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沒幾步,我就聽見爽朗的叫喚。
「祈月姑娘,怎麼今天有空來這走走?」說話的是一個滿臉鬍渣的男人,他扛著很多精緻的箱子。「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姪女,叫作憑箏,今天帶她過來挑琴。」祈月琥珀色的眼有別的情感一閃而過。「你來送娟布?」
「是啊,」男人笑笑,不知道為什麼臉紅了。「這季收成不錯,做出來的布料特別漂亮。」
「什麼顏色?」
「像雪一樣白的緞子,這次的連染色都不用,渾然天成。」男人將肩上的箱子放下,打開其中一個,月光般的色澤瞬間傾瀉出來。
「這塊布料,送給妳。」男人將箱子捧到祈月面前,連我都懂了。
但祈月只是看了一眼,深呼吸之後若無其事的偏過頭。「謝謝。憑箏,妳幫我收下吧。」
我只好替她把箱子拿過來,男人的目光還是緊緊鎖著祈月。
「走吧。」她領我走向內院。
我好奇的頻頻回頭張望,那男人還站在原地。
「看什麼?」祈月目不斜視,語氣卻強硬的像在掩飾慌張。
「為什麼……他人看起來不錯。」我低頭看看布料,那光芒與祈月很合襯。
「再好都不可能,」她轉身將我手中的盒子蓋起來。「當初我來的時候,練塵大人就說了,我只有十六年的時間能夠學習這裡的生活。」
十六年?
「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不過最壞的打算,大概是我又得回去死前那副軀殼裡了。」她纖長美麗的手指撫過箱子上細緻的刻紋。「我不要自己帶著遺憾離開,再重新開始另一個生活。」
沉默,她的話也打醒了我。
如果是我呢?只有一年,恐怕遇見再好的對象都是多餘。
「待會我先帶妳去見司樂大人,」祈月繼續往前走,帶我穿過一個又一個迴廊。
「等妳列上名冊之後,我就帶妳去琴室。」
「是祈月嗎?」我們最後來到一扇以許多銀白鈴鐺點綴而成的小門前,還沒出聲就聽見裡頭傳來這句問話。
「呵。」祈月推開門,只聽見陣陣銀鈴響動。「司樂大人好耳力,祈月深感佩服。」
「咦?還有個人,是誰?她身上沒有旋律。」
因為知道這問題指的是自己,我把頭抬起來,卻嚇了一跳。
屋子的另一端,一個眼睛蒙著布料的女孩虛弱地趴臥在柔軟的大椅上,她穿著太過寬大的七彩袍子,衣擺一路延伸到我和祈月腳下。枕著臉的手臂白皙光滑,頭髮只到耳際,露出一節粉嫩的頸項。
如果沒看見她的臉,我會以為剛才的聲音出自一個八十歲的老婦人。
「她是我的姪女,憑箏,今天才進來選琴。」祈月拉著我。
「過來吧,」司樂指示我們前進,卻只動了動手指。
「請大人看看。」將我推到司樂面前,那個「小」女孩將臉轉向我。「憑箏?」
這次我聽的清楚,那道蒼老嗓音真的出自眼前人之口。「是。」
司樂的動作靜止幾秒後,突然笑出聲。「呵呵呵……。」
「司樂大人?」祈月也不解。
「好好教導她吧,趕緊帶她去琴室。」司樂說完這兩句話就沉默了。
「謝謝大人。」祈月沒有多問,行完禮之後就把我帶出來。
「什麼都不要問,我也不懂。」知道我想說什麼,祈月劈頭就丟下這句。「跟我來吧。」
* * * *
我原本以為所謂的琴室應該只是一間小房間,裡面擺滿各式各樣的悅華琴,結果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祈月?」坐在船上的我看傻了眼,所謂琴室指的是一座山?還是一座從遠處我就看不到頂峰的高山?從司樂省中庭乘船順流而下,我們的速度快到像搭捷運一樣,卻還花了快二十分鐘才抵達這座山的山腳下。「這裡是琴室?」
「大驚小怪什麼?不過是魔法。」船到此處就自動停下來,湍流的水勢也跟著靜止。
手裡攬著月歌,祈月走向一處石壁。
玉指青蔥,輕攏慢撚,她撫琴,以我從未聽聞的柔和旋律,開始對山壁唱起歌來。她的歌聲裡頭有恭敬也有祈求,她的聲音溫柔,像母親的手撫過孩兒稚嫩的臉龐。
我想起了久違的家人。
轟隆一聲,山壁裂出缺口,祈月才停下動作,瞥了我一眼。「哭什麼?這麼平凡的嗓音也能讓妳感動?真該讓妳聽聽扶憶公主的歌聲。」
聽她這麼說,我才恍然自己落淚了,趕忙用衣袖擦拭。
「進來,」祈月瞧瞧月歌,又看看我。
「哎,看司樂大人那滿意的模樣,等妳選到琴之後,就會知道自己唱的比我好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