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末日準備者(DoomsdayPrepper)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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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曦的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條,打開箱子十分笨拙,但終於,我們還是拿到了指南針。
「姐,你看看!」
「楊曦,你不是愛好者嗎?指南針都不會看?」那個有點胖的學生調侃道,一小時前在火車上穿着短袖還嫌熱的他,此時裹得就像我另一個兒子。
「姐,我叫成真,夢想成真的意思。」小胖子眯着眼睛,他戴着厚厚的幾層外科口罩,我猜他估計在笑。
「我叫王勉。」紅帽子男生說道。
「我叫楊倩。」民族風吊帶裙女孩此時也穿着厚厚的羽絨服。
「我叫趙子言。」一個沉默寡言的男生說道,「請問,我們接下來往哪裏走呢?」
「你們可以叫我龍哥。」壯漢哥的雙節棍上沾了血,他彎腰將雙節棍插進了雪堆裏,「你是邊塞人?」他抬頭問我。
「我叫劉莉,土生土長的邊塞人,我爸在鐵路上幹了一輩子,這趟線他很熟。」
周圍標誌性的建築物都被風雪掩蓋,「等風小一點,我們再走。」
接下來就是原地休息。
我解下繩子,將兒子一整團抱在懷裏,又放下背在胸前的揹包,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我放下心來。
「寶寶,喝水嗎?」他搖了搖頭,「那喫點東西?餅乾?巧克力?」
臨下車前,我將幾塊用來哄孩子的糖果和巧克力藏在了內衣裏,兒子心領神會,將一條軟糖藏進了自己的秋衣。我靈感泉湧,又從箱子裏拿出小牛肉粒,均勻地藏在了被子裏,這樣即便是我揹着他跑,他餓了也能騰出一隻手自己抓着喫。
「媽媽,我不餓,你喫點。」
熱水是寶貴的資源,我只能祈禱保溫杯的質量真如宣傳頁上所說,即便是零下60°的氣溫也能保熱16小時。
從時間上來講,我們此時停下的地點,距離木湖縮在A市還有1個小時左右的車程,火車的速度大約是120km/h,120公里,我忽然想到上車前我截圖了火車信息!
「我們現在應該在北屯附近,這是一箇中型城市,距離A市大概一百公里左右,每隔二十公里就會有一個警務站,到達警務站,應該就有車。」
「邊塞真的好大……這還沒出省,就七百多公里啊?」吊帶裙女孩咂舌,我笑了一下,「但好在,我們只要找對方向,前進最多二十公里,就能找到人幫忙。」
「在這樣的天氣走二十公里,呵呵。」壯漢哥潑了一盆涼水,「我只有一個揹包,我是A市人,你們大箱子小箱子的,能走到嗎?」
話一出,我們都沉默了。
現有的負重確實難以承受,更何況,我不能一直讓別人幫忙拖着箱子,在這樣的低溫環境下,體力纔是最珍貴的。
「我有一個提議,不知道大家願不願意聽。」我淺淺呼吸着,生怕一個深呼吸,吸進來的雪渣子就能凍結我的肺。
他們不約而同看向了我,就連壯漢哥也安靜地等着我的下文。
「我們單獨行動,必然無法到達警務站,這條路我很熟悉,我姑姑就住在A市,手機還有電,如果遇到問題,我也可以求助我的父親。大哥說得對,箱子太重,耗費體力,我們打開箱子,把衣服都穿在身上,食物儘可能帶走,其他東西就不要了。」
我的話真假摻半,但重點在於,我們必須取捨,同時必須互相信任。
「我只有一個揹包,裏面的喫的不多,不可能分給你們,但如果有危險,我也不會丟下你們不管。」壯漢哥首先表態。相處到現在,他的脾氣不太好,但人並不壞。
「我們也同意,箱子太沉了,而且輪子都凍住了,根本拖不動。」
我當着大家的面打開了箱子,一時間,他們的眼睛都直了。
「姐,你帶了這麼多東西啊?」
我苦笑一聲,「畢竟我還有個孩子。」
方便麪,自熱鍋,麪包,大包的牛肉乾,還有半個饢。
「我會爲大家指路,二十公里而已,半個馬拉松都不到,」我抬頭一個一個看着他們,寒風中自己的聲音格外清晰而堅決,「如果有不好的狀況,我們可以共享食物,我只有一個請求,我會優先照顧好我的兒子,他只有四歲,不會喫太多東西,而且他很乖。」
這大概就是一個母親的責任和無奈,沒有我,他們大概率找不到路,但我的孩子年幼,我必須仰仗他們的幫助。
