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隔天,愛莎稍微睡過頭,手機鬧鐘響了很久,才把她叫醒。
她瞄到手機有十數通未接來電,都是芳芳阿威等人打來的。她與樂隊成員的群組裡有有上百則留言。公司群組的留言更是爆滿!
她感到莫名奇妙,但卻無暇理會,一心趕著去上班,想說到了大志家後才一一回覆。
她匆匆忙忙地梳洗,動作快速地跳上摩托出門上班。
一路上,她有股不祥的預感,彷彿有大事正發生著,可是想破腦袋,也推敲不出會發生甚麼大事。好幾次,她想打開手機瞄一下,好讓心裡有個譜,只是大馬解封已有一段時日,道路逐漸恢復擁擠,不再像解封初期那般順暢,為了自身安全,她只好放棄這個念頭。
好不容易到達大志家,她看了看手機的時間顯示,已經遲到十分鐘。
一步入客廳,大志和佐科等人已聚集在客廳,客廳裏的氛圍異常嚴肅,和平時不大一樣,每個人眉頭緊鎖,神情凝重,似在討論重大事情。
眾人見她出現,彷彿鬆了一口氣,莎拉說道:「昨天找了你很久,你都沒有回覆,我們快被你急死了!還好,你現在出現了。」
愛莎不祥之感越發強烈,她輕步走到莎拉旁邊位子坐下,低聲說道:「我昨天一回到家就睡著了,剛才起床也遲了,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莎拉點開社交媒體,滑到某個新聞頁面,然後把手機交給愛莎看。
莎拉氣忿地說道:「不知哪個缺德鬼,在網路散播謠言說大志欺負穆斯林,強拉穆斯林到狗場和酒宴。」
愛莎一看新聞,震驚不已!
新聞頭條版面是愛莎與努魯碰杯的畫面,她杯子的汽水被媒體說成是酒水。
另有一張是大志在流浪動物收容所內與負責人的合照,兩人的合照背景,畫了一個紅圈,紅圈裡有兩個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就是愛莎,她在照片中還抱著狗隻。
愛莎回想了一下,想起收容所內發生的事,當時有狗隻從莎拉的懷抱掙脫出來在她身邊亂竄,她為了不讓小狗的唾液沾到自己,就徒手抱起狗隻把交回給莎拉。沒想到這一幕竟意外地被拍到。
整篇新聞竟然沒有查證,隻字不提他們做的的慈善公益,反而歪曲事實,報導內容暗指大志帶伊斯蘭女助理出席華人酒宴,更看圖作文,繪聲繪影地污蔑愛莎不遵守伊斯蘭教義,陪大志胡來。
愛莎急哭了,她把手機還給莎拉,然後打開自己的手機來看,不管是她樂隊的或公司的群組,都在談論這事件。還有十多通阿威的未接來電顯示和信息。
愛莎無力感油然而生,她簡短地回覆樂隊群組和阿威:「知道了,我沒事。」
群組一陣騷動,芳芳等人見愛莎終於回覆信息,紛紛表示放下心頭大石。
愛莎回覆道:「正與大志等人討論此事,暫時不方便回覆信息。」
回覆完,她打開靜音,不讓群組的鈴聲干擾到大家。接著,她點開臉書,所觸之處都在談論此事,堪稱全網炸鍋。
報導這則新聞的不止一家。可以說,全馬叫得出名字的媒體,都有相關報導。各媒體新聞低下的留言動輒上萬則。愛莎掃視留言,留言幾乎一面倒的在痛罵他們,只有少數關注該活動的網民或大志粉絲,努力地為他們辯護。
「太亂來了!這有違伊斯蘭教義!」
「這女的很有問題,沒有包頭不止,還抱狗喝酒吃豬肉!」
「欺負馬來人嗎?華人老闆就是這樣,一點都不懂得尊重。」某些馬來網民留言。
「狗改不了吃屎!一首乳滑歌曲紅了又開始飄了!」
「活該啦!1450,這次看冥禁黨蔡陰魂怎樣來救你!」
「疫情還沒結束,又搞這樣一單,是嫌國家不夠亂!要發生排華事件才高興嗎?」部份中華膠,或幸災樂禍或存心搞事。
