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華哥言簡意賅,放下四箱子水,大氣都沒喘一下。
「噢,所以超市那些都被搶空了,纔到這搬……」我自以爲是地說着。
「那倒不是,外頭東西多得很,只是喪屍也多。」華哥從木盒裏拿出一瓶紅酒,點了點頭道,「這酒不錯。」而後又接着說:「我們來這完全是因爲這小區高檔,一梯兩戶,電梯直達,能遇到的危險很少。」
「這樣啊,可現在外頭這些個喪屍和電影裏不一樣,他們好像有一定的智商。」我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智商?智障吧,那些東西只是保留了生前肌肉記憶最深的一部分行爲而已。比如那些送外賣的,就只知道騎在電瓶車上。我一路過來,可看見不少被電瓶車壓着動不了的喪屍呢!」
華哥笑了笑,繼續搬起東西。
我微微一怔,心裏泛起一陣苦澀。心想如果我那天沒有幫李憶君搬東西,那多半就是我的結局了。
不一會兒,儲藏室內的東西全部都被搬了出來,下頭裝車的人也乘電梯上來了。
我們四個男人又一陣忙活,將剩餘的食物水也裝進了電梯。
隨後華哥叫了聲,李憶君和巧巧也揹着包擠進了電梯間,六人一趟,一齊朝着地下車庫進發。
之前聽李憶君說,高檔小區一看綠化,二看地庫,這句話果然沒錯。
不談這「翠苑」地庫裝修得多豪,單說這能停下卡車的層高就着實唬人了。
李憶君他們開着一輛簡單改裝過的大皮卡,前擋和側裙都焊了鋼架,一看就是有備而來。
此時所有貨物都已裝載完,我們六人坐進車內,正準備發動,卻聽「咚」地一聲,駕駛座方的側門一震,顯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下。
我坐在中間,伸着脖子也沒瞧到外頭有什麼。
「你們繫好安全帶!」
華哥坐在副駕,他回身瞟了後排的我們。
司機還在側頭張望,華哥抽了他腦瓜子一下,指着方向盤道:「看什麼你,快開車!」
「轟!」
車體一震,排氣轟鳴,司機剛打方向,哪料變故突生!
左前輪咯噔地顛了下,隨即車子一頓,竟停了下來!
「華哥!」
司機踩了兩腳油門無果後,神情明顯慌張了起來。
「沒事!」
華哥乜了司機一眼,從後腰摸出手槍,撐着座椅起身,朝車的四周環伺了圈。
我明顯感覺左右兩邊李憶君和巧巧都朝我這縮了縮。
「輪子下有東西,你跟我下去看看!」
華哥右手持槍,對後排門邊的壯漢揮了揮。
「我數1、2、3,我們一左一右一起下去!」
華哥說罷,那人從小腿綁腿上抽出匕首,點了點頭。
「3!」
華哥二人猛地同時開門,一刀一槍朝車底探去。
但很快,二人就緩緩垂下了拿着傢伙的手。
「呼!」
華哥長吁了一口氣,他把槍別回腰後。招呼另一人,二人合力從車輪下扯出了個穿着紅色羽絨服,已被碾變了形的小喪屍。
司機發動了幾下,但車輪仍是被卡住的狀態。
「怎麼回事兒?」華哥有些無奈。
二人彎下腰,繼續在車底搗鼓起來。
「靠,怪不得,原來這小崽子塞了根鐵條,給纏進去了!」另一人咒罵。
司機放下車窗,點了根菸,問:「好弄麼華哥,要幫忙不?」
「車上有鉗子不?」華哥站起身。
「好像有。」司機點點頭,側身在副駕位的手套箱裏翻找起來。
「這麼小的個子,怪不得我剛纔沒看到。」我搓了搓下巴,「這熊孩子變了喪屍都不省心,真是可以。」
「熊孩子還不都是熊家長慣出來的,哪有人天生就壞呢?」
李憶君手臂靠在窗邊,她頓了頓,剛準備再說些什麼,卻聽司機喊:「我靠,鉗子好像在後頭!」
「誒!」華哥扭了扭脖子,「什麼工具都沒有嗎,能當槓桿的鐵棒都行!」
司機搖搖頭,拇指朝後比了比:「都裝一起呢!」