「你放心,」壯漢哥從我的箱子裏拿起那幾盒重量較大的餅乾和自熱鍋,「我也有一個女兒,今年三歲半,我一定要趕回家。」
爲了幫我減輕負重,他們每個人都幫我背了點食物,紅帽子男孩從自己的箱子裏拿出一頂帽子,輕輕戴在了我兒子的頭上。
「叮鈴鈴……」我差點沒拿住手機。
「喂,老婆,你們在哪?」
山火現場張揚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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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邊塞極冷寒流入侵,平均溫度驟降到零下30℃的一瞬間,我差點暈倒。
打了無數個電話,終於,電話那頭接通了。
「我們困在了火車上,遭遇了風暴,現在雪已經沒過小腿肚子,我和兒子還行,另外還有幾個人,我們下車了,準備走20公里去最近的警務站找車。你呢?你是不是在救火?我看到新聞說山火很嚴重,還好嗎?女兒呢?爸媽他們還好嗎?」
她口齒清晰,語速很快,一連串的問題讓我漸漸放鬆下來。
「我在山火現場,女兒拜託給了陳珊,她還在學校,爸媽還好,我來之前給他們送了食物和水,家裏也有太陽能板。」
想了想,我還是沒告訴她封校的事情,現在他們的境遇已經很危險,我一定能接到女兒。
「你們有帶夠穿的和喫的嗎?」二十公里,我心臟狠狠揪起,不要說兒子還那麼小,就算是老婆,在暴風雪中徒步二十公里,都是我不敢想象的事。
「沒事,人活着就是會遇上各種倒黴事兒,不是熱死就是冷死,」老婆的語調故作輕鬆,可我分明聽見了她的哽咽,「但我們不會死的,你也不許有事,你這個混蛋,答應我的好多事都沒做呢,我……」
「老婆!」我感覺眼睛一熱,背過身去不想讓別人看見,「你一定要帶着兒子回來,我會找人去救你們,我有戰友在邊塞,我一定會找人去救你們!」
「隊長,嫂子那邊出事了嗎?」
爲了讓她保存電力,我掛了電話,剛轉過身就看見兄弟們都一臉擔憂看着我。
「邊塞新聞出來了,好多地方旅遊的人都被困了。」小張來隊裏三年,他的女朋友還是老婆給介紹的。
「嗯,他們也被困在路上了,我想想辦法找人去搜救。」
雖然知道政府肯定會第一時間對失聯車輛和人員進行搜救,但讓我就在這裏什麼都不做,我做不到。
半夜1點的時候,臨市趕來的消防隊到了,簡單的照面後,他們接替我們繼續撲火,我有四個小時的時間休息和求助。
「喂,芋子,是我,張揚。」
從戰友那裏,我瞭解到邊塞的情況,很嚴峻,溫度是驟降的,平均五分鐘降1攝氏度,如果沒有做任何準備,人會在短時間內被凍成冰棍。
老婆用微信發來了車次和當前所在地的範圍,我發給了戰友,「我這邊一旦結束,就會去邊塞找你們,兄弟,拜託了。」
躺在簡易的帳篷裏,我抬頭看見的是紅色的天空。
汗水出了一茬,在身上幹了一茬,週而復始,滿天的灰燼和飄散的水霧裏,我彷彿看見了遙遠太空中的一顆星星。
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默默祈禱山火快點撲滅,祈禱我的老婆和兒子平安歸來。
三天後,大火終於被控制住了,然而氣溫卻更高了,這裏已經到達了55℃,就連靠近山裏的清涼地,也有35℃的高溫。
好消息是,隊裏特批我回去接女兒,
壞消息是,不知道是不是信號的緣故,我聯繫不上老婆了。
一個燃着藍色頭髮的小夥子騎着摩托車在等我,他動作麻利地先從車上卸下一箱礦泉水,再拍了拍沾了土的坐墊,露出八顆牙齒,「哥,我帶你下山!」
我跟副隊交代了情況,跨步坐上他的摩托車,這纔看到,他藍色的頭髮下還有幾搓紅色的毛髮。
這是什麼新的時尚嗎?
路上很顛簸,兩個大男人似乎有點尷尬,我主動開口:「你頭髮挺帥的。」
他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哥,我之前是紅毛,但是天氣太熱了,還山火,我一怒之下就去染了個藍的,嘿嘿。」
我禁不住笑了出聲,「你還挺樂觀的。」
「這鬼天氣喲,也難不倒我們俞成人,你們辛大苦咯。」
到了山腳,謝別了藍髮小夥,我打了輛車趕往學校。
「喂,陳珊,是我,我現在正在來學校的路上,什麼?那你呢?」
電話裏,陳珊請我快點接走女兒,甚至把她的兒子也委託給了我。
她說,學校出現了熱感染,傳染很快。
我不知道熱感染是什麼,疫情三年,難道還有比新冠更可怕的病毒嗎?
