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的目光仍看著地下街的那口鐘,她想,要是在白天的話,肯定就能見到日光灑落、宛如聖壇的模樣。
「你從小海貍身上得到救贖了嗎?」她問。
她感覺章軒的目光移落在她身上,她看向他。
「你有嗎?」章軒有點挑釁地回應,「事情沒那麼容易不是嗎?」
不知道出於什麼,悠悠伸手捏住章軒的下巴,他順從地往她靠近,她甚至不用踮腳就吻到了他的唇。「啊、這個人,原來也是有柔軟的地方啊。」在那0.1秒的瞬間,她不禁這麼想。
鬆手,章軒有些驚訝,但好像又對悠悠的舉動並不感到意外,畢竟,他沒有任何的抗拒。
「你想要賭一把,是嗎?」他問。
「我不參加沒有希望的賭局,」悠悠直視著他的眼睛,「如果對手是11號的話,我一定是輸家。」
和死者競賽,永遠是最蠢的賭局。
「對手是海貍的話呢?」
「我已經贏了吧?」
「你怎麼這麼有自信?」
「你的初吻我已經拿到了。」
章軒兩手一攤,證實了悠悠的猜測。她笑了,這是棋逢敵手才有的樂趣。沒想過這個拗來的十七歲生日禮物,讓她難得由衷地感到活著真好。
她明白自己不需要同情,章軒也是;可是十七歲時的她也隱隱約約明白,正因為兩個人有共同的創傷,如果再繼續靠近下去,這段相濡以沫的關係,只會讓他們更加珍愛自己的傷口、舔舐著讓傷口潰爛,最終誰都無法救起誰。
悠悠有些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近期鮮少出門的她,彷彿又回到高中時代,對人群的喧鬧感到焦慮,再加上咖啡店不規律的磨豆聲,對她來說簡直是精神凌遲。她不懂,咖啡從還是活生生的植物開始,到烘烤、研磨、沖熱水的溫度速度手法等,在在都影響著入口的味道和香氣,根本是極度不穩定的物質,人類到底是花了多少精力在關注一樣加工食品,甚至最後還被它掌控了一天的精神?悠悠的思緒愈飛愈遠——
「你不要再扭了好嗎?」坐在她對面的編輯,忍不住從筆電前抬頭對她說。
「那你看快一點……」
「你有幾年沒經過那段地下街了?」
「什麼意思?」
「那口鐘已經不在很久了。」
「咦?」
編輯大力地點頭,就像法官的槌子一樣,宣告悠悠寫的小說場景已不復存在了。她仰頭喝掉杯裡的咖啡,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我該拿你怎麼辦?請你寫愛情小說,你為什麼不能寫點平凡的愛情?」
「這很平凡呀。」
「平凡是指,」編輯皺著眉思索,「轉角遇到愛啊、萬人迷只對灰姑娘痴心絕對啊,或是歡喜冤家最終修成正果這種的。」
「我的小說設定很王道吧?資優高材生和名門女校的戀愛耶。」
編輯拿起叉子切了一口拿破崙蛋糕,「你說是從朋友的初戀取材?」
悠悠點頭。
「那女二是怎麼回事?一個小bitch的養成嗎?」
「啊!原來是bitch啊。」原來有個詞可以明確標示高中時的她。
「愈看愈覺得女二和男一,怎麼說呢,」編輯的眉頭始終沒有鬆開,「很有《挪威的森林》的感覺。青春、死亡、被留下來的人,這樣的主題。」
「像村上春樹不是很好嗎?」
「世界只需要一個村上春樹。」
悠悠的背往後一靠,唉,確實,編輯說得很有道理。她懶洋洋地拿起叉子,伸向編輯的蛋糕,也叉了一口,放進嘴裡。
「喂,你也太自然了吧!」
「啊因為你看起來吃得很香。」所以也想試吃一口,悠悠沒把後半句講完。
編輯無奈地把整盤蛋糕都推向了她。
「不過,說真的,我不討厭你故事裡的女二。只是,」編輯看著眼前埋頭吃蛋糕的作家,「你有辦法把這個角色推向極致嗎?」
悠悠停下咀嚼,陷入了思考。
推向極致?也就是成為最讓人無法回擊的bitch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