「大志,我是你的粉絲,不過這次我決定不站在你這邊,畢竟人家的宗教信仰,我們必須尊重。」
「大志,你太令我失望了。」不明究理的人相當不少。
「大志這個馬來女助理長得真標緻!如果娶馬來妹不用進回教割包皮!還真的娶得過!」
「女助理?是那個跟拍演唱會籌備工作的女助理嗎?沒想到是馬來妹!華語竟然講得這麼好!還是那些影片的旁白是由其他人配音的?」精蟲上腦的,還有歪樓的也不少。
「等等!確定這女助理是馬來人嗎?她樣子看起來有點像穿馬來服飾的華人哦!」
「這是流浪動物收容中心的籌款宴不是酒宴,茶杯的液體的顏色像菊花茶多過像啤酒。我不相信大志會這樣過份。」
當然也有替他們辯護的留言,只是聲勢上稀稀落落,明顯不如人。也許因為此事涉及宗教敏感,再者無法從照片中判斷杯子裡的液體是何物,也不確定桌子上的是甚麼食物,就算有心辯護也著實不易。
愛莎第一次碰上這種事情,登時不知所措,她滿腹委屈的同時又深感忿忿不平,內心五味雜陳。不過最令她擔心的是,經此新聞曝光,她幫大志打工的事再也瞞不住,她不知道母親知悉後會有何反應。
莎拉見著愛莎茫然失措的樣子,抓著她的手拍了拍,安撫她的情緒。
佐科的手機倏的響起,他看了一眼,對大志說道:「是贊助商的來電。」
他接通電話打開免提,贊助商委婉地表示,這次鬧的爭議太大,怕對該公司品牌會帶來負面影響,想取消演唱會的贊助云云。
佐科措手不及,臉色鐵青,一時半刻想不出如何解釋挽回,只能籲請贊助商給他們一點時間處理。
通話結束,佐科癱坐在椅子上,語氣頹喪地說:「看來處理不好,演唱會也會受影響。」
大志若有所思,搖了搖頭,長嘆了一聲,苦笑著喃喃自語:「為甚麼每一次要在自己的國家開演唱會,就會有一些莫明其妙的事情發生?」
大志想了想,對佐科說道:「媒體炒作,事實並非如此,我們做的是慈善,而且也安排愛莎坐在清真的素食席座。這一切,對外我們必須澄清。至於廠家方面,我看我們還是主動聯繫他們交代清楚,懇請他們給我們一點時間處理。而且我們在替收容中心募款時,都有找過這些廠家贊助捐款,當中有些廠家還派代表出席當天的晚宴,所以他們大概了解實際狀況。」
他頓了一會兒,接著說:「演唱會門票都賣光了,不可能停辦,最壞情況就算全部贊助商退出,我們也得辦下去,恁爸傾家蕩產也絕不退縮!」
大志咬牙,看似下定極大決心。
佐科點了點頭,吁了一口氣,有大志這一番保証,佐科的壓力登時減半,昨天這事被媒體惡意炒作,在網絡炸鍋後,他已做過各種盤算,由於這一次的演唱會籌備由他們獨力承擔,演唱會門票的收入掌控在公司手中,就算有些廠商退出贊助,他們還是有能力完成。
唯一難測的是,由於演唱會的批准書還未到手,他擔憂會有一些政客見獵心喜,出來攪局。
他和大志一樣,心心念念的是那些答應演出的團體。這些團體大多數都是長期合作的夥伴,若有不測被逼停辦,必定會影響這一群夥伴的生計。
佐科說道:「我昨天已看過帳目,問題不大。現在需要求神拜佛的是,不要有人出來攪局就好。」
事已至此,唯有見步行步,要打醒十二分精神應對才行。
大志對佐科的應變能力深具信心,所以便不再言語,全權交給佐科處理。
一路走來,大志歷盡大風大浪,大起大落。這些經歷讓他產生濃厚的不安全感,以致他懂得居安思危,不會像其他人一賺到錢就大手大腳買名車購豪宅。反而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口上,培養新人,壯大團隊,在音樂和影片製作上力求盡善盡美。
公司是他的,雖然長年來盈餘甚豐,但他也只拿一份薪水過日子,所以他並不是十分擔心公司的財務狀況。
目前,最讓他感到憂心的是愛莎的問題。他已搞砸了花拉的人生,現在連她的女兒也被自己牽連,他內心十分過意不去。