她沒有細說,只說自己是人民教師,職責所在,但是請帶走她的兒子。
「前面過不去咯。」司機師傅將車停在了路邊,「啷個曉得前面怎麼回事,警戒線拉了三天嘍。」
我匆匆掃碼付錢,一下車,一股熱浪撲了過來。出租車的發動機發出難聽的轟鳴聲,公共交通全都停了,路面上人流稀少,遠處路口的警戒線有警察把守。
沒有辦法,我只能步行前往學校。
路面燙得腳心疼,一隻大黃狗吐着舌頭跳着走在路上,又滑稽又心酸。
「嘿!」我叫了一聲,他有氣無力地扭頭,站在那裏看着我,像是瀕死之人的呆滯目光。
我拿起手中的水,對着他晃了晃,狗子一瘸一拐地過了馬路走到我身旁,我找了個塑料殼子給他當水杯,「你快點喝,等下就蒸發沒了。」
給狗子倒了小半瓶水,聽着他「砸吧砸吧」的口水聲,我心裏好受一點。
走了大概五六公里,終於來到了學校門口。
「同志,我是市消防隊的,我來接孩子。」
不得已爲之,我只能說出自己的職業身份,希望能帶走孩子。
「張揚!」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我背後響起,是我的大學校友陳觀方,畢業後他就進了警察局工作,而我考進了消防隊。
「你來接瑤瑤嗎?剛好,你把我兒子也帶走。」
他拍着我的肩,「正愁沒辦法管他,我愛人緊急抽調去支援抗疫了,我們家沒人,他在學校待着我也不放心,我們已經通知家長了,沒有發熱跡象的孩子一律帶走。」
我點了點頭,「到底什麼是熱感染?」
他帶着我刷了證件往學校體育館走,「我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是新冠,一開始是一個校工,然後幾個學生,渾身發燙,身上起小紅點,看着跟疹子一樣卻又不是,高燒不退還會說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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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瑤瑤一屁股從地上爬起來,她哭着就撲進了我的懷裏,我緊緊抱住了她,有一種五臟六腑迴歸的踏實。
過了幾秒,她從我懷裏抬起頭,小臉蛋上掛着淚珠,拉着我的手指着前面說,「田琛和陳與昂在那邊。」
田琛是陳珊的兒子,陳宇昂是陳觀方的兒子。
「聽叔叔的話,照顧你同學。」觀方叮囑了兩句兒子,就又去忙着工作了。
我帶着三個孩子走出學校,給陳珊發了條消息,她回了個「保重。」
「咱們去爺爺家,不過沒有交通工具了,」說着話,我看見了樹蔭下的共享單車,「你們都會騎車嗎?」
53℃的天氣,我們一大三小,在熱氣蒸騰的陸地上創造了一幅求生之景:
得益於俞成這些年道路綠化做得不錯,我們儘可能在綠蔭下行動,路面上幾乎沒有車,有車的地方,我會下意識帶着他們避開,不遠處甚至能看到自燃的汽車冒着煙。
一個半小時後,我們終於到達了父母的家。電梯已經停了,互相鼓勵着爬上十層樓,就連我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累壞了吧,我的寶兒,慢點喝。」
「奶奶,別叫我小名兒。」女兒臉色通紅,小聲跟打着蒲扇的母親說,我知道,她在同學面前不好意思了。
「你聯繫上兒媳婦了嗎?」我爸的眉頭擰成了川字,「那新聞裏,看着都嚇人。」
我點了點頭,拉着他進了另一間房。
「怎麼樣了?」
「這兩天聯繫不上,可能是大雪天切斷了信號,最後一天聯絡的時候,她說他們幾個人要徒步20公里去警務站求救。」
我特意壓低了聲音,「別跟我媽說了,三個孩子我就放您這兒,我還得回趟隊裏,」
沒等我拉開門,門就被趴在上面偷聽的三個孩子推開了。
「你太重了。」小男孩互相埋怨着,女兒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也要去找媽媽!」
只感到一陣頭疼,頭疼又傳導到了背上,我媽帶走了兩個小孩,房間裏就剩下我跟女兒。
四目相對,我們都從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憂心忡忡。
「瑤瑤,你聽爸爸說……」
「你先別說了,衣服脫了,我去拿藥箱。」
我啞然,小姑娘長大了,開始有自己的主意了。
我聽話地脫了衣服,她站在我身後,鼻子抽搭抽搭,「火什麼時候才能滅呢?」
「嘶……沒事兒,爸不疼。」
「我要去找媽媽,我都聽見了,弟弟還那麼小……」她塗完藥,說着就哭了起來。
我一把抱住她,把她放在我的腿上輕輕拍着後背,「寶貝女兒,你在爺爺奶奶家待著,安全,健康,爸爸和媽媽才能放心,你現在是爸爸的軟肋知道嗎?爸爸已經讓戰友去救她們了,等大火撲滅,爸爸也會去接她們。」
「可是……可是那麼冷……」
「你和爸爸都在俞成長大,但是媽媽是邊塞人,外公外婆說,她走的時候帶了很多喫的,還有羽絨服,我們要相信媽媽呀,是不是?」
哄好了女兒,我穿上衣服跟他們告別,路上遇到一位送水上山的志願者,我搭着他的車回到了救火現場。
與此同時,全市應急廣播響起:
「各位市民,異常高溫天氣期間,請減少不必要出門,儲備好食物和飲用水,如有突然發熱或昏迷患者,請及時撥打120專線,自然無情,人有情,讓我們攜手共克時艱,一起打贏這場高溫戰爭!」
下火車劉莉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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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冰冷刺骨的溫度彷彿一把錐子敲進骨髓裏,我往上託了托兒子,讓他把頭埋進我的脖子裏。小傢伙很聰明,拉着被子的兩個角嚴絲合縫地埋在我的頸窩,呼着熱氣讓我一時間暖和了不少。
「風好像小點了。」紅帽子男孩說道,他們齊刷刷看向了我,我咬了咬牙,沒有開口以存儲熱量,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鐵軌。