「倒了血黴!」華哥憤憤,車外另一人不解氣,直接朝喪屍屍體狠踹了兩腳。
「那你下來一起幫忙!」華哥拍了拍駕駛座的門。
「那我呢?」我探出頭,畢竟也是男人,想出一份力。
「你……還是算了吧,這是力氣活兒。」華哥講話還算留情面。
我噢了聲,尷尬地撇了撇嘴。
三個壯漢在下頭啊、嗯、嘿地賣力揮汗,但效果甚微。
「要麼換輛車?」巧巧撓了撓小腿,提議道。
「我們來是取物資的,這些車怎麼裝?」李憶君直接回絕了她。
確實,我看了圈,這附近都是跑車居多,紅綠紫藍橙,牛馬邁凱倫。如果可能,我倒是真想試試。
又過了會兒仍沒什麼進展,華哥起身擦了擦額角的汗,一隻手搭在窗框上問:「不行,君姐,你家有工具沒?」
「噢,我都忘了,有的,就在廚房!」
「那我去取吧!」
男人都有顆好勝心,此刻終於有我用武之地了。
「好,那你小心點兒!」
華哥眼神中透出些許讚許,這讓我十分受用。
都沒看車上倆女的一眼,我就飛也似的衝了出去,不用想,我此刻的背影一定異常帥氣。
李憶君住三樓,我本想走樓梯,但打開樓道門瞧見裏頭的黯淡燈光後,又果斷選擇了電梯。
高檔小區的電梯總是有股淡淡的香味,進了電梯後,我按下三樓的按鈕。
可奇怪的是,我連着按了幾下那寫着「3」金屬片,它卻依舊都沒亮起來。
「誒,什麼情況?」
就在我彎腰皺眉,想要再嘗試一下時,電梯卻忽然自個兒動了起來。
「我去,搞什麼!」
我下意識朝後退去,眼睜睜地看着紅色的數字在液晶屏上跳動,從1、2、3一直跳到了18。
「18層,到了。」
隨着機械女聲的響起,「叮」地一聲,金晃晃的電梯門緩緩打開。
「我靠!」我瞬間縮到了角落。
電梯外,一個拄着柺杖的銀髮老太太,不,老年喪屍的雙眼上插着幾根鉛筆,肚子也被開了個大洞,一個迪迦奧特曼的變身器插在她大腿上,閃閃發光。
老喪屍顫顫巍巍地原地站了會兒,隨即拖着步子,一點點朝電梯內挪動。
我捂着嘴巴,生怕自己鬧出動靜。
「這老怪物應該是看不見了,但它還會按電梯也真是離譜。」
「得出去,萬一她跑去其他健全喪屍所在樓層,我就嗝屁了!還是先在這層找點武器再下樓吧!」
想罷,我強壓下內心的恐懼,貓着腳步,從老喪屍身邊溜了出去。
「叮!」
電梯門關,樓層數字一路往下。我孤零零地站在樓道中,兩側門戶皆是大開。
「到了選擇的時候了!」
我深吸一口氣,咧嘴乾笑了下。畢竟,愛笑的男孩運氣不會太差。
男左女右,我選右邊。畢竟,想法反買,別墅靠海。
於是,我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右側的房子,並愣在了門口。
這兒還沒裝修,是個清水房。
「漂亮!」
我冷笑了聲,怪不得這些年買彩票都不中,這些網絡讒言真是聽不得!
看來只有對面那家了!我做了幾個深呼吸,還壓了壓腿。畢竟以前經常給那些個教跆拳道、健身操的健身房送外賣,話說沒喫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我一直對自己打架1V2-5的能力深信不疑。
鼓足勇氣,我進了另一戶。
這家主人一看就是個奇葩,不論桌椅還是沙發,都是金色靠背外加花紋雕刻。莫名其妙的各種花瓶中插着塑料假花,整個屋子弄得跟個會所似的。
我一邊感嘆這主人的審美,一邊朝廚房摸去,希望能找到趁手點兒的菜刀之類防身。最好能再找個什麼扳手工具,就不用再去李憶君家了。
路過一個酒櫃,我晃眼一瞥,卻忽地發現了個熟悉的影子。
腦袋微微一側,我覺得有蹊蹺,於是回身仔細一瞧。
「這不是!」
那是張全家福照片,一對夫妻站在兩側,一個銀髮老太太摟着個穿着紅色羽絨服的毛頭小子坐在正中。
是那個熊孩子!那電梯裏的是她奶奶!
