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神社的台日共存】

近日桃園神社因為桃園市政府移除了具有高人氣的新神社大神，引發了一連串的衝突與爭議，看在曾經協助神社培訓導覽志工的人，真的是百感交集，我是既感到難過之餘卻又有一些興奮，目前引起了價值觀對立打口水戰當然不是一件好事，但目前對於神社的論戰，會讓人有一種時空倒流回到了1985年，想像一下當時在戒嚴的背景下，台灣社會發起了電視辯論會討論桃園神社留與存，透過社會大眾的意見交火，最終才留下了完整的桃園神社園區，現在看到了這股時空錯置感，真的是很難不興奮啊

—

桃園忠烈祠暨神社文化園區會成為現在特殊的雙園區，有其複雜且特殊的背景，需要先從當初的成因開始認識與爬梳，再來討論現今的狀況，我想會更為精準

1938年由桃園地方陳姓家族祭祀公業捐贈 7 甲、大檜溪陳姓保正家族捐贈 13 甲地後，桃園神社由春田直信建築師規劃設計，開始興建於此地，直到1945年國民政府接收台灣之後，將褒揚條例與忠烈祠祀辦法開始在臺灣施行，而逐步將台灣各地的神社改建為忠烈祠，其中以桃園神社作為全台第一個被改建忠烈祠的神社，而獲得了另一個特殊的歷史地位

初被改為忠烈祠的神社，大鳥居被刻上「民族正氣」，左右柱則提上「忠魂昭明月，義氣薄雲霄」對聯，但整體造型與笠木沒有被改變形式，反而是後來1972年臺、日斷交以後，內政部制定了一項新的法令「清除臺灣日據時代表現日本帝國主義優越感之殖民統治紀念遺跡要點」，國民政府準備再一次拆除鳥居時，維修工人覺得鳥居很美被拆除很可惜，偷偷的把鳥居上層拆除，弄成現在的雙十造型，轉譯為慶祝雙十國慶，因而意外的被保留下來

而神社本體一直完整的保留至1985年，桃園縣政府編列預算，準備正式拆除桃園神社，組成「忠烈祠改建委員會」並公開競圖，錄取了李政隆、李重耀建築師的合作作品。然李政隆建築師在現堪後發覺桃園神社本體之完整性與建築美感應予保留，選擇公開主張保留神社，另建新的忠烈祠，並放棄本次得標，此後開始在社會上發展出一系列的留存媒體論戰，包含台灣省文獻會主委林衡道、作家張曉風、前國史館與故宮館長吳密察老師、李乾朗教授、王鑫教授等都曾撰文討論，華視還因此舉辦了電視辯論會，供社會大眾探討神社留存的價值與意義，最後桃園縣議會在群眾的支持下，以超過九成支持的投票，決議不同意拆除，爾後在委託回李重耀建築師修復這座自1938年興建之後，時隔”50年”才又重新翻修的這座長年疏於管理的忠烈祠神社園區

有趣的是在當年的時空背景之下，神社得以保留，有幾個看似弔詭的反對拆除論述：1.日本神社建築為仿唐式建築，是見證中華文明發展的重要建築 2.神社留存可以作為日本侵華的見證。雖然從現在的觀點來回頭省視，會覺得有些荒謬，但想像在那個年代的政治氛圍，反而透過這樣的論述，才可以真正的留下桃園神社的現況啊

自1985年李重耀建築師再修復桃園神社之後，其實非常遺憾的，神社作為忠烈祠使用並於1994年被指定為古蹟了，但是園區依舊是長年處於疏於管理的狀態，我在2010年第一次參訪神社時，本帶著滿心期待去參觀這個號稱日本海外保存最完整神社，同時也是台灣國內的cosplasy聖地，但到了現地真的是失望無比，滿地灰塵、蜘蛛網，玻璃破損、屋頂漏水、雜草叢生，以上這些是1985年記者去看完翻修前的桃園神社報導的內容，結果在重新翻修放了25之後，我依然可以重新複製貼上這些內容介紹我眼前所見，現今我們所看到維護完善的桃園神社現況，是鄭文燦擔任桃園市長之後，園區的管理方開始自2017年跟日本的神社管理方交流經驗，並開啟了一系列的整修工程，除了基礎的整理修復之外，也邀請日本的匠師重新打造神社金具，邀請台灣有專業經驗的師傅重新修繕銅瓦屋頂，於2019修復重新開放之後，桃園忠烈祠也更名為桃園忠烈祠暨神社文化園區，將園區區分為忠烈祠與神社兩個不同的園區管理，才有現今我們看到美好的桃園神社全區