我們必須走到鐵軌的另一邊去,那裏已經經歷了風暴的洗劫,相對安全。
箱子被我們拉到坡上,三隻箱子,擺成了一個短粗短粗的箭頭,如果有救援隊趕到這裏,也許能知道,我們前進的方向。
我心裏默默盤算自己帶的乾糧能夠支撐幾天。
二十公里,如果是風和日麗的8月天,即使是揹着兒子,最多一天就能趕到,但現在,一邊是呼嘯不停的暴風雪,一邊是沒過小腿的積雪,更有零下四十五度的超低溫,我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補充熱量維持體力。
三天,最多三天,照目前的能量消耗,我最多能撐三天。
風在嚎哭,我的腳已經沒有知覺了,只是喪屍一般麻木地向前一步一步走着,一個慌神差點摔到,壯漢哥及時扶了我一把,用手勢比劃要不要休息,我點了點頭。
我們圍在一起,從揹包裏拿出自熱火鍋。
「關於食物的消耗,我的想法是,儘可能在前期保證體能,因爲氣溫是驟降的,現在已經大大延緩了降溫的時間,身體會漸漸適應低溫,我們需要熬過最不適的階段。」
紅帽子男孩的提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我們拆開了兩個自熱火鍋,又拆了兩包方便麪,此時我很慶幸,這玩意兒不需要熱水。
「姐姐,我這裏有紅糖。」
「留着吧,這個熱量很高,可以留到最後。」
「我們大概已經走了兩公里了。」說完這句,大家臉上都顯出一種破敗的沮喪。
每個人都疲憊不堪,小胖子的耳朵甚至生了凍瘡,可還有18公里等着我們跋涉。
默默喫飯,我抱着兒子,看見他凍得發青的嘴,打開了兒童保溫杯:「小口喝,寶寶。」
撕開一包奶粉,我狠下了心,把它倒在了雪地裏。
「姐,你幹嘛?」
很快,他們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沒有熱水,涼水衝奶粉根本衝不開,乾脆凍成冰棍,奶粉裏有高蛋白和乳脂,我把凍成塊的一部分奶粉疙瘩重新放進袋子裏,另一些遞給大家:「算我兒子請叔叔阿姨的。」
絕境之時的幽默可能比什麼信念都能給人勇氣,每個人都哆嗦着接過奶疙瘩,對着兒子說了聲謝謝寶貝,小傢伙有些害羞,又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姐,是不是你也沒感受過這溫度。」
我搖了搖頭,「據說我父母那一代小時候是有零下四十多度的,雪能沒過膝蓋,我小的時候大概40度左右?後來就越來越熱了,即便是過年那幾天,也就是三十度的樣子。」
楊曦咂咂舌,用樹枝勾起一根火鍋粉吸溜一下,「我以後再也不說南方比北方冷了,物理攻擊還是比魔法攻擊狠辣啊。」
紅帽子看上去不能喫辣,但幾個人搶着喝還帶有餘溫的辣鍋湯時,他還是沒忍住嚥了咽口水。
「等我們得救了,你們去俞成玩,我請客,火鍋喫個夠。」
又走了兩個兩公里,風似乎小了一些,天空中靜靜地飛起鵝毛大雪。
「這裏好像有座山,可能擋住了。」楊曦費力地爬上一個矮坡,我看着天色雖然依舊黑沉沉的,但雪花中沒有大顆的冰雹了。
此時溫度依然是零下45℃。
「兒子!」
「嗯!」
每隔五分鐘,我就會叫他一聲,雖然看不見情況,但是聽着被子裏咯吱咯吱嚼牛肉粒的聲音,我就有些安慰,即使下半身已經凍得快沒知覺,兒子的聲音就是我的動力。
「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我們不約而同往側面看去,是羊羣,凍得邦邦硬,已經完全被固定在雪地上的羊羣。
紅帽子小跑幾步,挨着最近的羊,手指一碰,那冰羊直接栽倒在地,就像一個瓷器羊一般。
「我靠!」
遭遇這麼一出,大大打擊了我們的士氣。我剛想提出要不休息一下補充點熱量,就聽見後面有人吵了起來。
「你怎麼是這種人!」吊帶裙女孩氣急了,眼淚珠子還沒流下來就凍在了睫毛上。
「你最好再大聲一點,把他們都招來,讓我凍死在這。」那個話少的男生,我記得他叫趙子言。
「你們倆幹啥呢?」
我們圍了過去,林如雨站到楊倩的身邊,紅帽子男孩拉住了推推搡搡的趙子言。
我注意到,他的揹包似乎癟了一些。
原本爲了安全,我們走得很緊湊,但幾公里下來,總會有人體力更差一些,壯漢哥和紅帽子走在最前面,我和林如雨,楊曦在中間,楊倩和趙子言跟在了後頭,風雪很大,如果沒人出聲,我們也不會回頭。
「你做了什麼?」紅帽子一臉平靜地問道,趙子言卻突然像一隻被惹毛的兔子,
「你們都被她騙了!根本就沒有什麼警務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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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不約而同看向了我,我面無表情,一雙眼睛毫不畏懼地盯着趙子言。
「你有什麼證據嗎?」紅帽子男孩淡淡看了我一眼。
「證據?你們都是傻子嗎?」
趙子言嘴角譏誚,「降溫前一路上少說有幾百公里了吧,見過哨所嗎?見過警務站嗎?更不用說,這鬼天氣,人家憑什麼不撤啊?就爲了等我們?」
「邊塞確實五步一崗,三步一哨……」楊曦着急爲我分辨,「你沒聽他們說嗎?現在全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邊塞!」
「是,最安全的地方,可那是在城市裏!」趙子言瘋了一般拿出手機,他的手指凍得腫了起來,「看看,距離下一個地級市,還他媽有100公里!」
我沒有反駁,只是不露痕跡地拉緊了我身上的被子。
「妹子,不說兩句?」壯漢哥本是站在我身後,此時也越過我,他們站在了一起,而我獨自背對着風雪。
「姐姐,真的沒有警務站嗎?我們,會凍死在這嗎?」林如雨這句話裏的不安傳導到了每個人的身上,大家都緊張起來。
「說什麼?說我知道有警務站?我沒有辦法證明,電話,你們誰的電話還能打通?能打通還用得着我們自己走二十公里?」
我掃視着對面,和他們每一個人眼神對視,連眨眼都沒有。