他轉身看向愛莎,見愛莎臉色發白,呆坐在沙發上徬徨無措,不由得心生愧疚。
他問愛莎:「你媽知道了嗎?」
愛莎搖頭,說:「我不知道她看新聞了沒有…」
「要不,打個電話問一下你爸?」阿光昨晚從愛莎和龔允在車裡的對談中得知,阿茲曼對大志的反應和花拉不一樣,並沒有把過往的一切歸咎于大志,於是提出建議。
愛莎打了個寒顫,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向父親啟齒尋問。
大志試探性的問道:「也許,我和阿光跟妳回家向你媽解釋清楚?」
愛莎搖頭,她此刻六神無主,自己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只能說道:「再給我想想。」
這時,愛莎的手機鈴響,她一見是父親打來的電話。阿茲曼甚少在她上班時間打電話給她,現在忽然來電,她深知不妙,猜想父母大概已從新聞知曉此事。
她猶豫了片刻,正當她鼓起勇氣要接聽時,大志問道:「誰打來?」
愛莎怯怯地回答道:「是我爸…」
話還沒說完,大志已經從愛莎手裡搶過手機。
「喂!喂…」電話傳來一把男性的聲音大,語氣帶著一絲擔憂與焦慮。這把對大志而言曾經是非常熟悉的聲音,現在聽起來竟然感到有點蒼老陌生。
大志遲疑了半響,應聲道:「是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接著忽然以閩南話的粗言穢語連珠砲式的狂轟濫炸:「柑你拿!你這傢伙還沒死啊?你是瘋了?竟敢帶我女兒去喝酒!」
雖然電話那頭的粗話綿綿不絕,語氣粗暴,不過卻讓大志稍感安心,說道:「阿兄!冤枉啊!給我一百個膽,也不敢拿你女兒開玩笑!」
他頓了頓,解釋道:「我們是去幫一個慈善機構義演,沒想到卻被人拿來炒作!我還特地安排愛莎坐素食席,我用人頭保證,食物一定全都是清真的!愛莎喝的是汽水不是酒水!」
阿茲曼嗆道:「你每一次嘛是媒體炒作!可以找別的藉口嗎?柑你拿!」
大志聽出阿茲曼的話夾帶開玩笑的口吻,確定這位老友並沒有因過往的事怨恨他,他登時輕鬆許多,說道:「沒法度!得罪太多人了!」
阿茲曼佯怒道:「好好唱歌不行吼!幹嘛去嘲諷小粉紅!你不是中國人嗎?」
話一說完,阿茲曼終於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大志用北京腔回應:「草泥馬!提起六四,不懂哪個傢伙的反應比我還要激動!」
有些友情就是這樣奇怪,儘管多年不見,可是卻在三言兩語間就可迅速恢復感情。
阿茲曼和大志正是如此。
「你啊!恁爸前世不懂欠你甚麼!所以你今世來跟我討債!害完我老婆!現在又來害我女兒!」阿茲曼無奈的表示。
他頓了一會兒,接著關心的問道:「愛莎現在在你那兒有怎樣嗎?」
大志正色道:「還好!只是嚇到了!不知回去該如何面對花拉。你老婆那邊呢?」
阿茲曼喪氣地說:「吵到拆天!我現在逃出來了,和阿吉爸在一起。」
「阿吉爸?誰啊?」大志滿頭問號。
「麻坡葉世榮阿傑啦!叫習慣了!忘了你不認識他的兒子。」阿茲曼說。
大志驚訝地說道:「阿傑?你倆竟混在一塊?」
阿茲曼回應道:「是啊!」
大志大喜,瞬間忘了正經事,瞪大雙眼看著阿光,脫口而出:「天啊!大家都好久不見!等下我會送愛莎回家去跟花拉解釋!然後我們順便敘舊!」
阿茲曼冷笑道:「我看你是不懂我老婆有多討厭你!你最好別過來!不然你會被她劈死,然後把你製成沙嗲來烤!」
大志冒冷汗,顫聲道:「那麼嚴重?」
阿茲曼篤定地說:「真的!你讓愛莎自個兒回來,叫她放心,萬事都有我這個老爸幫她頂著!」
