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歸途日本》

──李思崴家，客廳

隔日，一大清早，三人用過早餐後，李爸爸便先出門暖車，李媽媽則打包了一些乾糧零食和為數不多的錢強塞進「女兒」手裡，松生昌弘因辭謝無效，故而感恩收下。

想來，李媽媽果然是說服自己，這一次的日本行，完完全全就是寶貝女兒的「散心之旅」，而非「回歸故鄉」，所以，深怕孩子被餓著似的，萬一人在異地、語言不通時，還有這些食物得以止飢，還有一些錢得以周轉。

「李媽媽，請別擔心！到了之後，我會立刻聯絡你們的。」松生昌弘保證道。

「嗯……」李媽媽喉頭發酸，話音微顫。

看著對方愁眉不展、情緒低落的模樣，松生昌弘自然是感同身受，不過再怎樣同情、不捨，都不是阻礙既定行程的藉口，唯有當機立斷，才不會耽誤大事啊！

「儀式完成後，我也會告訴你們。在護送李小姐回台灣前，一樣會通知你們的！」松生昌弘用鎮定的口吻，交代著抵達目的地之後的計畫。

「好……」思緒已亂成一團的李媽媽，眼下只能做到簡短應答，再多說幾個字，恐怕就會淚水潰堤了。

松生昌弘本來還在思索幾句安慰話，以及要如何說出口，這時，李媽媽的手機忽然響起，是李爸爸已開車到樓下等待的訊號。於是，兩人便依約一同出門，與李爸爸會合。

──車上

在這條約一小時的路程中，三人之間，誰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只有路況廣播主持人的高亢嗓音，和期間穿插的廣告音樂。愉快的氣氛與實際車內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形成強烈對比。

雖說松生昌弘歸心似箭，昨晚也差點興奮到睡不著覺，可從出發到現在，來自於李思崴父母的負能量，他已經十足地吸收到了，還吸得飽飽的，因此多少也受到了影響，一顆心彷彿被大石牢牢壓住一般，沉重不已。

『小天……如果妳還有其他的超能力，不知道能不能讓李小姐的爸媽，別再這麼垂頭喪氣的呢……』坐在後座的松生昌弘，暗自雙手合十，默默禱告起來。

約莫過了一分鐘，他鬆開手，望向窗外，打臉似地自嘲：『呵！大白天的，她應該不會出現吧！唉……』

──松山機場

由於松生昌弘認為自己是搭機返鄉，所謂的行李，除了那一袋略沉的零食背包，還有一個適用於三天兩夜輕旅行的小行李箱，簡單又便捷，所以在機場附近停車場停好了車，一行三人不用費時費力地拎著大包小包，很快就來到了機場大廳，隨後挑選一處較少人聚集的座位區，才紛紛入座小憩。

至此，兩老依舊不發一語，面容嚴肅地瀏覽著手機畫面中的新聞；耐不住從車內延續到車外那逼人的苦悶，松生昌弘便禮貌地找了藉口，暫時離座。

……

…

在便利店隨意挑了幾瓶無糖飲品和幾樣低鈉減鹽的零嘴後，松生昌弘結完帳便即離開。其實他本想再多逛幾家店來打發時間的，只不過當他下意識地往兩老方向望去時，就看見黎天站在他們身邊，這讓他又驚又喜，一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雀躍心緒，不言而喻。

就在他要忘情地開口問候之際，黎天以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瞬移到他眼前，擋下了他的衝動，然後伸出食指，先是抵在自己口罩上，作勢噤聲，緊接著又指了指兩老，示意此刻不便交談；他也馬上意會過來，硬是把衝到嘴邊的話語給嚥了下去。

在往回走到兩老所在位置的過程中，松生昌弘憶起昨晚種種，很想問問黎天為何會有那些怪異反應，然而一旁的黎天雖感應到了對方心中的疑惑，卻不對此做任何說明，僅僅用一句話帶過而已：

「只是……看看他們過得好不好。」

「(日)嗯……咦？！」不等松生昌弘理解話中含意，黎天又悄然消失；這一舉動，確實令他措手不及。

……

…

兩分鐘後，松生昌弘若無其事般地回到集合的座位區，閉口不提黎天現身過的事。見兩老凝重神色未減半分，便認為這樣下去不好，不如保持愉快心情，才有可能迎來美好的結果啊！李思崴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父母一直處在悲傷的狀態吧！

為了驅散這陰鬱氛圍，松生昌弘將剛才買來的一袋飲料和小吃，遞到兩老跟前，並面帶笑容地說道：

「李爸爸、李媽媽，這些日子以來，辛苦你們了！這是一點小小心意，還請你們收下。」

這一連串的動作，果真成功將他們的目光從手機轉移到那袋中之物；見狀，松生昌弘笑意更深，接口說下去：

「等我回到日本，一切都安頓好後，我會繼續和你們一家保持聯絡。這段期間，要不是有你們在，我今天也不會來到這裡！也是多虧了你們，讓我對『父母』這樣的角色，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全世界的父母，果然都是很偉大的啊！」

