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養長大的女孩,曾因為聽太多大人說:「賺錢很辛苦,妳要乖乖、節省一點......」於是,我連吃都不好意思,為了體諒大人的辛苦。吃都吃不飽了,就別說對其他物質有什麼奢求了。
小六我就學會自殘,會刻意用手指快速的從水泥地上滑過,看著破皮處,透過疼痛我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聽著身邊朋友的尖銳地喊者:「天啊!妳在幹嘛阿阿阿阿,看起來很痛啦!」我不以為意的笑了。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可以轉移我心理壓力的途徑,如若不製造一點身體上的疼痛,我怕自己的理智沒辦法讓自己不哭出來。
到了國中,使用的工具就比較刺激了。礙於怕痛,通常也下不了狠手。
我媽有察覺到我會自殘,她循循善誘的問著:「妳的手怎麼了?」
『喔不小心割到。』
「被什麼割到?」
我也忘了自己隨意編造了個什麼理由,她沒拆穿,只是回了:「下次小心點,有什麼事情要說喔,不要傷害自己!」
『拜託,我那麼怕痛怎麼可能啊!放心吧!』話音剛落,感覺自己的眼眶已經佈上些許霧氣,我裝作想上廁所,逃開媽媽的視線範圍,躲起來哭。只因為當時的我太清楚,自己遇到的問題說了也沒用。
和我爸同住的日子,每天都在想辦法為自己爭取喘息的空間。
我說想補習,他說:「要是別人知道妳是我女兒,等一下別人以為我不會教,這樣我面子要往哪擺?」、「我看妳根本只是想去交朋友去玩吧?越補越大洞,沒什麼好補的。」
我說想去住朋友家,他說不行,覺得我就只知道玩也不好好讀書。
但如果朋友要來住我家可以。
情緒崩潰的狀態下,我連飢餓都感受不到。帶著如開頭所說的那種根深蒂固的窮觀念,我的錢包可以一個月只花了幾十塊,常常不是沒吃就是兩餐只在福利社買了一個十元麵包。
也忘了這樣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持續多久,有時我爸回家後在沙發上睡著,起來一看已經晚上八點多,他問我:「會餓嗎?」我搖搖頭,他喃喃自語地說著:「少一餐也沒關係啦吼?那那麼晚就不吃了喔!」我點點頭同意,於是我的就是隔天晚餐。我能感覺到,心比胃先潰瘍了。明明知道自己胃不好,有時半夜會起來吐膽汁,容易胃食道逆流,我爸只當成我火氣大,時不時地提醒我,之後叫我媽幫我降火氣。
活著,但好像只有軀體存在著。
日復一日重複著這樣的生活,直到有次學校升旗,我們班被點名罰跑操場。跑完一圈後,班上同學已經重新排好隊,站在隊伍裡,強烈的暈眩感讓我站不穩,像喝醉般前後踏了幾步後,我感覺到自己的軀體不受控制的向後倒,並聽見身後的同學驚慌失措地大喊著:「欸欸!妳幹嘛啊?!」
我明明睜著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
聽見騷動中有人喊著:「快點!她暈倒了,扶她去保健室!」
這種生活,我靠著倒數撐過,偶爾會聽見我爸的同事跟我說:「妳要對妳爸好一點,妳看他在妳回來之後白頭髮多了那麼多,他其實很愛妳,妳要乖一點......」
我只感覺自己像魚在水裡哭,眼淚沒有人能看見,甚至連哭都還會擔心著,是不是會被人覺得矯情?偶爾借用著一些身體上的疼痛感,轉移一點心理上的負擔。
但不變的是,生活一直讓我覺得很困難。
爸爸是學校老師,也不知道是他主動問的還是別人說的,我只知道大大小小的事都會傳到他耳裡。好像每個人都是他的眼線,更別說回家後,我躲在書房他也會喊我,問我在幹嘛,如果我的聲音聽起來比較啞,他就會罵我是不是又在睡覺,沒有在讀書?
他老覺得我在偷懶,殊不知是營養和體力都不夠支撐我做事。
我所剩不多的喘息空間,大概只剩倒垃圾時可以提前幾分鐘,假借要運動而跑到前一站丟垃圾。有次剛好下雨,回家路上遇到一個奶奶的垃圾不只一袋,但從屋簷到垃圾車還有一小段路,順手我就幫她一起丟。奶奶很客氣,從重複著「沒關係」到之後變成「謝謝妳,有空來我家我請妳,我家就在那邊二樓!」
一次丟完垃圾,本想爬樓梯回家,路過二樓順便多看了兩眼,碰巧遇到奶奶開門,她一眼認出了我,親切的拉著我去她家,撈出在桌上的肯德基炸雞桶,用廚房紙巾包給我一隻雞腿,她的家人們也笑盈盈地說,剛好他們家慶生,今天吃得特別不同。吃完手上的雞腿,沒有多逗留就謝謝奶奶他們家的好客之情。回家後我爸問我為什麼去那麼久?我大概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他說:「妳不會先說一下嗎?去那麼久我會以為妳發生什麼事欸!」
我:「很突然阿,我也沒有帶手機是要怎麼先說?」
他:「別人找妳去妳就去,阿要是遇到壞人咧?」
......。
後來只要下樓遇到門口有長輩們在那坐著聊天,每個看到我都很開心的和我打招呼、親切問候,從他們的對話中我聽到,雖然也只幫過一個奶奶,但我一個因為想喘息而無多想的小舉動,對他們而言大概是一種莫大的善意。
我知道我爸是愛我的,但我說不出口,因為他的愛極度不成熟。我知道他會因為自己情緒失控賞了我一耳光而自己坐在沙發上自責落淚,打電話把我媽找來,讓我開門不把自己鎖在房間,因此我能坦然地放下從他那體驗到的傷害和控制,能理解他的行為,但我從未認同過。
有次去我爸的重組家庭當個過客,回家後我傳訊跟後母道謝也替我爸道歉,後母說看了我的訊息她眼眶泛紅,因為她一直都想被理解但始終沒有人能理解,別人都只覺得嫁夫隨夫,都是她該做的,連句道謝都沒。她也從未想過會從「妳爸最疏於照顧的孩子」口中感覺到被理解。
那句「妳爸最疏於照顧的孩子」某種程度上也救贖了我。終於不是被道德綁架般的告訴我「他是妳爸,妳不能這樣對他」、「要對他好一點」......。
終於有人承認了魚的眼淚。
雖然承認的代價是,她如今深陷於我當時的苦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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