足目前的處境,他的背脊一陣發涼。
他恨不得現在就殺去找托馬斯理論。
這份憤怒令他冷靜的處理現場,顧不了飢餓和疲累,抓著鏟子便前往托馬斯家。
那裡住的多是知識分子,房屋由高級石材所建。公寓外表光滑亮麗,別墅多有泳池和庭院。
雷勒特在社區入口前60公尺就被武裝警衛團團圍住。他么喝著托馬斯的名字,一邊揮舞鏟子。
警衛紛紛拿出警棍,這時雷勒特見到敏克遠遠走了過來。
敏克一手插在夾克的腹部口袋,朝雷勒特揮了揮手。他向警衛比了手勢,警衛才慢慢散開。
「你看起來沒事,太好了。」敏克說。
「她在哪裡?」
敏克的手垂下來,一副「什麼嘛果然如此」的表情。
「托馬斯是說真的啊……算了。你可別像麥迪一樣喔,配合一點,對彼此都方便。把手上東西丟那邊,跟我來。」
以防萬一,敏克要求雷勒特走前面。
雷勒特按照敏克說的轉彎幾次,來到一棟占地廣闊,圍牆高聳,但在這社區顯得過於樸素的矮木屋。
這時敏克走到雷勒特前頭,直接打開大門。
映入眼簾的不是玄關,而是設有櫃檯的登記處。右側有往下的樓梯,左側則往上。這裡也有兩名武裝警衛。
室內舖滿白色的大理石,兩側放有繡著紫色天鵝絨軟墊的長椅。兒童身高大的陶瓷花瓶在牆邊吸引著注意,乍看像是飯店大廳。
敏克再次要求雷勒特走前面。兩人從左側下樓。
透過通道左側窗口,可見成排藍鳳凰草懸吊在建築內側,如藍色漩渦般,在露天劇場般的梯田,螺旋的往下綿延。
雷勒特注意到這些藍鳳凰草是水耕種植在懸吊的水道中,排列方式很像他在研究所看到的樣子。水道的水從最高處流出,最後流到底部的四角形池子。
漩渦被星空照耀,四周被通道包圍。底端是他們即將前往的地方。
兩人走了一段路,來到一面華美的雙開式大門前。
門口警衛替兩人搜身。
還只是推開門從門縫瞥見托馬斯,雷勒特就憤怒難當,傾身握拳,敏克老早就看出這點,先一步抓住他肩膀,對他搖搖頭。
雷勒特深呼吸一口氣先冷靜下來。
偌大的休息室裡,在沙發休息的托馬斯站起來,他的手腕和腿部都有繃帶包紮。他熱情地過來拍拍雷勒特的肩膀,問他還好嗎?
雷勒特側身閃開了他接下來的觸碰,冷冷地問:「她在哪裡?」
托馬斯見到雷勒特的態度,也不再和他廢話,只是走到桌子上拿酒,要他坐下來談。
雷勒特沒有理會他,只是問他到底在搞什麼,在他家做的那些是什麼意思?
托馬斯喝了一口威士忌,把原本倒給雷勒特的那杯酒遞給敏克,丟給雷勒特一根雪茄。
「客氣點,我是在救你。你正處在被雪漿瘋挾持的危急情況。」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你被那隻雪漿瘋迷得神魂顛倒,她要吃掉你們只是眨眼的時間,你到現在還沒清醒過來。」
「你根本不了解她,少跟我廢話,她到底在哪裡?」
敏克這時從背後給了雷勒特一記拐子。
托馬斯說道:「如果你沒辦法冷靜下來,接下來的計畫我沒辦法讓你參予。你要有所覺悟。」
雷勒特咬牙切齒,氣得泛淚。
明明托馬斯才是做出侵略行為的人,為什麼現在卻像是自己犯了錯,還得被指責?
無論如何,為了雪足和母親,他不能軟弱。
「她平安無事嗎?我只想先知道這個。」
「你看看我,起碼我不是全身而退。」
托馬斯展示自己的傷口。
雷勒特認為這沒有回答到他的問題,正要開口問,托馬斯繼續說:「告訴我,你藏著那位女朋友多久了?」
雷勒特瞪著他,忍住不要咆嘯。
「好吧,換個話題。那麼,那隻雪漿瘋就是你原本推薦給我的除雪人選嗎?」
雷勒特的表情出賣了他的回答。
托馬斯露出淺笑。
「雷勒特,我比你想得更了解她,也比你更能發揮她的價值。你必須理解,我們的利害關係是一致的。」
「你想做什麼?」
托馬斯將酒杯舉到眼前。
「你看得出這酒有什麼不一樣嗎?」
「我對酒沒有研究。」
「那你應該開始研究。有注意到這個色澤嗎?」
雷勒特瞇起眼睛。
和威士忌比起來,它的顏色更接近血紅色的葡萄酒一些。
但這又怎樣?
