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宿命而來經歷一場的人,我該給妳另取一個名字……從今天起,妳就叫憑箏。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我以為自己在作夢。
因為面前那個美麗冰冷的白衣女子,飄渺到不像是真實活著的人。
「記住,憑箏,」她那雙無神卻帶著強烈壓迫感眼直直看過來,結著冰般的灰藍色,我後背開始發麻。「妳只有半年的時間學習,倘若琴彈不好,是妳自己斷了自己的後路。一年將是期限。」
愣愣望著她,我知道自己一臉茫然,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
「祈月,」女子不管我的表情,開口叫喚,或許是這裡太過空盪,她清冷的聲音傳了很遠,漣漪般悠悠擺盪。
過沒多久,另一個全身素白的女孩應聲走進來。
她的頭髮剛剛觸及腳踝,眼睛則像是深深的琥珀。
她在看見我的時候明顯嚇了一大跳。「練塵大人,這位是……?」
「她叫憑箏,帶進司樂省,由妳親自教她彈琴。」
名叫祈月的女孩似乎有很多疑問,卻懾於練塵的威嚴而不敢說話。「是。」
「帶下去。」她轉身,我這才注意到她有一頭長到及地的黑髮,在純白地板上閃爍不可思議的光澤,卻沒有溫度。
「跟我過來吧。」名叫祈月的侍女招招手,把我帶出去。
走了一大段距離,直到那個大人和滿室純白的華美宮殿被我們遠遠拋在身後,我才敢開口:「請問……喝!」
猝不及防地,祈月反身一晃,我看見數道光芒流竄,等我回過神來,頸間已經被涼意與殺氣牢牢圈住了。
「說!妳從何而來?!又為什麼會進到神殿裡去?!」她漂亮的臉龐閃爍戒備。
面目猙獰的問話和脖子上莫名的東西讓我一陣頭暈,但我知道,如果不回答,下場恐怕會更慘。「我……我從台灣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我明明、明明已經死了啊。」
「喔?」不知道為什麼,祈月的聲音放柔了。「妳為什麼死?」
「自殺,」突然的,這兩個字聽起來愚蠢許多,我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會成為想不開的殉情者。「一時想不開就拿刀刺心臟。……妳不要想太多,我只是莫名奇妙跑到這個不曉得是過去還是未來的地方,沒有惡意去傷害任何人。」
「我當然知道,」不知不覺,祈月已經收下捆住我脖子的暗器。「我也是從台灣來的,死過一回,吞安眠藥加上割腕。」
這段話比剛才突然的攻擊更讓我驚訝,她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歲,「妳……是什麼時候想不開的?」
十三四歲?台灣的小孩子都那麼早熟嗎?
她微笑。「我自殺的時候三十二歲,到這兒服侍大人已經十五年有了。」
快五十歲?!「可是妳看起來……。」這也差太多了。
「用不著驚訝,妳也是。說說,妳今年幾歲?」
「二十七。」
祈月笑了,「跟我過來吧,我帶妳去看看。」
她領我走向一排整齊而樸素的屋舍,至此,那個純白潔淨的宮殿已經都在高聳圍牆之內了。
「這兒是我們晚上休息的地方,」她領我進去,屋子裡面的擺設也是簡簡單單,我一眼就注意到被安放在正中央,蓋著布的長條狀物事。
「過來。」她站在看起來是梳妝台的地方對我招招手。
我過去了才發現牆壁上鑲嵌著一面非常大的連身鏡,鏡子裡面,祈月身旁站了一個跟她不相上下的美女,她的五官高挺立體,白皙如雪,眼珠竟是深深的、深深的紫色。
看來最多也只有十七歲。
「天哪……」我開口,鏡子裡的女孩也啟唇。「我、我的臉……。」
「這也是我來時不敢置信的表情,練塵大人給了我一個新的容貌和新的人生,當時的她,不過五歲稚齡。」
好不容易從自己驚人的年少貌美裡回神,我才問。「就連名字……也是她幫妳取的?」
「是的,練塵大人要我服侍扶憶公主。」她說出來的話有點拗口。
「那,剛剛那位是練塵大人,扶憶公主在哪?」我直覺反問。
「妳方才看到的便是。」
「我看到什麼?剛剛那位不是練塵大人嗎?」
「晚上是練塵大人,白晝就是扶憶公主了。」
「她有人格……。」發現這好像有些不敬,我趕忙頓住。
「人格分裂嗎?」祈月用一塊布將鏡子遮蓋住。「或許吧。」
祈月在鏡台前面坐定,拿起木梳開始整理頭髮。
「還有,我可以問一下……那個是什麼嗎?」我對那個幾乎要跟我身高一樣長的東西很好奇。
「哪個?」她轉頭,跟著我的視線看過去。「那是悅華琴,就是我們所說的古箏。」
起身走過來,她刷地拉開上面覆蓋著的娟布。
呼吸一窒,我很難形容眼前所見的物品,只能說,華麗的令人目眩。
琴身是純黑的檀木色,上面以金線鏤刻繁複瑰麗的圖騰,搭配盈光閃爍的白弦,靈動的像是會呼吸。這恐怕是某位工匠極其一生才能製作出來的工藝品吧?
「這把悅華琴也有她的名字,她叫月歌。」
「妳去哪裡能買到這麼漂亮的琴?」我真的忍不住問。
「呵呵呵……這把琴是無價的,在這裡,所有悅華琴都是無價而沉重的。」
沉重?「它很重?」我聽不懂她的意思。
「不是,這把琴她很輕。」祈月只用一隻手就將那把月歌「拿」起來,她看著琴身,眼神溫柔而滄桑。「但她蘊含的意義,卻比任何東西都還要重。」
看到我的表情,她知道我還不懂。「練塵大人說了,要我親自教妳彈琴,先休息吧,明天帶妳去挑琴之後,妳就會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了。」
祈月用娟布重新將琴覆蓋住,不知怎地,卻有些哀傷。「等等我帶妳去梳洗,順便跟妳講解這個時代,剩下的,明天再說吧。」
我跟著她走到室外去盛水,一走出去,發現月光遍地。
忍不住抬起頭看滿月,我發現自己想是作夢一樣。
我死了,卻又重新活過來,到了一個奇怪而且未知的世界。
「月色很美?」祈月見我停下腳步也跟著回頭。「月歌最喜歡在這樣的天色下彈奏歌唱,不過實在是太晚了,以後吧,妳總會聽到她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