—

幾個面向的評論

在把大神請走的支持方有幾個論述，包含在忠烈祠拜日本大神絕對不妥、有棄祖背宗感覺、背離忠烈祠精神等

其實從桃園神社歷年來的發展脈絡來看，拜日本神不妥或是背離忠烈祠精神等，就脈絡上我覺得有一點對但又沒有太多對，因為桃園神社原本供奉的是大國魂命、大己貴命、少彥名命等三位神祇合稱的開拓三神、豐受大神、明治天皇、北白川宮能久親王，開拓三神是日本神話中代表國土經營的守護神，大多選在日本的新領土上祭拜，像是北海道、庫頁島與台灣，日本政府離開台灣之後，位在台灣的神社理應不應該祭拜相關神祉，天皇跟親王也是如此

但目前廠商奉請來的大神包括天照大神、開拓三神中的大己貴命（大國主）以及豐受大神，如果不算天照大神的話，單奉祀大國主以及豐受大神算是符合原始神社信仰（補充說明，開拓三神必需要一起合拜才有開拓新領土的含義，單獨拜則以原始神明的屬性為主），但又沒有領土經營涵義，我覺得是相對可以接受的，反倒是忠烈祠後來佔用了人家原本神明的居所，那到底是誰不妥，其實滿值得商議的呢

不過對於目前OT的廠商，目前活化園區的活動包含市集、展演、招商等都算是非常有成效，確實的活絡了園區的人潮，但是在奉請大神的議題上我個人其實感覺非常的弔詭

1.奉請來的大神因為本殿是忠烈祠使用，於是就把天照大神安座在原本社務所的位子，把原本是人使用的場館改成神明使用的場館，就神社場館使用的意義上來說，也滿不妥的

2.奉請神明來活化園區看似恢復原本桃園神社的使用，但外包廠商卻重新設計新的社徽與御朱印來販售，就我看來其實也沒有尊重原本的桃園神社歷史，而是架空一個新的桃園神社來作為商品販售，站在原始桃園神社的文化意涵上，好像不太合理吧？

3.奉請神明來的這件事到底是長期還是短期？也是我想詢問廠商的疑問，如果真的想長期運作，作為一個公部門的委外廠商要如何保證能長久獲得經營權？理論上是不可能的，那再更換下一手廠商時神明該如何處理呢？再者奉請神明加上擺放了賽錢箱，已經是屬於宗教寺廟的管理範圍，我也好奇的詢問一下有向內政部申請寺廟登記嗎？若無！那這些因參拜神明而獲得的收入其實是有可能違法的，站在園區主管機關的立場，也會想收回權限

當然目前都還沒有看到委外廠商與奉請神明來台灣的幕後推手有任何表態，還是讓子彈再飛一會吧

（其實我也很不舒服廠商在園區內放置新的貨櫃屋增加招商空間，站在文化資產的保存上，其實也很不尊重整體空間設計，破壞了古蹟原始的環境景觀，但這題不在議題內，就不多論述了）

雖然我個人是很喜歡日本神社文化的，但是當初參與了導覽培訓規劃，進一步的認識了忠烈祠之後，也有一些觀念與故事想要分享跟釐清

1.忠烈祠在一般大眾的印象中，都是紀念國軍烈士甚至是抗日烈士，但是忠烈祠的祭祀辦法隨著時代的轉變其實有逐步的調整，1997年白曉燕命案時因為有圍捕員警殉職，為表彰殉職人員而修正辦法將祭祀對象擴大到公職人員與因公殉職群眾，像是康幼稚園遊覽車火燒車意外事件中犧牲的林靖娟老師，因SARS殉職的台北市和平醫院護理長陳靜秋等人，而在桃園神社中的忠烈祠中也入祀著因為愛莉颱風導致桃園地區大缺水，不眠不休調水導致疲勞殉職的自來水廠員工吳金紐先生、桃園新屋大火、桃園平鎮大火殉難的11名消防員等，這些因公殉職的人員都沒有離我們非常遙遠，甚至是守護了你我的生活才殉職的啊