我後知後覺,忽然感覺事情不對。這些個喪屍都存有部分生前記憶,身體的機械化記憶......
我盯着照片上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內心不由得升起個想法:
「那熊孩子先被感染,回來以玩樂的記憶殘忍地感染了奶奶,而這個可憐的老人現在要下樓找孫兒去!」
我忽然一陣頭皮發麻,這真相實在是……
「等下,那李憶君他們不就……沒事,有華哥他們在。」
一想到那個壯碩的身影,我就一陣心安。所以,我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傢伙!
廚房的門是關着的,半透明的門上有幾道迸射狀的血漬。
我站在門口,推門的手有些遲疑。
不入虎穴,怎麼能偷她麼虎崽子!
我給自己打着氣,一把推開了門。
「我這是倒了尼瑪八輩子血黴!」
我心底一聲咒罵。
卻見竈臺前,一個穿了身西裝,手持菜刀的喪屍男正扭頭看向了我。
此刻我和這持械喪屍男只有堪堪幾步之距,想轉身逃跑,可小腿肚子不知怎麼地開始抽筋。
「身體有些不聽使喚,得冷靜!」
我努力使目光從發愣的喪屍身上抽出來,瞥向一旁,卻見一側大開的雙門冰箱中塞滿了被剁碎的殘破軀體。
「這喪屍生前怕不是個屠夫!只希望他跑得慢點兒!」
莫約幾秒,我已經緩過勁兒來,右腳後撤半步,準備轉身開溜。
哪知我剛動,就聽眼前的喪屍男來了句:「別怕!」
「哈?這喪屍竟然已經進化到會說話了?」
這下意識的念頭一出,我心頭一緊,腳下一個慌張竟踩到了塊毛巾,撲通一聲,結實摔了個屁股蹲兒。
「我是人!」
喪屍男幾步走到我面前,他伸出右手手掌,看樣子是準備拉我起來,可左手卻還拎着菜刀。
「這些血和碎肉不是我的。」
見我半癱在地上不動,男人抹了把臉,解釋了句。
「哦哦,沒事兒,我自己能起來。」
我抖抖霍霍地起身,朝後退了兩步,和男人保持距離。
「呵,好久沒見到活人了。」
男人咧嘴笑了下,把菜刀丟到一旁,又從襯衣口袋裏摸出一包大重九,遞了根過來。
「哦,謝謝!」
我頓了頓,接過煙,男人又從兜裏摸出盒火柴,唰地一下點燃給我。
「謝了謝了!」
我用右手擋着火,微微點頭。
隨後男人也給自己點了根,走到沙發旁坐下,吞雲吐霧起來。
此刻我已不那麼害怕,畢竟若說什麼情況能最快拉近兩個男人之間的距離,可能一起抽菸當是最優之選了吧。
「那些爛肉,是咬了我兒子的傢伙。」
煙霧迷了男人的眼,他摘下眼鏡,呆呆地望着前方。
「啊……」
我不大會安慰人,只能跟着他吸了一大口煙。
「那傢伙就是我老婆。」
「哈?」
我一口煙沒吸完,直接嗆了大半出來。
「我對她百依百順,要什麼買什麼,喜歡什麼送什麼,但她卻噴着我給她買的香水去見其他男人,給我戴帽子。」
男人平靜地敘述,就像在說一個毫不相關的事兒:「可爲了兒子的心理健康,爲了這個家,我都忍了。」
「但最後呢,她卻感染了那該死的病毒,還咬了我的兒子!」
男人側過頭,怔怔地望着我,問道:「你說她該死嗎?」
廢話,這時候能說不?我腦袋點得和撥浪鼓似的:「該該該!」
「嗯!」男人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猛地吸了口煙,將菸蒂隨手一彈,問,「話說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我這......呃,說來話長,現在就是想來找點工具,樓下車卡了。」
我不想囉嗦陳述那麼多,因爲多年送外賣的經驗告訴我,解釋太多不好,直擊重點纔是客戶所需。
比如,快到了,在樓下,直截了當,反應非常好!
