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歸一時1

更新於 2023/05/07閱讀時間約 36 分鐘
很煩。
周唳久從小花園中闢出來的石板小路穿過,秋天的氛圍越來越重,風裏都帶着實打實的涼寒。
我攏了攏自己的肩膀,裙角掃過草葉,發出沙沙的細小聲音。
周唳久終於停住腳步,回過頭。
我靠着身後的一張小石桌,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放在我身上。
「冷?」
我搖了搖頭,他站在擋風口,無風時好很多。
然後是安靜。
良久,他纔出聲:「你真的很想嫁給我哥?」
我腦子裏的一根弦突然繃緊,看向對面黑暗中的他。
遠處屋裏的燈光照不到這裏,只有院牆上的亮光薄薄地打過來。
這便是何全最期望的事,也是我最想避開的事。
「說話。」他低低催促。
我忍不住自己口裏的嘲諷:「怎麼,你要幫我?」
看他皺起眉頭,我又低頭道歉:「對不起。」
「還是說,你後爸逼你嫁給我哥?」他似乎沒在意我在說什麼抑或是發脾氣,淡淡補充。
眼前有些水霧朦朧,周唳久是唯一一個提出這種說法的,在周圍幾乎所有人眼中,都是我不要臉,死皮癩踹得像個狗皮膏藥巴着周江臨。
「周唳久,我有點想哭……但我化了妝還沒帶紙。」
他嘖一聲:「跟你說正事,你又矯情巴拉的。」
又說我,我直接扯過對面他的T恤下襬,低頭使勁抹臉,也不管把自己的臉抹成個什麼樣子。
「對,就是我後爸。你哥那麼有出息,我後爸的產業卻在走下坡路,他白養我這麼多年,我總得發揮點用處。」
他的身上總是熱熱的,帶着暖意,靠近後,我就不想再撤開。
但我知道這裏是哪,何全隨便在任何一張南邊的窗戶都能看見我和周唳久的曖昧姿勢。
有的時候我都想破罐破摔,但我不能把周唳久拉下水,讓他沾上些莫須有的惡言和揣測。
我撤開步子,再次靠到身後的桌子。
「問你呢。」他的聲音再次冷靜地響起來。
我盯着他,心裏又開始莫名其妙地冒泡泡,周唳久從來對我沒好話沒好臉,但每次我賴着他湊近他他都沒有把我推開過,我看着他明顯染上點顏色的T恤下襬,這個人怎麼就那麼好呢。
「喬伊。」
他突然叫我的大名,我立刻抬頭看他欸了聲。
他眉頭皺着,臉很臭:「你想什麼呢,我問你,你自己想不想嫁給我哥。」
我條件反射搖頭:「不想。」
他盯着我,似乎在思考什麼。
我想嫁給你,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但我將它堵在了嗓子眼,這實在是太自私的一句話。
「行,我知道了,你晚上住這?」他的視線掃了一眼身後的房屋。
「不想住這。」
「那就走,」他把手上的車鑰匙拋給我:「去開車,我進去打個招呼。」
「我也去打個招呼。」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麼,淡淡的表情居然柔和下來:「去開車。」
12
把車轉好彎停下,便看見個高的周唳久從院牆邊顯露出來的身影。
他直接走到駕駛室,敲敲車窗讓我下來。
等坐在副駕繫好安全帶,有些矯情的說法,要逃開這個壓抑的牢籠,我就又莫名其妙地恢復情緒。
周唳久依舊錶情淡淡,輕輕鬆鬆地開着車。
「你不相信我的技術?我也可以開車帶你。」
他扯了扯嘴角:「得了,科二掛兩次,科三掛三次,都不知道你怎麼這麼笨。」
我撇撇嘴,他那時在國外,我練車掛一次給他通告一次,他統共回了我兩個句號。
「你不教我,那教練可兇了。」
上高架,車身匯入車流:「我更兇,你跟我學,更學不會。」
今晚的周唳久難得耐心,這種沒有營養的話題他也都回復了我,手機在身側膈了我一下,我想起一直忘問的事。