2.桃園忠烈祠入祀的將官中，我特別想介紹劉傳集少校的故事，劉少校於1978年執行飛行訓練任務時，因意外急需迫降，又為了閃避人稠密集的村落，不幸撞擊山區英勇殉職，但當時處於戒嚴時期，部隊只告知家人少校走了來接遺體，然後發生什麼事故都完全沒有告知，導致劉家人難以走出傷痛，直到2019年劉少校的女兒在一場旅途中和嚮導聊天才發現是少校學弟，進一步尋找相關資訊才發現有登山隊拍過的照片顯示當年失事的軍機殘骸還在山裡，劉家人透過聯繫上登山隊協助上山查看，確認是劉少校的座機，至此才得知少校是如何走的...少校的老婆當場痛哭失聲宣洩多年壓抑的情緒，女兒也道出了一句：她對父親完全沒有印象也沒有感情，但看到座機的那刻她知道那就是她的爸爸！

爾後因媒體新聞披露，劉家人收到國防部慰問，多方商議如何處理軍機殘骸，解密劉少校的事故以及入祀問題，最終於2019年劉傳集少校正式入祀了桃園忠烈祠，女兒在安置完牌位之後，輕聲的跟父親說任務結束了，她也才感受到一家人終於團員了

（題外話，女兒得知父親座機的資訊是少校走了40年後的同一天）

其實忠烈祠也有很多故事值得大家認識呢，像是台灣文學之父賴和入祀後又被移出又再次入祀的詭譎故事之類的

—

未來的典範與建議

其實台日文化是有機會融合在一起，成為族群與文化共榮的典範，目前位在台北市萬華區的大台北天后宮就是非常好的例子，天后宮前身為日本時代的弘法寺，同時也是台北新四國遍路行旅（日本四國朝聖之路）的起點，戰後因日本寺方人員撤離，台北市政府將廟宇轉給因道路拓寬而遭到拆除的艋舺老天后宮-新興宮，然媽祖入祀之後廟方依舊尊重原始的弘法寺信仰，特別是原本預計要將祭拜空海大師請回日本，卻受到託夢說想留在台灣，於是就形成了進入台北天后宮參拜的動線除了媽祖之外還有空海大師的神像，而廟裡也保存了空海大師銅像與古文物「弘法大師行狀曼陀羅」繪卷，同時也因前身弘法寺是高野山真言宗臺灣總本山，日本高野山金剛峰寺和東京別院也都會在每年10月到12月間輪流派遣僧侶到臺北天后宮，舉行朝聖禮佛法會，堪稱台灣文化融合的參考典範

桃園神社的廠商如果想做好台日交流，除了迎神之外，還有一件我覺得非常重要而且可行的事情，就是前面提到桃園神社的建築師春田直信，在二戰結束之後春田直信離開台灣再也沒有回來過，但在神社重新修復時聯繫上春田的家人，包含在台灣出身成長到10歲左右才離台的兒子春田直明、目前擔任春田建築株式會社社長的孫子春田直人，從採訪故事中得知孫子直人每次來到台灣出差都會特別來看祖父設計的作品，而在這一次的修繕完成之後春田直明與春田直人父子也捐贈資金給予桃園神社作為修繕之用，同時也捐贈一筆資金給予桃園大火殉職的消防員家屬，建立了台日友好的長久情誼，很想建議廠商除了跟鳥取神社合作之外，早前的桃園市政府早就牽起另一條重要的友誼之路，若能持續與春田家族聯繫與合作，不失為一條台日友好的佳話啊

以上小小感想，希望能協助大家在討論之餘能更有一點脈絡，也歡迎留言討論喔

參考資料

市定古蹟桃園忠烈祠既神社文化園區人文風貌訪談調查推廣計畫成果報告書

同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