「唔,你要什麼工具,我可以看看我家有沒有。」
男人意外地通情達理,他起身戴起眼鏡,拍了拍腿。
「啊,那謝謝大哥了。就隨便什麼能撬,能做槓桿的東西,或者鉗子都行。」
這下反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想不到這種時候,這種男人,卻有這麼可貴的反應。
「我找找看。」男人邊朝裏屋走,邊隨口問了句,「是車輪被卡住了?」
「是啊,就一熊孩子弄的,他麼的......」
此話一出,我忽然愣住了,腦袋裏嗡了下,一幅全家福的照片登時蹦了出來。
「我他麼!」
什麼叫禍從口出!我恨不得當場抽自己兩巴掌,明明知道這男人就是那熊孩子的爹,卻還是沒注意……
我定在原地,四肢僵硬,背上冷汗涔涔地冒。
那男人也愣在了原地,一時間,這不大屋子內的空氣都仿若膠狀凝滯......
「這傢伙!」
眼見跟前的男人微笑着轉身,我頓時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一個把兒子當寶的人,怎麼會不知道自家熊孩子喜歡弄別人的車子!現在想來,他爲什麼直接問是不是車輪被卡住,因爲他根本就知道!他只不過要一個答案!」
「王曉啊王曉,你可真是春天和倆蟲玩過家家,蠢到家了!」
我腦袋微微往左偏了偏,用餘光瞄了眼走廊位置。
現在這男人手上沒傢伙,菜刀離他約莫兩步。我若是轉身衝出去的話,等電梯是不可能的,只能開安全通道的門,但我隱約看見那上頭好像掛了鎖……
「我這運氣也是特麼沒誰了!」
這種情況萬萬不敢賭,輸的幾率太大。畢竟那男人撿起菜刀還能做投擲武器,萬一他準頭不錯,我生還的幾率就無限降低了!
「必須換個思考方向!想想我平時最感興趣的,最擅長的……」
「特長是送外賣,興趣是看番劇打遊戲......完了......我特麼好廢,感覺要白給了!」
我小腿肚子又開始抽筋,肚子嘰裏咕嚕地也不知道叫個啥,難道是讓我這時候帶着喫點兒,甭做餓死鬼嗎?
「我兒子人呢?」
就在我準備放棄掙扎時,男人說話了。
你兒子,扭得跟麻花兒似的,當然是跪了啊!但我肯定不能這麼說,怎麼辦,怎麼說?
我瞅着男人無所畏懼的霸氣站姿,沾血的金絲框眼鏡,忽然靈光一閃!
這傢伙不就是番劇中打不贏的boss,而我,不就是正在成長的男主嗎!這時候,正是發動嘴炮技能的時候呀!
「啊,上條當麻,漩渦鳴人請保佑我吧!」
我心裏默唸,嘴上卻說:
「大哥,那小,不,你兒子現在被我朋友控制住了。其實這事都是誤會,很好解決。你看你跟我下去,然後我叫他們放了他,然後大路朝天,咱們兩家歡喜,對吧,啊哈哈哈......」
嗯,我覺得這番話說得簡直是天衣無縫,感人至深,他是沒道理拒絕的!
「這樣啊。」男人伸手推了下眼鏡,摸出一根菸點上,遞給了我。
「謝大哥。」我接過煙,拿在手上,並不敢抽。
「給你煙就抽啊,」男人的語氣更像命令,他拍拍我的肩膀,就在我低眉順眼,把煙叼在嘴上的一瞬,又忽然開問:
「剛纔你見着一個老太太沒?」
「啊,哦,見到了,那個,嗯......」
我想形容她的樣子,卻實在說不出口。
「那是我老婆她媽。當然啦,也是我兒子的玩具。」
如今這番惡毒的話從男人嘴裏說出來,我已經絲毫不覺違和了。
「她下去找他去了,」男人瞥了眼客廳一隅的鐘櫃,指着晃動的鐘擺道,「再過最多五分鐘,他們就會一起上來。」
「我會喂他們喫飯。」男人指了指冰箱裏的碎肉。
「喂,怎麼喂?綁起來嗎?」
「不用,就放碗裏,他們自己會喫。」
聽罷,我傻了。就算是電影裏飼養被感染的親人,也都是綁着喪屍的。我還從來沒聽說過能像喂貓狗一樣喂那玩意兒的。
雖然這裏的喪屍不一樣,尚保留部分生前記憶,但也不可能還認得出親人吶!畢竟,人對它們來說都只是食物而已啊!