「你剛剛怎麼跟他們說的,我想把手機關機,我感覺我媽或者我後爸等會又要給我打電話。」
把窗戶按開一個縫,我看着窗外飛快劃過的路燈和路人,聲音放輕:「我很愛我媽,但我有時候又很埋怨她。我是她親女兒,但她總是全副身心地依賴何全而不是我。包括順着他的意,總讓我去做一些我非常不喜歡的事情,乃至用情感綁架我。但這種綁架是我永遠不能拒絕的,因爲她是生我養我的人。有時候何全讓她傷心委屈,我非常想勸她讓他們分開好了,我長大成人這麼大了,欠人的我會努力還清,我也會非常努力地讓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甚至重新找一個脾氣好一點的老頭,我都贊同。」
我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根本聽不懂我在講什麼,我也搞不懂我想表達什麼。」
我將頭搭在車邊沿,讓涼風吹着我的發頂。
「父母也是人,也會犯錯,有脾氣,有壞習慣,你不要把你媽想得太神聖,都是普通人而已。」
是啊,都是普通人,我媽執拗地要過這種委曲求全的生活,也可能本來就是她不想再擔風險再輾轉奔波。
我將視線轉到他身上:「你剛剛到底怎麼說的啊。」
他表情一絲一毫也沒動:「用嘴巴說的。」
「你就跟我說一下唄。」
「說什麼。」他淡淡反問。
一般這種情況,周唳久問幾次都沒說,那我再磨也都沒結果。
我眨了眨眼睛:「小九,你今晚回車廠睡?我也想去。」
「想得美,你明天拍戲。」
我抬頭,才發現這條路是越開越偏僻,往城外走。
……
「你真沒有愛心。」
13
第二天在劇組,發現我媽何全一晚上都沒聯繫我。
讓我有些惴惴不安,又輕鬆許多。
A組的女主演今天和男主演有一場吻戲,我的臺本上也有標註。
我用手機拍了拍我的劇本,模糊周邊,重點圈在吻戲兩個字上。
發給周唳久一條含糊的消息。
「怎麼辦,今天有吻戲,我還從沒拍過呢。」
有吻戲,但沒說是我的吻戲,我笑眯眯地期待着周唳久的回覆。
但那邊兩條都過了,手機對面的聯繫人都沒有一點動靜。
我又轟炸兩條:「你接過吻嗎。」
「給我傳授點經驗。」
但都要到我開拍,我都沒收到他的回信。
這人,肯定又在忙。
周唳久不太愛玩手機,手機上除了我某次無聊時下的一個單機小遊戲,其他的都是些必備的聯絡或功能軟件,雜七雜八的各類娛樂類論壇性質的app是一個也沒有,無聊時他更喜歡找點紀錄片老劇或是某些奇奇怪怪的書看,更或者是學點莫名其妙的新技能。
不愛看手機,回消息也就非常慢。
我將手機遞給姜姜,站到鏡頭裏我該待的位置,開始第一遍的走戲。
幾遍之後,正式開拍。
作爲男主的妹妹,這場戲我得表現出我和他的親暱,說着臺詞,我要挽上他的胳膊時。
但眼睛一抬,我覺得自己似乎眼花,站在片場背陰處左下角的不就是周唳久嗎。
工作狀態,我強迫自己收回,繼續對完這場戲。
第一次這樣難熬,但效果還行,沒有重來。
導演一喊下一場,我就穿着戲服往角落跑,餘光裏一直有他,他一直在那邊。
這會他正在和一個西裝革履甚至噴了講究香水的男人抽菸聊天。
我蹭過去,西裝男看見我很淡定,朝他偏了偏頭示意自己往那邊去,周唳久被煙霧燻得眼睛微眯,點點頭。
我看着周唳久滅掉手裏的香菸,挺高興地問他。
「你怎麼在這裏。」
他手指了指離開的西裝男人:「人要來看對象,我和他一道,順便過來看看。」
「你爲什麼不回我消息,每次都不回。」
他掏手機,皺眉:「別又矯情,你什麼時候給我發消息了。」
「就剛剛啊。」
他低頭翻手機,我湊過去看了看,通訊軟件好些未讀消息的紅色數字提醒。
離得有些近,我晃腦袋時頭上繁複的釵環裝飾戳到了他的臉,他略抬了下下巴,單手控住我的後腦勺:「別亂搖。」