離別在即，李爸爸顯得有些緊張，李媽媽表情也沒鬆懈過，因此兩人只點頭言謝，沒再多說什麼。

……

…

眼看搭機時間將近，松生昌弘提前動身稍事收拾，打算離開休息區；李爸爸則不得不振作起來，畢竟面前的人，可是要去解救女兒的救命恩人啊！愁眉苦臉的樣子替人送機，成何體統呢？事已至此，即便李媽媽還不太能接受「女兒體內住著另一個靈魂」的這種無稽之談，也得放手讓「她」走了。

「那麼，李爸爸、李媽媽，我要走了。請你們一定要多多保重，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喔！我會遵守承諾的！」又拉行李、又背背包的松生昌弘，對兩老用力揮舞手臂，整個人精神飽滿的，充滿活力。

「好，注意安全啊！」李爸爸應道。見妻子神情哀傷，說不出話來，李爸爸就一手攬住她的肩，另一隻手則半舉著，對漸行漸遠的「女兒背影」揮手道別。

「希望妳平安回家啊……崴崴……」

──東京，羽田機場

大概是昨晚折騰一夜的緣故，進了機艙坐定位，松生昌弘的背脊一沾到柔軟的椅背後，整個人很快就陷入昏睡，還睡得很香甜。直到飛機抵達羽田機場，機上響起廣播，他才猛然驚醒，匆匆取下背包，前往辦理入境相關手續。

──東京市區

時近中午十二點，東京的天空並未因遊子返鄉，而請來豔陽熱情迎接，倒是幾片灰暗雲層有慢慢靠攏的跡象。

儘管天公不作美，亦絲毫不影響街道上熙來攘往人們的興致，車水馬龍的景象充分展現了首都的繁華盛景。

睽違兩週餘的「海外旅遊」，松生昌弘雖重新踏上故土，但一點也沒有回味熟悉環境的心思，滿腦子只有「換回身體」這個執念。他時刻記著已規劃好的行程，於是先按照之前的約定，傳了「安全抵日」的訊息給李思崴父母，再私訊給公司官方的維特帳號，而且眼下有了地利之便，若依然沒得到任何回覆，就直接殺去事務所找人。

松生昌弘急切地點按手機螢幕，想再多發送幾條留言出去，偏偏這時候，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這一拍，也拍斷了他的思路。

本想給予那人來個「官方式微笑」，隨便找理由推卸掉可能來臨的不必要麻煩時，誰知道轉過身定睛一看，那個朝思暮想的口罩女孩就佇立在眼前！明明兩三個小時前，才在松山機場上見過而已，此刻再度相遇，胸中悸動，溢於言表。

「(日)小天？妳真的出現了！太棒了！」松生昌弘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攏嘴，看得出來他相當開心，以至於他完全忽略了周圍路人投射過來的異樣目光。

「恭喜你順利歸來。」黎天眼帶笑意，以輕鬆口吻恭賀對方。

「(日)現在恭喜我還太早了！必須要等到我換回原本的身體，才能算是『順利歸來』啊！」對於這件事，松生昌弘不肯讓步，態度頓時變得認真起來。

「嗯！我懂你的心情。」善解人意的黎天嘴上雖如此回應，卻有些心不在焉，一雙水靈大眼不停打量著四周店家。

「(日)怎麼啦？」松生昌弘不解問道。

「想逛逛。」黎天輕聲笑了一笑。

「(日)喔！這樣啊！不瞞妳說，我有這個打算。唔……」正說著，松生昌弘才注意到直射而來的視線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就趕忙從包裡掏出昨晚整理行李時找到的無線藍芽耳機，然後戴上，演藝魂也同時上身，一個自助旅行的妙齡女子角色，就此「on 檔」。由於先前已有過以講電話方式和黎天對話的經驗，所以這對他而言已經很駕輕就熟了。待準備妥當，才將心中計畫和盤托出。

「可是……我現在就想逛！」聽完對方的計畫，黎天的感想僅此一句。

「(日)小天，妳不是說我們的期限就快到了嗎？再不抓緊時間，不單單是我，連李小姐也會……」松生昌弘皺起了眉，像是安慰任性妹妹般地勸說道。

「松生先生，拜託你了！就聽我這一次，好嗎？」黎天也不甘示弱，馬上揪緊眉心、眼眶含淚，雙手還攥起對方衣角，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好讓他心軟答應。

「好吧……」禁不住心愛女孩眼眸中放送出來的央求訊號，松生昌弘自舉白旗，勉為其難地順了她意。他細細凝視她的臉龐，又往下看了看她的脖子、鎖骨處，總覺得她好像變得有些透明，要形容得更直接一點的話，就是「透明度」大約只剩95%。

這一細察完，不祥的預感旋即襲來。黎天忽然強勢逼人與她身上的變化，松生昌弘直覺這兩者間肯定互相關聯，甚至認為除了昨天在李思崴家那一系列的奇妙舉止，她還瞞了一些事，因此決定，一旦滿足了她的願望後，就要好好地向她問個明白。