「老太太瞎了,沒牙沒指甲。至於我兒子的,我也都給他拔了,他們不具備威脅。」
「沒牙,那怎麼......」
「所以,我會把肉剁得很碎,但是……」
「肉快喫完啦!」男人微笑着看我,就像看一隻待宰的雞。
尼瑪,怎麼說了半天,還是要搞我啊!
我腦門上汗珠聚會,嘴巴哆嗦,舌頭也開始打結,本來想好的話術一下子全給忘了。
「不!」我朝後退了兩步,煙還叼在嘴上,含糊地說了句,「你不能這麼做,因爲,因爲你兒子已經死了!」
「呵呵,」男人顯然沒有理解我的意思,他冷笑了聲,慢悠悠地說道,「他怎麼會死,這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活着而已。」
「狗屁!」我大吼!
事到如今,我只好破罐子破摔,指不定還能大力出奇跡呢!
「你兒子絞我們車輪子裏了,被卷得跟大麻花兒似的,咋可能還活着,死了,死得透透的!」
我指着男人一番慷慨陳詞,幾乎是邊說邊跳。一下就把積攢的氣兒全拋了出去,瞬時舒服多了。
然而,此刻的形式卻不容樂觀,因爲這男人又特麼愣在原地不動了,活像CD冷卻,我感覺他在蓄力大招!
我要打斷!
「大哥,大哥!」我動情地勸道:
「雖然你兒子不在了,但至少你還活着。現在外頭這兵荒馬亂,你完全可以再生嘛,十個八個都不是問題。而且你這麼有型,肯定很多女生、女人喜歡的!其實這個,都不是問題,真的,你不要多想,我覺得其實......」
說着說着,我已經開始說重複的廢話了,但男人還是沒動。可他越是不動,我就越是害怕,就越是說廢話。
終於,在我「其實那什麼」的循環中,男人的CD冷卻結束了。他衝進廚房拎了兩把尖刀,一把正持,一把反握。
「咚!」一聲悶響。
沒待我有反應,男人已經一個箭步上來,正持刀的拳頭和刀把兒猛地砸在了我的臉上!
「噗哈!」
我歪着倒了下去,噴出了粘在脣間的煙,還有一顆帶血的牙。
「小畜生!」男人一把揪起了我,他的眼白充血,面目猙獰,鼻尖上甚至還掛了一丟丟黏稠液體。
「我現在就剁碎了你,然後再下去找你的那些朋友,統統殺了,然後統統剁碎,再把你們都塞進我兒子肚子裏!」
「不行,這樣你兒子會撐爆的!」
不知怎麼的,也許知道自己必死了,我反倒不怎麼怕了,竟敢和男人開玩笑了!
「你找死!」男人怒呵一聲,舉刀便刺。
「拼了!」
我也大吼一聲,身子一彈,腦袋直直撞向男人額頭!
「咚!」
我腦瓜子嗡嗡地,泛起一陣噁心。
男人被冷不丁一撞,手捂腦殼,也是猛地甩了甩,一時沒緩過勁兒。
都特麼是一個頭兩隻手,我憑什麼輸給你!
這一擊給了我信心,當即站起身來,隨手拿了個花瓶,舉起照着男人的腦袋就砸!
哪知男人竟身子一斜,詭異地躲開了。
我愣了下,眼睛亂望,還沒拿定主意下一個取什麼當武器。就見眼前一花,男人一個閃身竟已到近前!
唰地一下,男人一個側旋跟了個高鞭腿,不偏不倚,一腳踢在我臉上!
天旋地轉,只一瞬,我的胸口就重重砸在了地上。窒息感和腦袋裏的眩暈感交織在一起,我感覺眼鼻發酸,眼淚和鼻涕瞬時都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都是一個頭兩隻手,但這畜生卻是練過的!」
我想爬起來,但四肢已經有些不聽使喚了,沒想這一腳的腳力竟是我身體無法承受之重!