周唳久點進我的對話框,很快瀏覽完我發的消息,眼尾微抬,視線似乎在我的脣部輕踏而過,然後又是一句:「你有病?」
我可不爽:「我又怎麼了。」
周唳久低頭,飛速掠過別人發給他的消息,沒避着我,但我還是偏開視線。
「你接過吻沒。」我湊更近去問他。
他收起手機,放在後腦勺的手挪到我的前額推了下:「別煩人。」
我扯住他的袖口,視線放在他呈標準斜角的鼻樑上,上方投映出睫毛眨動的陰影,他小時候本來有點內雙的意味,但年歲增長,眼皮褶皺似乎加深,看人時尤其明顯:「小九啊,你就跟我說說唄,我又不會告訴別人。」
他不怎麼在乎我叫他的稱呼:「別磨,還喫不喫飯。」
「你是來找我喫飯的,你今天怎麼這麼有空。」我有些驚喜。
「喫不喫?」
「喫呀喫呀。」我搖了搖他的衣袖,帶得他手臂輕晃。
14
周唳久今天開的是輛低調的黑色SUV,我飛快換了套舒服的常服,連帽衛衣加運動褲運動鞋。
離開前姜姜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笑着託了託她的下巴:「去外面喫飯低調點好,再說,以他那種直男癌審美,說不準他覺得我這樣反而更好看。」
脫下厚重戲服出來,外面涼風穿進寬大的衛衣下襬,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然後後腦勺的帽子就被人從後面扣上了。
「你還沒上車呢。」周唳久今天穿的是稍有些版型的白色襯衣,內裏疊穿一件領口稍高的黑色打底衫,他幾乎不穿這種精緻版型搭配的衣服,所以今天一時見他,我很有些驚訝。他似乎從來都不是被禁錮的,衣服也不行。
但越這樣,稍微帶點嚴絲合縫肩腰線的衣服、要遮不遮的擋在喉結上的衣領,反而在他身上碰撞出本有的冷淡,且多添了幾分明顯的男人的性感。
我盯着他前兩顆敞開的紐扣裏露出來的黑色衣料,上方的明顯的喉頸線條,凌厲乃至鋒利。
「太冷了,小九啊,你去把車開到門口來吧,我不想再走路了。」我隔着帽檐與他說話。
「怎麼不懶死你。」他邊說邊往外走。
我又很快跟上去,裝作不經意地挽住他的胳膊:「冷死了冷死了,貼着走貼着走。」
「你不是要在那等?」他把我扯到馬路沿牆一邊。
「你一個去開車多孤單,我陪你說話。」
「你可閉嘴吧。」
周唳久今天開着輛不常開的黑色SUV,似乎是老闆談事專用的穩重車型,車門沒關嚴,後座坐着個年輕小姑娘,有些靦腆,穿着職業套裝,但身邊背的是書包,很年輕秀氣。
我拉副駕駛門的手突然卡了下。
後座的小姑娘耳朵有點泛紅,朝我和周唳久打了個招呼,視線在周唳久身上轉了圈,周唳久淡淡點了點頭隨口應了兩句,就上了駕駛座。
我關閉車門,低頭系安全帶。
多此一舉地給自己戴上口罩,並不是在防備什麼,而是想讓自己的臉有一個保護層。可能也是做演藝行業的後遺症,莫名其妙地,口罩能帶給我許多安全感。
我有點不想掌管面部表情,也不想帶給周唳久或是後座的小姑娘任何誤會,更不想再若無其事地調動氣氛開啓話題。
周唳久總說我矯情,我可能真的有點。
成長環境有些敏感,導致我現在也容易多思多想,在周唳久面前我總是隨隨便便開開心心,但離開他,我就挺沉默。
我還從來沒有在周唳久身邊見到過除我以外的比較親近的女孩,也沒見過他如此自然地將人留在他的車上,更沒見過他甚至有點溫柔地對個姑娘說話。
但其實我知道,這姑娘可能就是工作同事,周唳久順帶送個人請個飯再正常不過,他倆交往之間也沒有任何曖昧的意味,周唳久也就是正常語氣正常反應。
我都清楚明白得很,我在無理由的不開心,自找的。
但我就想借題發揮,擺出只有周唳久能看出來的不開心不高興。
可能是恃寵而驕,畢竟從小到大,我只能在他一個人面前毫無理由地放下各種包袱負擔,全身心地依賴。