「你們不相信我,可以,但要我現在放棄,坐在這裏等死消耗食物,我做不到,溫度不確定會不會再降,在這裏待著也許不用等,就能立刻像那些凍起來的羊羔子一樣死掉。」
「對不起,他,喫了大家的麪包。」吊帶裙女孩忽然捂臉哭起來,在看到他的癟下去的揹包時我就想到了。
或者說,在下車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早晚會因爲食物發生爭執。
「你小子是因爲心虛,所以才倒打一耙吧?」楊曦雖然個子小,此時卻氣勢洶洶衝上去想要奪下他的揹包,趙子言死死抓住揹包,喊了起來:「我們照顧她和她兒子,給我們分點喫的怎麼了?!」
「嘭——」
紅帽子男孩直接一拳打中了他的胸。
「你還算不算個男人?我們自己帶了多少東西,沒數嗎?你剛纔喫的自熱火鍋,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兩個女孩子嚇得在一旁瑟瑟發抖,壯漢哥嘆了口氣,楊曦和紅帽子男孩,與趙子言拉拉扯扯,我心裏鬆了口氣,走上前去拉開他們。
「別在小孩子面前打架。」
我檢查了一下趙子言的身體,似乎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伸手,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將揹包遞給了我。
裏面還有一瓶早就凍成冰柱的飲用水,以及喫剩下的手撕麪包殘渣。
還好大部分喫的,都在壯漢哥和紅帽子男孩的包裏。但趙子言的質疑和犯規,對我們這個需要挑戰人類生存極限的小團隊來說,還是不小的打擊。
「你餓了,對嗎?」
他驚愕地看着我,眼睛裏慢慢蓄上了冰珠。
「你餓了,又很累,還不知道要走多久,一路上都是凍死的牛羊,還有人。」
我頓了頓,腦海中再次回想起,剛纔我們路過的那個被凍在石頭上的老人。
「我知道,你很辛苦,大家都很辛苦,我不怪你,餓了就說,我們好好分配食物,保持體力,一定能得救的。」
他嚎哭起來,卻因爲天氣太冷看着沒有眼淚,我拿出一張紙遞給他,「不要哭,眼淚也是珍貴的水分,而且凍在臉上傷皮膚。」
「真的,能獲救嗎?」他哽咽道。
「能,」我放大了音量,是對他,也是對其他人,「我們一定能走到警務站去,政府也一定在派武警官兵搜救倖存者,只要我們不放棄,一定能。」
他低着頭,我拿出剩下的麪包殘渣,遞給他,「你說得對,我還有個兒子,他才四歲,他的人生還沒有開始,我怎麼忍心欺騙他,欺騙你們呢?」
「姐,我們一定能走出去!」楊曦激動起來,兩個妹子捂着臉點頭,紅帽子沒有說話,卻伸手揉了揉趙子言的肩膀。
「小兄弟,我們邊塞人比不得你們內地人見多識廣,但是這位女士,」壯漢哥指着我,「要是沒有她,剛纔被埋在雪坑裏的人就是我。」
我又從揹包裏拿出了剛纔凍住的奶粉冰遞給大家,「累了一定要說,不要勉強,我們可以慢點走,但決不能落下任何一個人。」
似乎又恢復了平靜,我坐在一塊雪巖上慢慢嚼着冰塊,心裏卻一片迷茫。
他說的沒錯,我撒謊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前面有沒有警務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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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之前,我只會爲女兒的興趣班,兒子的早教費發愁,
小孩子不喜歡喫蔬菜,哄着騙着,拿出金色的巧克力獎勵,讓他多喫菜,
老公工作繁忙,身已許國難許卿,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從結婚開始,到每一次產檢,再到帶孩子,上班,照顧生病的父母,
每個媽媽都像一個超人一樣,我曾經,以此爲傲。
但現在,當我的求生夥伴們冷靜下來,我卻沒辦法再欺騙自己。
我再次拿出手機,信號只有不到半點,手機屏幕是上週去照的全家福,
我吸了吸鼻子,心裏默默說着:
老公,我也好餓,好累,我想回家。
「你還好嗎?」紅帽子男孩坐了過來,他遞給我一片牛肉,雖然已經凍得邦邦硬,但我還是有點驚喜。
「最後一袋,本來想着到了景區喫的,我喫不慣羊肉。」
「我是四川人,這是張飛牛肉,算是特產吧,以前不覺得它好喫,現在倒是美味無比。」
「我老公是俞成的,他是個消防員。」
他點點頭,又接着說,「其實出來之前,我跟我爸吵了一架,他被我氣得夠嗆,眼睛都紅了,我還懟他身體不好就別總跟年輕人吵架。」
我靜靜聽着,他臉上顯出懊惱的神色,「早知道就不氣老頭了……」
「哥哥回去,」兒子忽然露出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說對不起,寶寶說對不起,爸爸原諒。」
「你快蓋好頭。」紅帽子眼圈紅了,掩飾性地背過身去,小聲說了一句:「嗯,我會的。」
又是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不斷調整方向,積雪已經掩埋到了膝蓋處,雪沒有絲毫要停的樣子。
天空依然是黑黢黢,此時是下午6點,因爲時區的原因,邊塞要比北京時間晚兩個小時,也就是說,太陽高度角最大的時間點是下午四點,而現在已經是6點了,
我們即將面對更黑暗更嚴寒的夜晚。
「我們必須停下來,找個地方休息!」
繼續走有可能會凍死在半路,但找地方休息也可能在睡夢中死去。
這是一場豪賭,我們只能輪流小憩,值守的人需要每隔五分鐘,確認大家還活着。
「我先來吧。」壯漢哥出聲,「食物已經是按份額規劃好的,都放在這邊,每個揹包上都拴上繩子,如果打開你們也會聽見。」
我剛想說不必如此,但看大家都默認的表情,便也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我找了一處有些傾斜剛好可以側臥的地方躺了下來,將包着兒子的被子放在懷裏,爲他擋住風雪,讓他喝了幾口熱水,一邊哄睡,一邊想着俞成的山火。
衆志成城的俞成人民,一定會築起最堅強的防火長城吧?