「先去吃飯吧！」黎天冷不防地搶先提出建議，沒理會松生昌弘正在運轉的紛亂思緒。

「(日)啊？喔，好啊！妳想吃什麼？」松生昌弘極其自然地脫口而出這句反問，但立刻又為自己的失言道了歉：「(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呵呵！都可以，你決定就好。」黎天笑道。

沒想到，她居然一點都不介意，還順著話回應，就好像真的是跟著松生昌弘一起旅遊一樣。

之後，每當在完成一件事項前，黎天就會提出下一個想去的地方或想做的事。如同松生昌弘所說的計畫那樣，她似乎也有想實現的夢想清單，舉凡美食巡禮、名勝遊覽等等，她正一項一項地劃掉已達成的小目標。

一人一靈，如此看似漫無目的，卻又充實緊湊的隨意觀光行程，其實也花費掉了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手上那袋零食背包，也在這之中，被消滅得一點都不剩了，一部分是松生昌弘果腹用，一部分是因著黎天「分食」的善意，送給了有緣人。

……

…

眼看天光漸暗，公司那端仍然沒有任何動靜，松生昌弘著實有些心急，畢竟現階段是分秒必爭，他不清楚靈魂歸位儀式會不會有什麼良辰吉時的規定，只知道歸位失敗的話，就要一直不斷地嘗試下去，直到成功為止。

這過程會耗時多久，他根本毫無頭緒，就怕期限到來的那天，他和李思崴都煙消雲散了，獨留孤單的三位老人家在世上，黯然神傷……

然而，黎天卻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見她站在遠方一間店家外，朝自己比了比手勢，示意她要進去逛，下一秒鐘，就眼睜睜地看著她飄進店裡面去了。

『咦？這裡不就是……』跟隨黎天身影，松生昌弘也往同一方向走去，只不過距離那間店尚有幾公尺遠，他便被眼熟的招牌給吸引住了。

原來，黎天所感興趣的店，也跟他們T團息息相關。裡面賣的商品，清一色都是他們事務所出品的專輯與周邊小物。

松生昌弘進了這間與公司合作的專賣店後，環視著擺設整齊、井然有序的專輯櫃位，不知怎地，出道至今的所有樂曲旋律全都自腦中迸發，在耳邊縈繞，一股回到第二個家的感動之情倏地直逼眼鼻，幸好他及時反應過來，否則男兒淚差點就止不住了。想起自己進店是要與黎天會合的，既然在這裡沒碰見她，只好像逛自家廚房般，逕自拐彎進海報展示區找尋。

此區的三面牆上掛著一幅幅海報，有個人照，亦有團體照，而黎天就駐足在某一幅前方，靜靜觀賞著。

『果然在這裡！』松生昌弘暗自佩服自己神準的第六感。

「(日)小天、小天！」用氣音喚了幾聲，黎天都不為所動，松生昌弘感到奇怪，就移步至她身邊，想看看她到底在看哪張海報，看得如此忘我，彷彿都能見到口罩底下的淡淡甜笑了。結果當他望向那張海報時，他承認，有那麼一瞬間，心臟像被針刺一樣痛！

黎天所看的，是他們五人最新專輯的合照，其中主唱成瀨智也笑容最為燦爛迷人，的確是擁有迷倒芸芸女性的魔力；而側身站的自己則顯得吃虧許多；記得當時是應攝影師要求，才拍出這張五官角度偏移、表情酷酷的照片。雖說那天一連拍了好幾十組的宣傳照，但公司竟然選了這張當成主要專輯封面。

眼見此景，松生昌弘很是吃味，就算自知擁有這種想法很幼稚，依舊控制不住這份潛藏情意所衍伸出的醋意。

憶及此處，松生昌弘忍不住小聲囁嚅了句：「(日)我還以為答案是『肯定』的呢！原來是我錯了……那個當下直說就好了嘛！我又不會怎樣……」

「嗯？你說了什麼嗎？」黎天轉過頭來好奇問道。

「(日)啊？！沒、沒有！」松生昌弘急忙裝傻否認：「我是說這張拍得不錯！而且也有好一陣子沒見到面了，還滿想念他們的。」

「說的也是，你昏迷之前，幾乎每天都和他們在一起呢！」黎天試著想像松生昌弘過往的演藝生活，有些感同身受。

「(日)所以，我回到日本，就是為了要盡快……」松生昌弘欲順勢帶出此行目的，卻意外地被黎天搶走話語權。

「走吧！去完成最後的願望吧！」說完，黎天頭也不回，直直飄出店門外。

「(日)咦？最後的……願望？！！等等！小天！」出了店面，在夜間路燈的映照下，黎天的靈體狀態越發不穩，周身還泛起了淺淺白光。松生昌弘驚見這令人發寒的一幕，簡直要被嚇壞了！連忙高聲問道：「(日)小天！妳是不是又變得更透明了啊？！」

不過，黎天笑而不答，自顧自地朝前邁進。

『抱歉！松生先生，我就要走了……』深覺自身能量越漸消散，恐不足以繼續維持人形直到松生昌弘靈魂入體的那一刻；為了不留遺憾，黎天絕不容許一絲差錯，只盼能好好把握能量耗盡前的最終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