也可能是想趁此把我和他的關係再往那個方向拉一點。
更有可能是我一直在周唳久面前笑鬧賴皮,突然想發個小脾氣。
15
周唳久把車開去了一家位置有點隱僻的私房菜館,飯菜上桌,那個小姑娘還抱着平板在和他低聲認真討論。
我確實是餓了,拍了一天戲,爲保持狀態水都沒喝兩口。
但他倆確實又在談正事,我不好打擾,自己一個人先喫又感覺實在不禮貌,於是將下巴磕在桌沿看着桌上的瓷盤以及氤氳的熱氣發呆。
「先喫飯。」周唳久的聲音傳過來,我沒理他沒看他,自顧拿起筷子給自己盛飯。
他們喫得挺快甚至有些敷衍,等我喫完他們早就已經在小聲繼續談事情。
多是那姑娘在說,周唳久只點頭,視線倒是一直放在平板屏幕上。
我看了他們一會。
然後靜悄悄得起身離開了包間,戴上口罩帽子上了提前打好的車。
在半路,周唳久的電話追了過來:「去哪兒了。」
我用手指扣着膝蓋上的褲子的布料:「回劇組。」
「怎麼了?」
「生氣。」
他像是嘆了口氣:「能不能講點道理懂點事,多大了,嗯?」
「講什麼道理。」
「我跟人談點事,你也要發個脾氣。能不能讓人省心,要我說,你比我姑家上幼兒園的小孩都不如。」
他今天心情似乎挺好的,居然這麼有耐心地溫和地跟我說話。
得寸進尺我在周唳久面前是演繹得淋漓盡致:「你忙完了嗎。」
我聽到清脆的打火機的聲音,不要臉地繼續說:「你可以過來安慰我,然後我就不生氣了。」
「你聽點話。」他吸菸時,吐字就不太清晰,聲音在夜色中壓得低,溫溫柔柔的。
「你很累嗎。」我也放緩聲音:「你今天……是專門來看我的?覺得我心情不好?」
他不明顯地笑了聲:「你還挺會想。」
稍帶點涼意的初秋夜晚,周唳久罕見的耐心,也可能是疲憊,但仍在電話對面與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些沒營養的話題,我感覺自己的心酸漲漲的。
司機師傅在前方提醒我下車:「到了?」他在對面問。
我邊嗯嗯邊下車,下車後左側景觀灌木旁一輛車突然閃了下前燈,後座的門打開,我後爸露出上半身帶着慣常的笑朝我招了招手。
感覺全身的血液突然朝耳朵處沸騰而去,我頓了頓,對電話對面說:「我突然有點事,晚上回去打給你。」
坐在車後座,何全的旁邊,在這邊郊外,來往車輛很少,所以顯得這一隅極其安靜。
「何爸。」
他雖然笑着,但鏡片後審視的目光卻很尖銳:「我們今天過來看工廠,聽你媽媽說你在這片拍戲,過來看看你。」
「何爸可以提前給我打電話,免得等這麼久。」
他揮手讓前座的司機下車:「聽說你今天晚上是跟周家老二出去喫的飯,我也不着急,在這等會。」
「他就是路過,順便喫個飯。」
他笑了下,身體後傾翹了翹腿:「以前哪,我就說,怎麼周老大換女友還挺頻繁,你也沒哪裏差,你們怎麼就一直談不上。現在,我才知道,感情你的心思是放在他弟弟身上。」
「何爸呢,怎麼對你的你自己有數,我沒有孩子,把你視如己出,也沒有虧待過你。你有不高興的、不舒服的可以提,小伊,我看你也不是個陽奉陰違的孩子,你說是吧。」他的聲音很輕,響在我旁邊,卻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沒有,周江臨那樣的人,誰不想嫁給他呢,只是我沒本事,他看不上我。」
他哼哼笑了一聲:「但是他弟看上你了。雖然老二從不摻和他們家他們公司的事情,但人也是周家人的寶貝,受重視的程度可能還勝於他哥,你倒是聰明,壓了個大的。」
商品,我在他眼裏的定位。
但他還以這種評頭論足估量價格的口吻來談周唳久,就讓我非常不舒服。
「你想多了,何爸。周唳久什麼樣的人,你也不是不清楚,他爸媽都管不了他,他沒把誰看在眼裏過。我們以前是高中同學,所以沾了點朋友關係。」