這似乎是這個英雄城市一貫的氣質,而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傳統,想必很多地方的消防員、
志願者都會趕去救火吧?
我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
人在絕境之中,最恐懼的不是天災無情,而是孤立無援啊!
迷迷糊糊的,我也睡着了,夢裏,我回到了家中,老公看着我的腿一臉心疼,他給我開了電熱毯,我一臉的嫌棄:
這麼熱的天,誰家開電熱毯啊!
「那你說現在怎麼辦啊!」
「我怎麼知道!」
「別吵了,王勉去追了,希望能找回來。」
一陣嘈雜聲裏,我似乎聽見兒子在叫我。
「媽媽,媽媽!」
我一瞬間清醒,下意識伸手把他摟緊了懷裏。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腦袋有些昏沉沉的,我感覺自己的手腳更冰涼,但身上卻有些發熱。
「那個大叔,拿着他的揹包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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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被背叛的感覺已經麻木了,但食物短缺成爲了迫在眉睫的問題。
沒過一會兒,王勉回來了,他臉上還掛了彩。
看着他空空的兩手,我們都心裏一沉。
「追上他了,但是他太壯,打不過,他說,他要回去找女兒,我們這麼多人,他也沒全拿走揹包,各憑本事吧。」
楊曦狠狠地捶了一拳雪,女孩子互相看着沒有說話,趙子言的臉色陰沉無比,忽然譏誚道:
「那他剛纔裝英雄,批判我的時候,敢情是給自己做人設呢。」
「算了,事已至此,我們接下來把食物分成小份,每人一份,自己裝自己的。」
趙子言和吊帶裙女孩是情侶,他們倆裝進了一個揹包,其餘人各自裝好自己的食物。
我不動聲色,心裏卻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除非有人有生命危險,否則,兒子藏起來的食物絕對不能拿出來!
「我們還是需要休息,」我嘆了口氣,「長時間低溫加上雪地行走會嚴重消耗能量,邊塞早晚溫差大,冬天更是如此,所以我們必須等到明天早上6點才能再次出發。」
此時距離六點,還有兩個小時。
我讓他們先睡,坐在一邊值守,林如雨坐了過來,欲言又止。
「姐,比起大叔偷走食物,我更不希望他死在這個晚上。」
我看懂了她眼睛裏的擔憂,那是一種名爲善良的東西。
「只能希望他獲救,或者,回來找我們。」
我忽然想起,揹包裏似乎有個蠟燭!
那是我們來旅遊之前,兒子過生日剩下的蠟燭,他非要讓我帶上,去木湖點燃許願。
我倒出了揹包裏的所有東西,激動地問他們:
「誰有打火機?!」
「這個天氣,能點着嗎?」
「只要達到着火點就可以,省着點,試試吧。」
我們圍成一個圈,擋住來自四面的風,王勉伸出手小心翼翼護着打火機微弱的火苗,我同樣用一隻手護着蠟燭,送了上去。
一下,兩下,三下,燃了!
然而沒來得及歡呼,風又吹滅了蠟燭。
「沒事沒事,再來一次,這次我們靠近一點。」
當蠟燭的火光在這一片白雪皚皚的荒野上亮起,所有人都感動得幾要熱淚盈眶。
「媽媽,我可以許願了嗎?」
兒子天真的小臉鑽出被子,我們都笑了,也許只有孩子,纔會在這樣艱難時刻,依然記着許願吧。
我衝他點了點頭,「我們一起許願。」
在一望無際,分不清天與地的末日時分,一位母親捧起一根小小的生日蠟燭,這根蠟燭是紅色的,頂端閃爍着火光,微弱又強大。
幾個成年人和一個裹成糰子的小孩,一起雙手合十,維護着小小的火光,他們閉上了眼睛,在心中鄭重地許下心願。
我沒有問任何人,風聲和大雪撲簌的聲音之中,我彷彿聽見了所有人的願望。
回家,我們要回家。
5
一直等到蠟燭徹底熄滅,只剩下冰涼的粉末灑落在銀色的雪上,我們才終於鼓起勇氣再次動身。
一望無際的白雪讓人睜不開眼睛,
我叮囑兒子一定要用帽子蓋住眼睛,又撕了幾根布條,
每個人都遮住了眼睛,
這種程度的大雪很容易導致雪盲,我們儘量不往地面去看。
「媽媽,手機。」兒子的聲音和手機的震動讓我停住腳步,我連忙接過手機,只有微弱的兩點信號,顫抖着手按下了通話鍵。
「老婆,你們還好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再也忍不住乾嚎起來。
此時此刻,不再去想保存體力,不再去想要當堅強的媽媽,也不再去想到底要走到哪裏,我只想跟我的愛人傾訴委屈。
他沒有說話,只是淺淺的呼吸聲證明他一直在聽我聲嘶力竭的悲鳴。
兒子的小手拍着我的肩膀,打着哭嗝安慰我,「媽媽不哭。」
「兒子,爸爸和叔叔們撲滅了山火,你們等着,我這就去接你們,幫爸爸照顧好媽媽,好嗎?」
老公的聲音從話筒傳來,清晰可見,我看見楊曦推了推王勉,他如夢初醒,哆嗦着手從懷裏掏出手機,又苦笑一聲,「我這是蘋果的。」
我簡單告訴老公,我們正在沿着鐵路線向南走,
火車下車的地方大概距離A市還有一百多公里,
沿途沒有看見牧民的蒙古包和小木屋,也許是撤走了,也許……是這裏本就沒有人來。
「我已經拜託戰友打報告了,他有車隊,已經出發了。」
我直接開了公放,「你們一定要堅持,不能放棄,車隊很熟悉路況,都是越野雪地車,很快就會找到你們的,注意安全,我和你們的家人,都在等你們回家。」
掛了電話,我將手機遞給了王勉,「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吧。」
他愣了一下,又搖了搖頭,「留個念想,我一定要活着回去,親口跟他道歉。」
又是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雖然喫的已經所剩無幾,但每個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氣,就像是臨終病人在死亡之前的迴光返照一樣,我們要趁着這口氣還在,堅持到有人找到我們,帶我們重返人間。
「啊!」一聲尖細的呼叫聲,走在前面的我大感不妙。
「有人掉雪坑裏了!」
是吊帶裙女孩!
