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愛搖滾15

第十五章


房間裡，努魯正在浴室洗澡。

愛莎躲在被窩裡，滑著臉書追蹤新聞。大志一支最新上傳的影片進入她的眼簾，愛莎從影片的背景中猜測，大概是大志回到辦公室後，在公司的會客室裡拍的。

她點開來看，影片中的大志在詳細地解釋整件事情的始末，最後籲請民眾不要針對愛莎，他愿獨立承擔一切責任。

由於事情發生已有一段時間，大志粉絲收集到的證據越來越多，能夠證明大志那段時期是在從事慈善活動，再加上大志的詳盡解釋，爭議聲量開始逐漸減弱。

努魯這時已經洗完澡出來，用毛巾擦拭頭髮。

愛莎拋下手機，忿忿不平地跟努魯說道：「以前沒深究還不覺得怎樣，現在自己捲入事件中才發現到，本地媒體真的很可惡！這件事原本只是某個自媒體胡亂造謠，但本地媒體卻在沒有查證下大肆渲染！」

努魯坐在梳妝台前，用吹風筒吹著頭髮，聽完愛莎的抱怨，隨口答道：「是這樣嗎？」

愛莎滿腹冤屈，不吐不快，正想跟努魯發牢騷時，這時房外有人敲門。

愛莎站起身走到門前，從貓眼中窺到站在門外敲門的正是阿威。

愛莎急忙打開門，驚喜說道：「你來了！」

愛莎在努魯還沒到旅館之前，有和阿威通話過，她告知阿威，今晚會和努魯住在旅館暫避風頭。阿威問了愛莎門號，表示遲一點會過去找她，。

努魯見有男生過來找愛莎，猜想一定是愛莎的男友。於是，她似笑非笑地跟阿威打招呼，說：「嗨！你是那個阿威嗎？」

愛莎甚是尷尬，急忙介紹給他們互相認識。

阿威問道：「妳怎麼知道有我的名字？」

努魯指了指愛莎，然後像似不讓愛莎聽見，反手遮住嘴邊，用講悄悄話的氣音說道：「這個人常在我面前提起你。」

愛莎怒瞪努魯，嚷道：「別聽她胡說八道。」

阿威心裡甚感甜蜜，微笑著向努魯問好，說：「自從她從麻坡回來後，也常跟我提到你。」

努魯雖然不諳華語，不過她從小愛看香港電影，於是她學起了香港武俠片的橋段，向阿威抱拳，然後用蹩腳的粵語說道：「幸會幸會！」

愛莎滿腹心事想跟阿威傾訴，可是努魯一直在旁添亂，實在不方便講話，於是她對阿威建議道：「我們出去走走。」

努魯望向窗外的氣象，不識趣地說：「快下雨了，還要出去？」

話一說完，旋即似意識到情侶倆應該有悄悄話要說於是，她乾笑了兩聲，識趣說道：「別走太遠哦！我一個人在房間會害怕的喔！」

愛莎沒好氣地瞪了努魯一眼，隨即把阿威推向房外。

愛莎和阿威漫無目的地散步，他們走到泳池旁，看到泳池旁有個木製的亭子，亭子的設計相當雅致，適合坐下來聊天，於是他們走到亭子坐下。

此刻，風勢很大，風聲呼呼作響，泳池的池水被疾風吹皺成波浪狀，旅館特別種植的蒲葵，扇葉被勁風刮得劇烈地搖擺。

阿威關心地問說：「你會冷嗎？」

愛莎搖了搖頭，然後抬頭望著夜色，說道：「這雨好像下不出來。」

阿威會過來看她，愛莎心理甚是歡喜。她滿腹牢騷想跟阿威傾訴，可是一時半刻又不知道從何談起。

阿威嗯了一聲，癡癡地凝視著愛莎，心愛之人遭遇委屈，他極為憂心，憐惜地問道：「你還好嗎？」

「不好！」愛莎半閉雙眼，說道。

這一天遭受到的一連串打擊，愛莎早已身心疲累。在阿威面前，她無力強作淡定。

愛莎嬌柔的神情，看在阿威眼中顯得格外動人，他內心一陣悸動，憐愛地伸手輕撫愛莎的臉龐。

愛莎的新聞傳開後，他極其擔心，打了多次電話卻沒料到愛莎因舟車勞頓過於疲倦睡死而沒接上，以致他在床上輾轉難眠，直到凌晨三點才沉沉睡去。今早收到愛莎的回覆，他才稍微安心。