何全又笑了下:「小伊啊,感覺你真的是長大了,何爸說一句,你回得頭頭是道。看來,你還挺在意他的麼,我看他對你也不錯。」
我閉了嘴,何全不是個好糊弄的人,確實是我着急了。
他輕輕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既然兩情相悅,不容易,早點定下來,當個周太太,也好過你起早摸黑在圈子裏忙忙碌碌啊。」
似乎是警告,也似乎是提出來的新要求。
「那我就回去給我們小伊準備嫁妝了。」他的眼睛眯縫着笑。
……
何全走後,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她接得挺快,在對面親親熱熱的叫我的小名。
「媽,那天晚上在家裏,周唳久走前,跟你們說了什麼。」
「你說小九?」她頓了頓,似乎有點吞吞吐吐。
「小伊,媽媽問你個事情……你是在和小九談對象嗎?」
「沒有,就是普通朋友。他那天晚上說什麼了嗎。」
我媽聲音降低了些:「他也沒說兩句,就說小時候是他把你管大的,說你都成年了……如果你惹事他會幫你收尾,讓我和你何爸不要管你太嚴格,不要限制你,多給你點自由。」
「他就說了這麼兩句,以前聽他們說周家老二最叛逆不服管,你看他還對你挺好挺耐心,所以我和你何爸就覺得是不是你們私下裏在處對象。有的時候,我們也不是想管你,就是想給你指些簡單的路,讓你以後過得舒服一點。你看,媽媽這兩天都沒有給你打電話問你,就是想多給你一些自由的空間,不想追着你讓你煩。」
「媽你別說這些,我沒這麼覺得,不早了,你休息吧。」
她嗯了聲,聲音放得輕:「以後有什麼事情,你都可以跟媽媽說的。」
「好,休息吧。」
16
我喜歡周唳久,喜歡與他相處,喜歡看他,喜歡他的所有一切。
他是我心裏最乾淨溫柔的淨土。
但何全的插手,便讓我有些想要避開他。
他的意思很明確,似乎是板上釘釘我和周唳久的關係,甚至讓我們儘快定下來。
結合這段時間他比之以往更頻繁地見我聯繫我催促我,再加上半年來他數次在家裏宴請些老關係的大老闆包括周唳久他們,私下小聚他的言談間卻都是公事。
我不得不懷疑他的公司是出了什麼問題。
我算是他的一件商品,他得讓我發揮價值,讓他起碼賺夠本。
但若是因爲我而把周唳久帶進來,帶入這種僵硬的利益關係,那我不知道以後要如何與他相處。
周唳久太好了,如果何全讓我與他結婚,不管他對我有沒有感情,我都怕他不拒絕。
跟我結婚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商業化的關係,何全必定會獅子大開口,今後許多年何全不知要從他們家裏吸多少血;他也從來沒有表現出自己的私人感情,若是他對我有點意思,那便是將關係弄得尷尬,若是沒那種意思,那我們就變成單純的交易,以後再沒有談感情的機會。
那會是周唳久此生最大的牢籠。
周唳久回國這兩年。我許久不見他,很想他,總是感情至上,自私地順着自己的慾望賴着他,迴避去思考這些問題,像是飲鴆止渴,隱蔽的、暗地裏的、緩慢的,就自欺欺人地覺得毒藥不會復發。
而真正到了做決定的時候,理智終於緩緩的佔據上風。
回到酒店,我知道我還得給周唳久回電話,我也曉得他可能不太在意這些細節,但以往,我總會抓住這種機會與他說會話聊會天,特別還是晚上這種有點舒服平靜的時間段。
但我爲了抑制住自己那種強烈的想要撥給他電話聽他聲音的想法,把手機鎖到了櫃子裏,便去洗漱,然後看明天的戲。
第二天早上,我不知自己是以何種心情打開手機的,期待還是害怕,但在意料之中,他並沒有回給我。
我鬆了口氣,也有壓制不住的失落。
理智上,我知道我得離他遠點,他很好,但我不能這樣沒臉沒皮不斷拖累他。但情感上,我捨不得他的。