他的腦袋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令他不禁睜大眼睛。
如果是真的,眼前的托馬斯等於拿著一塊黃金……
「……流盞?」
「聰明。雖然是兌了酒,但你覺得要多少年才能有這些量?」
雷勒特看了桌上南瓜大的玻璃酒瓶,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雷勒特,我一直想改變整個藍鳳凰草和除雪產業,直到最近我才發現那個關鍵的條件就在你身上,我應該早點想到的。」
「什麼意思?還有你為什麼要襲擊我家?你差點就傷了我媽,還有雪足在哪裡?」
「搞什麼?你還幫雪漿瘋取名字!?別鬧了小子,別讓我再對你繼續失望下去。」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一開始就說了,我在救你。當你說要介紹除雪人手,我就在想怎麼可能有這種人。回想起你之前總是偷拿殘渣,還有現在也是,你真以為我都不知道?知道你幫新區的人整理垃圾,我就開始派人注意你,還有那位神秘的美人。發現你們的目的都是殘渣。當你向我推薦人手,條件是要求殘渣,我才確信我的猜想──你也有一隻會同類相殘的雪漿瘋。」
「也?」
托馬斯將酒一飲而盡,用下巴比了比,敏克身後的警衛將雷勒特架住。
「我帶你去看看我的,順便看你的女朋友。」
他們開門走下樓,來到藍鳳凰草下方。
下面的空間全用鐵壁圍起,只有觀察面使用特殊的強化玻璃。
慘白的人造燈光下,多名穿著白袍的男人在控制面板調整轉盤,幾名在角落的儀器堆舉著橙紅色試管觀察。玻璃門前有八名重裝警衛。
雪足靠在玻璃牆上,看起來一如既往的無精打采。雷勒特馬上發現她抓著的右手手臂以下已經不見,右小腿也被撕裂開。
他用最大力氣和速度甩開警衛,但馬上被撲上的八人像美式足球般將他壓制在地。
他大喊雪足的名字,雪足才動了一下耳朵慢慢轉過頭。
雷勒特這才發現她的左耳也不見了。他感到心如刀割。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他們繁殖。」托馬斯說。
雷勒特當下多希望自己是雪漿瘋,可以一舉把壓著他的人殺得精光。然而現在除了吼叫,他什麼也辦不到。
「你這個瘋子!」
托馬斯一個咋舌,警衛便摀住雷勒特的嘴。他講了一串代號,白袍人員調整了一下面板按鈕,玻璃室內逐漸發出轟轟聲響,深處緊接著散發點點紅光。
光芒逐漸朝眾人走來,雪足也應聲跪起身子戒備。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身上插滿透明管線、電纜線、嵌有金屬瓶、上半身畸形增生、下半身有多隻羊蹄的中等體型雪漿瘋。
牠的脖頸附近噴著蒸氣,鬣狗般的大嘴滴出濃稠的藍水。
「牠只要吃過雪漿瘋,便可以從體內萃取出流盞,我想你的女朋友也可以。只要有越多這種雪漿瘋,就可以生產越多流盞。但我一直找不到這種新種,或是你要叫牠突變種也行。我觀察和跟蹤了你一陣子,才訂定好那次的行動。誰知道你以為的女朋友什麼時候會變這樣子?」
「她才不會變這樣!」
「是嗎,你看啊。」
鬣狗嘴雪漿瘋伸舌喝著池子裡的水,雪足開始變形右手和右足,試著站起來。
「池子裡的水含有泥漿期雪漿瘋,這可以培養牠們的護食行為,我認為要訓練成兵器也不成問題。不過這點你已經比我早辦到了。」
「……我跟她不是那種關係。」
鬣狗嘴雪漿瘋發出聽不見的低鳴,所有人的身子都感到微微震動。
「我是想讓牠們繁殖,但他們一直打起來,這點我需要你的幫助。」
雷勒特轉頭瞪向他。
托馬斯做出手勢。警衛們將雷勒特拉起來,白袍人士拿出鑰匙打開玻璃門,警衛將雷勒特推進去,並丟了一隻刀桿後鎖上門。
上頭的麥克風傳來聲音:「看你是要打倒我的雪漿瘋,還是保護你的雪漿瘋,希望我們能好好合作。」
外頭的警衛全部舉槍對著雷勒特。
他明白這和之前一樣,根本不是選擇。
雷勒特握起刀桿,站到雪足面前,低聲對托馬斯說:「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
「你怎麼讓雪足跟你過來的?她不可能會輸你才對。你用了什麼手段?」
麥克風傳來托馬斯的冷笑。眼前的雪漿瘋再次發出震動身體的低鳴。
「用這個,她不知為什麼很珍惜這東西。」
雷勒特身後的窗口丟來一片東西。他定睛一看,是雪足別著雪花耳環的左耳。雷勒特氣得往玻璃敲出一擊。麥克風另一邊的聲音無動於衷地說:「當我攻擊到她的右耳,她的動作就開始放不開,等我削下她的左耳,她更護住她的右耳,動作明顯慢下來,自然就好解決了。我不知道女人成了雪漿瘋居然還這麼愛美。」
雷勒特回頭看雪足,她的右耳別著自己那次在夜晚市集送給她的星形耳飾。
他伸手愛憐的撫著雪足的臉頰,再回頭望向步步逼近自己的雪漿瘋。
這一次,他很快做好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