他一整天憂心忡忡，心掛著愛莎，更因昨夜沒睡好，導致他生平第一次在課堂上直接趴在桌上睡死，直到下課後才被同學叫醒。

愛莎嬌羞地低下頭，任由阿威輕撫她的眼睛。她真的累了，累得想找個依靠，她的頭輕輕靠向阿威肩膀。

阿威怦然心動，把愛莎擁入懷中。愛莎從阿威的體溫中感到一絲暖意，順勢依偎阿威的懷裡。阿威把愛莎抱得更緊，彼此間都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愛莎耳根微微發燙，心裡彷彿有千百隻小鹿亂撞。阿威用力聞著愛莎的髮香，嘴唇印在愛莎的額頭上，良久才捨得放開。

愛莎抬起頭看他，嘴角微微上揚，眼神盡是愛意。

愛莎嬌羞含蓄的神態，阿威不禁看得如痴如醉。他低下頭，向愛莎的嘴唇吻去。愛莎閉上眼睛，略張小嘴迎接阿威的熱吻。一陣酥麻感同時湧入兩人的身軀。

四片嘴唇分開，阿威撫摸著愛莎的臉頰，禁不住柔聲說道：「我愛妳。」

愛莎露出甜蜜的笑容，把頭埋在阿威的胸口。

阿威緊緊地擁著愛莎，內心澎湃不已，他好想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抱著愛莎，疼惜她，保護她。不過他的腦海卻不由自主地閃過今早與父母吵架的畫面。

一想到父母的事，他不自覺地重重嘆了口氣。愛莎聽見阿威的嘆息聲，抬起頭來問道：「你怎麼了？」

阿威搓搓愛莎手臂，微笑道：「沒甚麼…」

愛莎笑了笑，重新把頭靠在阿威懷裡，繼續沉浸在阿威的溫柔裡。阿威臉上卻顯出一絲苦澀，他把心事藏在心底，不想在這一刻再令愛莎增添煩惱。

愛莎挪了挪頭，隨口問道：「是了，你爸說要送你出國唸書的事，現在怎樣了？」

阿威瞬間僵住，原本抱著愛莎的手無意識的垂下。愛莎察覺有異，坐直了身子，疑惑問道：「怎麼了？你今天好像怪怪的？」

阿威倏然起身，背對愛莎，他猶豫著，不知該否告訴愛莎，他的父母反對他們交往。

愛莎生起不祥之感，也跟著站起身，追問道：「到底發生甚麼事？」

阿威搖了搖頭，說道：「沒事，真的沒事。」

愛莎不信，覺得阿威有事隱瞞著她，被人欺瞞的感覺很不好受，她抓著阿威的手，逼問道：「不！一定有事！快說！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阿威仰望夜空，一道閃電劃過，他閉上眼睛，內心無比煎熬。

愛莎頓然省悟，睜大雙眼問道：「你爸真的要你出國了？」

愛莎此話一出，阿威心理防線瞬間崩潰，他低垂著眼，痛苦說道：「我爸媽背著我，暗中安排好入學手續，一定要我出國唸書！」

「為甚麼？」愛莎嘴巴大張，雙眼茫然，不自覺提高音調問道。

阿威倏的蹲下身，抱頭說道：「他們反對我們交往。」

愛莎後退半步，如遭電擊，嘴巴張開，呆望著阿威。她思緒陷入混亂，感覺難以置信，腦中浮現阿威母親的樣子，阿威母親向來待她不錯，跟她有說有笑，而且每當他們樂隊到阿威家時，他母親總是貼心的為愛莎準備清真食物…