之後的幾天,沒事我都將手機放在姜姜那裏,情感有時候很強烈,我只能用物理手段壓住內心慾望的獸。
終於要換拍攝地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我沒有主動給周唳久打過電話發過信息,他問了兩次,我說忙,便再沒有迴音。
這是我想要的結果,他自由自在就好,誰也不要束縛他。
但我心裏卻像是挖掉了一塊肉,冷風酸澀疼痛堵進去,傷口無法癒合。
跟着劇組輾轉去下一個拍攝地之前那晚,劇組組了個小聚,組內氛圍表面上看起碼非常和諧,一羣年輕的漂亮男女一路笑鬧。
我心情不是特別好,晚上喝得多。
姜姜扶着我出門,她過去開車時,我頭疼得蹲在ktv門口用拳頭敲腦袋。
陌生的氣息靠近,我對這些總是敏感,是放到我們劇組試水的一個流量愛豆,那人還伸手捏住我的手腕,我動作很大地避開。
蹲着退了兩步,小愛豆眼影打得亮晶晶的,在ktv門口的流光溢彩的燈光下顯得很是好看。
「小喬姐,你喝多了嗎,難受?」他蹲在我旁邊問。
我看他後續沒有過於不妥的舉動,稍稍放鬆下警惕,遲鈍地思考了下,畢竟一個劇組,我不能搞得難看或是大驚小怪。
我搖搖頭:「站累了,蹲會。」
他笑起來:「那我陪你蹲會。」
「不用,我在等我的助理,你先走。」
他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剛剛導演那幾趟車我沒趕上,我的助理今天有事請假了,小喬姐,我可以搭你的順風車嗎?」
我的腦袋轉得慢,這會樂於助人的良好習慣佔據上風,愣愣的點點頭:「可以的,沒關係。」
他又笑,脣紅齒白的漂亮男孩,我湊近看:「你這個睫毛是哪家買的,好自然啊。」
他頓了頓。
我拍手笑起來,後退開:「不會是自己長的吧,太厲害了,我就見過一個人,」我指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長得特別好看,特別漂亮,睫毛長長的,眼珠黑黑的,有光……在裏面。」
……那便是我那晚最後的記憶。
17
第二天早上在機場,是幾個同劇組演員看我的眼神不太對勁時我頭疼的腦袋纔有些遲鈍地反應過來。
我問姜姜有怎麼了嗎?
她咬着一邊嘴脣,遞給我平板。
腦袋發昏,上面的字看了半天我纔看清楚:「宋應臨與同劇組女演員街邊夜會」,後面跟了個小小的「爆」字。
宋應臨是流量,是火爆愛豆,這還是他電視劇初涉水,外界不可能不虎視眈眈。
詞條上方掛着的照片,便是昏黃燈光下,我倆蹲在馬路肩上,湊得極近,我和他都只有半張模糊側臉。
媒體很會找角度,這樣看着,像是在接吻。
我的心激烈地跳了兩下,第一反應是找手機想跟周唳久打電話問問。
但我忍下來了,我的事,還是不要再和他扯上關係。
姜姜在我旁邊瞪眼睛:「這些無良狗仔真不是東西,小伊姐你湊過去又退開都在我眼皮底下,我把車開過來扶你,你喝多了犯糊塗,還湊到我面前數我的眼睫毛呢,他們怎麼不繼續拍啊。」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現在說這些沒用,我的問題,知道自己酒量不行還喝多。」
手機嗡嗡地振動起來,我有些緊張地撈過來,居然先是我媽。
「小伊啊。」
我閉眼嗯一聲。
「在忙嗎?」
「什麼事。」
「就那個,早上那個新聞,我和你何爸看到了,他…他可能沒轉過彎,挺生氣的,你什麼時候有空,回來一趟可以嗎?」
我低頭看自己的指甲,有點想笑,想說你們給我的自由只能是特定的某個人的自由,但忍住了。
「我現在在劇組,任務排得挺着急,這週週末我看看能不能抽出時間來。」
她哦了兩聲,語氣聽着有些猶豫和不滿意。