「呼,」耳畔傳來男人的聲音,「好久沒這麼開心地揍人了,以前對練的隊員都太垃圾了,所以我纔會去打黑拳啊!」
「起來!」男人一把將我提起來,按在牆上,又遞給我一把刀,指着我鼻子,笑呵呵地說道:
「你跟我打,打贏了,放你走!必須還手,我不喜歡打沙包,知道了嗎!」
去你丫的,騙鬼呢!
我心裏暗罵,想打死我就直說,還搞這麼多鬼名堂,當我沒看過電影嗎?
我一言不發,手卻握緊了刀。這種時候,敵我差距太大,一般只有一次反擊機會!
下一秒,我捕捉到男人一個低頭動作的瞬間,毫不猶豫,我抬手便刺,目標直指男人心窩!
「嚯!」男人驚呼的同時,身子側轉,竟躲過了我的致命一擊。隨後他單手一抓一扭,繳了我械的一瞬,竟還打折了我的手腕!
當然這還不算完,緊接着男人又是一通暴風驟雨般的拳打腳踢。我只能雙手護頭,縮在角落。
「去死!去死!」男人一邊打一邊瘋狂地喊叫着。
說好不打沙包,果然是騙人的!
從劇痛到些許麻木,我猜是腎上腺素分泌的作用吧!可能今天就這麼撂在這兒了。
可都說人死之前會閃回一些重要的人事物,但我怎麼沒有呢,難道對我來說,就沒什麼重要的......
「叮!」
熟悉的聲音,是電梯到層的聲音!
男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停手轉身,望着樓道。
那是……
我勉強睜開拉着血絲的雙眼,卻見模糊的視線裏,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電梯裏走了出來!
「是華哥!」
「沒死呢吧!」
華哥大步流星,差男人幾步的距離停了下,歪着腦袋問了句。
「對不起,華哥!」我垂着腦袋,嘴裏吐了幾個血泡。
畢竟上來前保證得好好的,說一切包在我身上。結果這麼一點兒小事都沒辦成,着實丟人。
「你是這廢物的朋友?」
男人單手叉腰,側仰着頭,直勾勾地盯着華哥。
「嗯,算是吧。」華哥朝前走了步,指着我問道,「這人你打的?」
「廢話!」男人舉起刀,對華哥勾了勾手,「想救人是吧傻大個兒,來,你如果能打贏……」
「啪!」
都沒看清華哥動作,眼前的男人已經捂着胸口,跪倒下去。
「都什麼年頭了。」
華哥瞥了胸口汩汩冒血的男人,將尚在冒着青煙的手槍別好,跨步過來,一把給我架了起來。
「我還能走。」
「少囉嗦,都等着你呢。」
華哥力氣很大,幾乎是扛着我在走。
「華哥,你咋找這兒來的?」
走進電梯內,我還有些恍惚。只是方纔那股子狠勁兒一過,內傷外傷攪和在一起,痛得我牙縫兒裏抽涼氣。
「剛下來個瞎眼老太。」
華哥聳了聳鼻子,按下負二樓的按鈕。
「說起來怪不可思議,她竟然能找到被我們幹掉的那個小怪物。」
「幾下解決她,我覺着這麼對老人不妥,結果給她把身上扎的東西取了後,碰巧在她兜裏發現了張合照,後頭寫有家庭地址。」
電梯一路下行,華哥側頭朝我笑了笑。
「我先去君姐那取了工具,這上來是碰碰運氣,能在這節骨眼趕上,說明你運氣不錯!」
運氣不錯?方纔短短回憶霎時又閃回了一遍。
「嗯,我運氣確實不錯。」我尷尬地笑了笑。
「負二層,到了。」機械女聲響起。
這次電梯沒再出什麼幺蛾子,門開後,也沒有什麼缺胳膊少腿的喪屍迎接,一切都是如此和諧。
快走到車邊時,華哥忽然放開了我。
「這點路,自己走吧。」
華哥將工具塞到我手裏,邁步向前。
「這是......」
看着前頭壯碩的背影,我一時愣了神,隨即恍然大悟。
想不到這外表剛猛的大哥,竟如此細心!他這是怕我在女生面前丟分兒!