她兩次在阿威大學附近的住所碰見阿威母親，感覺都好好的沒怎樣，她實在想不透為何她和阿威的戀情會遭到反對！

忽然，她想起了父親，想起自己的父母同樣遭到父親的家人反對。

她幡然醒悟，原來最終他們還是跨不過鴻溝，無法擺脫架在他們身上的宗教枷鎖。

愛莎頹然地坐下，視線落在遠方，面無表情說道：「就因為我是穆斯林的關係？」

阿威依然蹲著，憤慨的說：「他們說，因為我是獨子！」

愛莎內心生起一股莫名的怨氣，喃喃自語道：「獨子又怎麼了？我爸也是家裡的獨子…」

阿威半跪在愛莎跟前，握著愛莎的手說道：「我不想和你分開，但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妳可以等我回來嗎？我發誓，等我有能力以後，我一定會娶你為妻！」

愛莎的心冷了半截，她站起來掙開阿威的手，別過身背向阿威。

她閉起眼睛，仰天深吸了口氣，臉上泛起一抹自嘲式的苦笑。想到：「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我爸爸一樣。」

愛莎忽感全身乏力，疲倦之極，她望著前方，視線模糊找不著焦點。

這一刻，她心如死灰，無話可說。

一道白光劃破夜空，雷聲隆隆作響，醞釀已久的雲層終於落下雨水，雨珠順著風勢拍打在愛莎的身軀。

愛莎面無表情地說道：「下雨了，你回去吧！」

突如其來的冷若冰霜，令阿威惶恐不安，他牽起愛莎的手，說道：「我帶你回房間。」

愛莎再次掙開他的手，說道：「不用了，我想在這裡靜一下。」

愛莎眼神透著一絲幽怨，讓阿威不禁為之驚慌，忙說道：「這雨看來會下很大，不回去恐怕會著涼。」

愛莎嗯了一聲，低下頭，冷冷地說道：「我等下自己會回房。」

阿威徹底慌了，他蹲下身抬頭看愛莎的臉，哀聲道：「不要這樣好嗎？」

愛莎不是個愛大吵大鬧的人，她此刻需要冷靜。而事實上，她也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它爆發。

她此時不想與阿威多做糾纏，於是強顏歡笑道：「沒事，我一會兒就好，你先回去吧！」

阿威方寸大亂，他害怕失去愛莎，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不停重複嚷道：「你知道嗎？我是真的很愛你！我是真的很愛很愛你！」

媒體炒作，被人誣賴肉搜，網路霸凌，有家歸不得，戀愛遭反對，這天所發生的所有事一股腦兒湧上心頭。愛莎一直隱忍，但此刻她瀕臨崩潰，衝口而出，說道：「你的愛，不足以使你勇敢！」

阿威呆住了！這句話戳到他的痛處！他不敢違背父母的意願，選擇妥協，甚至自私的要求愛莎等他學成歸國。可是學成歸國以後，擋在他們之間的問題依然，他到時是否有足夠的勇氣跨過去，其實他心裡沒底！