大志拒絕道:「不行!此事因我而起,我必須跟花拉好好交代!改編國歌的事,也是時候好好像你老婆道歉了!」
大志當年因改編國歌的事件被補關在拘留所,法院之後宣判不起訴,他因而被釋放,他父親怕夜長夢多,強行把他帶到台灣。大志到了台灣後,他的父親才在當地幫他找大學,如此奔波折騰了將近兩個月才安定下來。
因此,他錯過了和昔日隊友道別和道歉的機會。這份愧疚,他一直深藏在心。
阿茲曼參高聲呼道:「大佬啊!現在風頭火勢,我老婆正氣上頭,要道歉也不必急在一時!」
大志不服,辯道:「等事情過了才去找花拉,她不會覺得我沒誠意嗎?」
阿茲曼唉了一聲,嘆道:「給我一點時間吧!我會好好地跟她解釋…」
愛莎一直在旁聽著大志講電話,大致猜想到他們談論的內容。雖然讓大志陪同,她可以躲在身後無需直面花拉。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害怕母親氣過頭導致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於是,她插話說道:「不要緊,我先回去跟媽媽解釋,然後看她的反應如何,我們再看接下來該怎麼辦。」
大志沉默了片刻,依然堅持己見的說道:「不行!我已經錯過一次,不想重蹈覆轍。」
阿光向大志投以肯定的目光以示支持。他認同大志的想法,在事情發生的當兒,應該第一時間站出來面對,人家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但起碼誠意要有,錯過了時機,將來不管道理再正確也於事無補。
改編國歌事件,大志已錯過一次,他不想再錯多一次。
阿光回想起,大志曾經多次向他提起,花拉的才華和與對音樂執著的態度,令他深感佩服。如果不是發生改編國歌事件,又或者花拉不曾和他們一起組樂隊,那麼今天的花拉可能是大馬樂壇中一顆最耀眼閃亮的明星。
因此,大志一直悔恨不己,認為自己的魯莽扼殺了花拉的夢想。雖然道歉也無法挽回過去的錯失,但假如無法取得花拉的原諒,他必將抱憾終生。
有些遺憾,尤其是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歲月的遺憾,想了斷並不存在好時機,需要的只是當事人的決心。
於是,他這一次毫不猶豫的地力撐大志。
電話另一頭的阿茲曼聽出大志的語氣堅定,只能無奈地表示:「你看著辦吧!」
大志嗯了一聲,掛斷電話。
大志和佐科爭取時間,他們回到公司後,馬上發佈澄清說明,接著聯絡贊助商和所有參與演唱會的團隊。
阿光與莎拉怕愛莎胡思亂想,都坐在她身邊陪她。
阿光代大志解釋,由於有些贊助商和參與演唱會的工作團隊跟大志比較熟,由他出面處理會比較適合,所以他希望愛莎能夠體諒。
愛莎點頭表示理解。當她看到同事們鬥志高昂,上下一心,群策群力地埋頭打這場硬戰,她意識到自己的不成熟與脆弱。
愛莎不禁自責:「我太沒用了!」
這話雖然說得小聲含糊,不過還是被莎拉聽見了。她即刻否定愛莎的說法,說道:「不!任誰第一次碰上這種狀況都會亂了方寸,你已經算很好了!」
阿光附和道:「他們看起來厲害,其實只是大志常會惹上莫名的麻煩,他們待在大志身邊久了,所以作戰經驗豐富,熟能生巧而已。」
為了緩和愛莎的情緒,他幽默地說道;「等妳碰上幾次,你就會慢慢習慣,變成像他們一樣厲害。」
愛莎不禁失笑,用拳頭輕敲桌子,以英語說道:「Touch wood!」
公事交代了差不多,大志領著愛莎等人離開辦公室,匆匆地趕去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