一時間,一股無法言語的感覺升騰而起,那眼淚竟不自覺地淌了下來。
這大哥,我認了!慌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我趕忙快步跟了上。
有了工具,那根鐵條不一會兒就被扯了出來,衆人再次一齊坐進了車內。
「這回多虧了小王。」華哥回頭對我笑了笑。
「謝謝你,王曉。」
車子發動,我覺得李憶君看我的眼裏有光。
興許是見我一身傷,華哥的兩個兄弟也對我頷首表示認同。
但奇怪的是,一向多話的巧巧卻一言未發,只側臉看向窗外。
皮卡一路駛出地庫,此刻外頭已是黃昏,暗黃的餘暉照在破敗的街,一眼蕭條。
自打鬧喪屍以來,我還是頭一次上街。雖然以往在樓上也能看到,但近距離、移動着觀察這城市的突變還是頭一遭。
「沒想人們數十年的建設,僅僅兩週就能變成這樣。」
望着窗外那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不由得感嘆了句。
車內無言,無人接茬。大家都在凝望着,壓抑着,直到第一聲咳嗽聲響起。
「咳咳咳咳咳....」
巧巧捂着嘴巴,她這一咳竟停不下來了。
「你怎麼了,巧巧?」
這次倆女生坐一起,李憶君挨着她,趕忙幫巧巧拍起背。
「嘔!」
哪知下一剎,巧巧卻噴了一大堆東西出來,有紅有黑,黏稠無比。
登時,一股子奇怪的腥臭味瀰漫開來,車裏臭氣熏天。
「該不會!」
我也坐在李憶君邊上,感覺不對後立彎腰,翻開了巧巧的褲腿。
蒼白的皮膚上只有一道正常的擦傷劃痕。
「難道!」
我下意識掀開了她另一條褲腿,卻見一塊塊黑紅相間的爛瘡已經連成了一片。
「她的小腿爛了,她已經感染.....」
沒待我說完,巧巧的雙手卻先一步扯住了我的頭髮,發狂似的吼叫了起來!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我的頭髮被巧巧緊攥着甩動,疼得齜牙罵娘。
「特麼我頭皮都要扯掉了,快給我放手!」
給臉不要!
劇痛之下,怒從心來。我已顧不得什麼尊重女性,雙手並用,毫不留力,狠掐着巧巧的虎口,試圖讓她鬆手。
但,我錯了。
我明顯低估了發狂的巧巧,高估了自己的力氣。我掐手的這一行爲就像上了粘板的老鼠跳舞——越扭越用力,反被粘得越緊。
幾乎眨眼的工夫,我已感覺到一大片頭髮被連根拔起,頭皮上是又痛又麻。
「巧巧,你快放手呀!巧巧!你怎麼啦!」
一旁的李憶君還在徒勞地拉扯,只是她不知道,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在給巧巧加助力,讓我更加痛苦。
「停車!」
嘈雜中,我聽見華哥的聲音。
「咔噠!」
很快,側門被打開,巧巧被人從座椅上猛地拖拽了下去。
我驚魂未定地趴在椅墊上,看着被華哥二人按在地上的巧巧,她仍在瘋叫着,手裏還攥着好些頭髮。
「按好她!」
正說着,華哥已經從腰後掏出槍,對準了巧巧的腦袋。
「別,華哥!等下!」
李憶君從車上跳下來,雙手揮舞着擋在巧巧身前。
「她感染了!」
華哥頓了頓,槍頭微晃,示意李憶君走開。
「她是我閨蜜,她,她說不定還有救!」
在華哥面前,李憶君顯得過於嬌小,她的嘴脣哆嗦着。面對槍口,她甚至失去了站直的勇氣。
「等等,對!張總,張總那兒或許有辦法!」
幻想出了希望的光,李憶君祈求地望着華哥。
「好。」
華哥搖了搖頭,他收起槍,朝四周掃了眼,而後從車上取了幾大包食物外加幾瓶水。
「這附近沒什麼喪屍。」
華哥將食物水裝袋,丟在了地上,指着巧巧,面無表情地說:「她的生死,看天命。」
「不行!我們不能這麼丟下她!」李憶君一把拉住轉身欲走的華哥,大喊道:
「我說了,張總!他那裏肯定有辦法!真的!」她邊說邊點着頭,「真的,只要我求他,他一直都會滿足我要求的!」
華哥沒再接話,他胳膊輕輕一振,甩開了李憶君,而後下巴一提,對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拉她上車。
「走,走吧!」
我跳下車,拉着李憶君的胳膊。
「你走開,你憑什麼說話!」
李憶君的撲閃的眼睫裏噙着淚花,我能感覺到她的身子在顫抖。
「走吧……」
我盯着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一點點地加重手上拖拽的力道。
一旁按着巧巧的男人已經鬆手,方纔歇斯底里的女生已經癱軟在地上,衣服凌亂,頭髮散開。
「她是我的閨蜜!」
四目相對下,李憶君很快哭了出來,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滑落,哽咽的聲音也讓我動容:
「她幫我選品,幫我寫文案,她還教我化妝!我們一起喫飯,一起逛街,你們憑什麼要把她丟在這!」
她開始捶打我的胸口,拳頭不重,卻很痛。
「走吧,不然一會兒她醒了,怎麼辦?」
我的餘光裏,巧巧已經開始輕輕抽搐。
「嗚嗚!」
李憶君恨恨地跺了兩下腳,她一把推開我,緩緩走到巧巧身邊,蹲下身。一邊哭,一邊幫不省人事的巧巧把頭髮理順,衣服理好。
「巧巧,你還記得第一次……」
我震驚,她竟挑這個節骨眼兒開始回憶過去了!