這裏應該原本就是一個大坑,只是大雪覆蓋了,看不真切,我們雖然已經萬分小心,用腳尖探底,但還是防不勝防。
「所有人,把繩子、布條、隨便什麼東西系起來,每個人都拴在腰上!」我大喊一聲,和王勉一起看向坑底的吊帶裙女孩,「你沒事吧?能站起來嗎?」
她被嚇壞了,而趙子言作爲她的男朋友,被眼疾手快的楊曦一把抱住:「你瘋啦!」
「別攔我,倩倩你別怕,我陪你!」
我氣得打了一下他的腦袋,「別說傻話,再掉下去一個你,我們就真完了!」
「太滑了,而且,繩子長度不夠。」王勉話音未落,趙子言就做出了讓我們所有人都震驚的舉動。
「求求你們,救救她,不要放棄她,我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消耗食物了,求求你們!」這個原本讓我覺得自私又陰沉的大男孩,就直愣愣地跪在了我們面前。
「你幹啥!」楊曦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卻沒能拉起他。
「我,我沒事,但是我好像起不來了。」楊倩此時卻沒有哭泣,而是努力嘗試着站起來。
「你先站起來,不要乾嚎,我們還需要你出力來救人。」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他臉上掛滿的感激和愧疚,笑着搖了搖頭,對着坑裏的楊倩說:「這個男人可以嫁,等你們結婚,我給你們包紅包。」
繩子不夠長,我脫掉了一層外套,解開了包裹了兒子一路的被子。還有不少牛肉乾撒了下來,我顧不得那些喫的,摸了摸兒子的頭,「寶寶,我們來救姐姐,你在這裏別動,冷了就喝熱水,喝完也不要緊,好嗎?」
他乖巧點了點頭,就在我抱着被子起身的時候,一件厚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是趙子言。
「你……」
「姐姐,我現在一點也不冷,我們不能失去任何一個人。」
明明是寒暴來襲的天氣,我的眼窩卻總是發熱。
沒再說什麼,所有人默默將繩子綁在了被子上,放下去,高度剛好。
「楊倩,你有哪裏痛嗎?」
「沒有,我感覺我的腿都沒知覺了,不過有點發熱。」
我心裏一沉,她本就是我們幾個人之中穿得最薄的,走了這麼久的路,身材又偏瘦,熱量存儲本身就有問題。
我朝她丟下去最後一根能量棒,在她難以置信的眼神中,故作輕鬆地說:
「我兒子請你喫的,回頭,你得請回來。」
雪地好滑,幾次我們都臥倒在了地上,但沒有人想要放棄。
風暴不再是囫圇席捲而來,變成了一陣一陣,吹得人頭皮發麻,我忽然就想到了還在上學時的拔河比賽,對面班的終極武器是一個體重200斤的小胖子,我覺得自己已經使用了畢生的洪荒之力,可那條紅線卻絲毫未動。
「一、二……拉!一、二……拉!」
楊倩也沒有放棄努力,她快速地喫了一半能量棒,然後抓着被子往上爬,上來一半,她用手摳住積雪下面的岩石,她的雙手凍得又紅又腫,在多次摩擦中流了血,血跡點點,染紅了這條求生之路。
「拉!」
終於,折騰了半個多小時後,我們把楊倩拉上來了。
趙子言和楊倩抱在一起互相安慰,我幾乎脫力,卻還是慢慢爬了過去,撿回了被子,又爬到兒子身邊,摸了摸他冰涼的腦門,用最後的力氣將他重新圍住。
「姐!」
昏迷之前,我聽到有人喊我,是老公嗎?還是女兒?還是兒子?
我想他們了,我答應了要給女兒帶姥姥做的辣子醬回去,她隨了她爸爸,俞成人本就無辣不歡,她說,姥姥做的辣子醬拌麪最好喫。
老公笑她:你這是什麼四川邊塞風味兒融合菜,
她笑得咯咯的,又轉身去逗弟弟。
我爲什麼總是想到從前呢?明明,我現在凍得要死,好冷啊,真的好冷……
我是要死了嗎?
「媽媽,嗚嗚。」
是兒子的哭聲。他一直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啊,坐高鐵從來不哭不鬧,暈車就睡覺,我們工作累了,他就會自己玩,還會自己收拾玩具,可是他現在哭了,他在喊媽媽,
我就是他的媽媽啊!