他知道自己懦弱，可是他不想承認，找各種理由說服自己。

阿威不發一言，默默地站起身，怔怔望著愛莎。愛莎的話無疑傷及他的自尊，但他無從反駁。

愛莎沉聲道：「你走吧！」

阿威嗯了一聲，自覺無顏再和愛莎糾纏，只能嘆了口氣，說道：「好！我走，你也早一點回房間休息好嗎？」

愛莎也嗯了一聲，別過臉，不想與阿威有眼神交集。阿威無奈，只好先行離開。他快步走到泳池旁的走廊，回頭看了一眼還在亭子裡的愛莎，心頭一陣難過。

他轉過身，穿過旅館大廳，失魂落魄地奔到自己的車子，他坐進了車廂，並沒有立刻開車離開，反而坐在車裡發怔。

他與愛莎的往事一幕幕的像電影般在他記腦海回播。往事越甜蜜，此刻心就越痛，兩行淚不知何時早已從他臉龐徐徐滑落。

他不知往後該如何再與愛莎相處，一想到不能再見到愛莎，天彷彿就快塌了下來。他懊悔地大力敲打著駕駛盤，禁不住大吼！

他啟動引擎，唱機同時開啟，「阿拉斯加海灣」優美的旋律忽地響起，阿威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豆大的雨珠落在車鏡，以致鏡面模糊一片，他看不清楚車外的景物，車外的人同樣看不到他的表情。於是，他肆意地在車內哭泣，哭得撕心裂肺…

另一邊廂，愛莎一邊抹去臉上的雨水，一邊抽泣，她懊悔自己講了過份的話。

愛莎知道，阿威是愛她的。

愛莎也明白，擋在他們之間的鴻溝是甚麼。要跨過去，阿威需要妥協和犧牲的地方比她大很多。正因為她知道阿威的難處，所以她實在沒理由發阿威脾氣。

三四年的時間，她可以等，但是三四年過後，阻隔著他們的那道鴻溝依然還在，永遠不可能消失，阿威今天退縮了，她不知道那時候的他會否就有勇氣跨過。

人總會肆無忌憚的去傷害自己最親近的人！她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給阿威造成巨大傷害，但是她卻倔強地拉不下面子道歉，當阿威的身影在她的視線消失後，她才開始感到害怕，害怕此生再也見不到這個心愛的人！

想到這裡，她泣不成聲。她努力地調整呼吸，試圖穩住自己的情緒。可是卻忽然感到一陣暈厥。

她的思緒陷入混亂，整個人像似被捲入大海，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奮力掙扎，但伸手卻抓不著浮木。她驚慌失措的同時，無情的狂風巨浪卻一波又一波的朝向著她襲擊。

正當她感到精疲力竭，即將沉屍海底之際，突然有隻手把她抓住並且將她拉起，頃刻之間，她重新燃起求生欲望，在她浮上水面後，發現拉她那隻手的主人正是阿威母親。

阿威母親的眼神極其溫柔，笑容極為溫暖。

忽然之間，又一個巨浪拍打過來將她淹沒，阿威母親此時卻忽然把手鬆開，旋即露出詭異的笑容，看著她逐漸沉入海底。

愛莎倍感孤獨，彷彿世界已將她遺棄。她閉上眼睛，放棄掙扎，讓自己的身軀向海底沉去。

她不知道，死後的她，會否有人記得她曾經來過這個世界…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耳際中的雜音慢慢的消失，她即將被黑暗吞沒，迎向沉寂未知的世界。

就在此時，她感到有隻厚實的手掌重重的按在她的肩膀，這隻手掌彷彿有股力量，通過肩膀緩緩地傳遞著溫暖直達心窩，令她原本躁動不安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愛莎緩緩地張開眼睛，抬頭一看，朦朧中父親的臉孔依稀映入眼簾。狂風呼嘯震動著她的耳膜，她猶如重新恢復五感知覺。

虛幻與現實之間，她一時分不清此刻身處何處，直到有種莫名的刺痛感刺激著她的臉龐，她才從胡思亂想的幻境中回歸現實。

她用袖子抹去臉上的雨珠，感知慢慢恢復正常，視覺從朦朧中逐漸恢復清晰，父親就站在她的面前，右手仍然按著她的左肩。

她在虛幻中周遊了一圈，感受到猶如死亡般的絕望。此刻清醒過來後看見父親就在眼前，她整個感覺彷如隔世。一顆懸著的心，不再感到空虛。

是的！不管發生甚麼事，就算天快塌下來，都有這個男人幫她扛著。

父親此刻的身影在她眼中顯得無比巨大，使她產生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無須偽裝，無須有任何顧忌。她可以懦弱，更可以肆無忌憚地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