此刻華哥的手下已經上車,只剩我呆站一旁,四處張望。
「看來她是真的傻,明明那女人只是想取代她而已!」
我心裏嘀咕,正猶豫着到底啥時候拽她起來,卻聽轟隆一聲。
遠處傳來一聲爆炸,餘波震得附近的車輛都嘀嘀嘀地響起了警報。
大駭之下,我下意識地朝邊上一掃,卻見十米開外的道路綠化帶裏,搖搖晃晃站起了兩個喪屍。
「你還說個毛!」
見此我一個激靈,拉起李憶君就準備上車開溜。
可剛轉身沒跑出一步,我卻發現拉扯不動了,再一回頭,卻見巧巧已然醒來,一隻手正死死拉着李憶君的腳踝!
「君君!」
巧巧匍匐在地上,鼻孔和嘴角正滲着粘稠的黑液,但她的眼神清澈,神智也似正常。
「巧巧,你!」
李憶君也明顯愣了片刻,慌忙回身去扶她。
「你剛纔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巧巧被李憶君扶起,有氣無力地站着,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張開了雙臂:「抱抱我,君君。」她說。
李憶君毫不猶豫地迎了上去,倆人緊緊相擁。我瞅着一旁愈來愈近的喪屍,心急如焚。
「啪,啪!」
兩聲槍響,挪動中的喪屍應聲倒地。
華哥從車上探出頭,持槍的手輕輕拍打着車門,並沒有催促。
「其實,我並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巧巧微笑着,她的聲音不算小。
「你這時候還瞎說什麼,先上車!」
李憶君剛準備拉她,卻被巧巧勸住。
「不用了,其實我早就被感染了。」
她低着頭,踮了踮腳,輕聲說:「我想賭一把,想着萬一自己是女主角呢?」
巧巧又開始咳嗽起來,她臉色潮紅,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已經有些站不穩了。
「走吧,君君,我鍾巧這輩子認識你這麼個閨蜜,值了。」
說罷,巧巧將李憶君推到我身邊,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冷笑了聲:「便宜你了。」而後一步三晃地朝着一旁的小巷裏走去。
「巧巧!」
李憶君被我抱着,卻還想掙扎着去拉巧巧。
「你再敢過來!」
巧巧猛地回頭,指着我們的方向,大聲呵斥道:「我就咬死你信不信!」
這次,李憶君終於泄了氣,勾着腦袋縮在我懷裏低聲抽泣,任由我拉着回了車上。
黃昏將逝,皮卡再次發動,暗色的街巷中,巧巧的身影早已不見。李憶君靠在我肩頭,眼角的淚痕還未乾。
車內氣氛壓抑,華哥將車窗開了條縫兒,又打開車載收音機,幾番扭動,終於在雜音扎堆的電臺中找了個能聽的。
「又到了夜晚時間,今天的天氣還是依舊寒冷呢!」
音箱裏傳來主持人的甜美聲音。
「四啊四啊!」
沒想還有另一個操着蹩腳口音的人捧哏。
「這時候還有人做電臺?」
聽着這怪異的廣播,我着實有些好奇,忍不住問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