當我猛地從夢裏驚醒,瞪大眼睛望着天空,我看到的不是屋頂,也不是星辰,而是五雙充滿關切的眼睛。
「姐,你醒了嗎?還認識我們嗎?你先喝點水。」
「嚇死我了,你剛纔暈倒的時候,我們覺得天都要塌了。」
溫熱的水遞到了我的嘴邊,我摸索着喝下,握住兒子的小手,心情萬分沉重。
「我發燒了,對嗎?而且我感覺,眼睛很痛。」
6
發燒最嚴重的一次,是我大學的時候去日本玩,
結果淋着大雨在海邊疾走,又喫了生猛海鮮,當天晚上就燒了起來,
後半夜醒來覺得哪兒哪兒都疼,眼睛流出黃綠色的眼屎,
然而異國他鄉,我一直耗到了第二天早上纔去醫院檢查,
醫生很溫柔,告訴我應該是支氣管炎,見我是外國人,問詢了我何時回國,
開了退燒止痛的藥水,建議我第二天回國再抽血化驗檢查。
結果,我被當時還是男朋友的老公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他說回國,這是能等的嗎?看病能等嗎?」
我反駁:「人家是好心,我又沒有日本社保,抽血很貴的,而且第二天就回國了。」
他氣得笑了起來,「一開始就不應該讓你自己一個人去!以後出去玩,必須得有我陪着,對!我就是黏人!我就是我女朋友的癩皮狗。」
我輕輕搓了搓眼角,心裏覺得好笑,「騙子,大騙子,說好的以後去哪裏玩都要陪我,看吧,爲了懲罰你,我又燒成支氣管炎了。」
「姐,你別說話,把這個喫了,然後把藥喫了。」趙子言將剩下的半根能量棒遞給我,楊曦手裏拿着一個小瓶子,另一隻手裏拿着說明書,「還好我出來的時候,我媽非要給我裝這些常備藥。」
兒子的小手覆上我的手,輕輕握住我的指頭,我心裏那些委屈和沮喪漸漸煙消雲散了。
我大口嚼着凍成冰碴子的能量棒,又把楊曦手掌心的藥一股腦送到嘴裏,卻拒絕了遞來的熱水,生吞了下去,有點卡住了,我連忙抓起一把雪塞進嘴裏。
「姐,你真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人。」楊曦感慨道。
「女子本弱,爲母則剛。」林如雨握住我的手。
我沒有力氣,只想睡覺,卻被王勉時不時騷擾一下,「姐,別睡太深,你老公還在等你回家。」
這一覺我睡得不算踏實,卻讓疲憊的身體得到了一點點休息,藥效的作用,我的困勁兒還是很大,但我還是咬着牙站起來。
「我來背弟弟,你慢慢走,我們都慢慢走,靠近一點。」
7
老公的微信告訴我,他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機場的航班都取消了,他僱了一個邊塞的貨車司機,我沒有告訴他我發燒了,只說路上小心,我們會等到他來。
「那是人嗎?!」楊曦爲了保護眼睛摘了眼鏡,我們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竟然真的是幾個人。
「估計也是跟我們一趟車的吧。」
「他們過來了!」
王勉收緊了揹着兒子的手臂,沉聲道,「大家小心,防人之心不可無。」
楊曦卻沒有顧及地對着他們招手:「我們還有啥能被搶嗎?」
對面走過來幾個穿着衝鋒衣的男人,身後跟着三個女人,還有一個穿着少數民族皮衣,戴着皮帽的大叔。
「你們也是T453的吧?這是本地的大哥,他說會帶我們去他家,你們要一起嗎?」
大叔說着土話,「我是牧民,家在附近,你們可以避風。」
我們幾個欣喜若狂,連忙點頭道謝。
大叔帶着我們走向另一個方向,大概半小時後,到了一個巨大的蒙古包前。
我們一進來,蒙古包瞬間就變得狹小起來,大叔的家裏還燒着火,雖然很微弱,但那確實是火。
他斷斷續續的普通話講着什麼,我拼湊了一下,大概是說他一個人來這裏,家人都在另一個地方,這個蒙古包是臨時的,沒想到暴風雪來臨,成了避難所。
難友們儘量讓我靠近火堆取暖,楊曦就像個喫藥小鬧鐘一樣,從口袋裏變出藥丸讓我喫掉,大叔給我們每個人都倒了一碗奶茶,喝下去五臟六腑都暖了起來。
「零下46℃,只降了一度。」楊曦欣喜的聲音響起。
「等一下我們還是要走。」我對着大家說道,「這場風雪不正常,降溫太快,已經不是氣候災害那麼簡單,信號時好時壞,我們必須在還有體力的時候,趕到真正的救助站。」
我問大叔附近是否有警務站或者休息區,他搖了搖頭表示不清楚,我又問他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
一直到火堆熄滅,奶茶喝盡,我們才終於緩緩動身。
大叔看着蒙古包裏的茶壺、水杯,還有其他東西有些不捨,一個新認識的光頭大哥擺了擺手,「老鄉,你救了我們命,等出去了,我送你十套茶壺。」
爲了減輕負重,我們沒有拿任何多餘的東西,六個新朋友也快要彈盡糧絕,現在,我們十一個人,全都寄希望於前方不遠處有警務站。
我的心臟劇烈跳動,不知道是不是藥物的副作用,雖然我知道,說有警務站是我撒的謊,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忽然覺得興奮起來,這是一種無法明說的感覺,我只是跟兒子貼了貼額頭,小聲說了句:
我們一定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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