「那我掛了,媽,忙了,你注意身體。」
她嗯了聲。
宋應臨是火爆的愛豆,女友粉居多,他那邊恨不得跟我再不相見,所以熱條很快在兩方協商下撤了下來。
但劇組氛圍就有些尷尬,一些視線或輕或重地在我身上停留。
其實那天晚上之前我都不太認識宋應臨這個人。
喝多了酒,我也不明白當時他到底是個什麼態度。
並且與我炒作,對他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我不太明白,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但網上的事情暫且解決,私下裏我卻是要老老實實避開他。
不過我沒想到,就在這風口浪尖,宋應臨不怕死似的,我出片場,他也跟着要再次搭我的車回休息的酒店。
我拉着姜姜站在我旁邊,與他隔開些距離:「可能不太方便……」
他這會卸了妝,口罩戴得鬆鬆垮垮只遮住下巴尖,臉色看起來蒼白疲倦些,但也多了真實的少年棱角,聞言他眉頭微皺:「因爲那個新聞?」像是覺得很好笑似的,他笑起來:「我就是來找你解釋這件事的。」
「放心,今天沒有人來拍,即使拍了,他們也不敢放到網上去。」
我覺得他簡直莫名其妙的,想直接告別離開,他又慢悠悠吐出一句話。
「我媽是錢雯,就是你知道的那個錢雯。這下你相信我們今天不會被拍了吧。」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他真是那個大老闆錢雯的兒子,那確實可以不擔心。
他攏了攏自己的運動外套,自顧上了停在我們身邊的車的後座。
「整個劇組我最喜歡你。」
剛上車我正喝水,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嗆咳好幾聲。
他又慢悠悠補充:「別誤會,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只是那些其他演員,名氣稍微次一點的,勢利功利都寫在眼睛裏,圍着導演製片轉。而大牌一點的,又要天天被人捧着伺候着,看得我煩死了。」
他也不在乎我們聽不聽,也不怎麼需求我們的反饋,只單純地輸出。
然後他突然偏頭看了我一眼:「而你吧,也不怎麼出名,我以前都沒聽說過你。但你卻是組裏唯一一個把拍戲當上班的人,踩點來踩點退,在組裏不拍戲就捧着個手機傻樂,你是不是都不知道別人加了多少場戲了。」
我:「……」
姜姜似乎在旁邊憋笑,我面無表情地拍了拍她。
他翹起腳,撐着下巴,手指在自己面頰上點了點:「我給你講講我吧,順帶解釋一下昨天晚上那一出。」
「錢雯,出名吧,大老闆。但是她的控制慾不僅體現在自己的事業上,還體現在一年見不到兩面的兒子身上。從小到大,我都不知道我媽到底在忙什麼,但我的培訓班興趣班各種課程不會少,我十二歲就會四門語言了,聽起來厲害,但這都是逼出來的。」
「但我會長大啊,長大了,我就不怕她了。她讓我往東,我偏要往西。她不讓我進圈,我反手就在大學期間去參加了訓練生成爲她最不喜歡的流量愛豆;當了愛豆吧,她要讓我退圈,那我就讓自己火起來唄;好嘛,現在他又讓我嚴格要求自己成爲一朵不染纖塵的白蓮花,那我就多給自己搞點雜七雜八的屁事出來。」
他換了只腿繼續翹着,話語裏突然帶上點歉意:「那天晚上我找了人來拍,但沒想坑你,本來準備隨便抓個討厭得想火的幸運兒,但你蹲那個位置吧,實在是……所以你現在可以找我要賠償了,我能滿足的都可以提。」說完似乎有點小心地偏頭看了看我,眨眨眼睛:「你確實是單身吧。」
我:「……」
車在紅綠燈前停下來,我都被面前這人的騷操作給弄得有些無語。
嘆口氣,我終於有點無奈地開口:「你這明顯是小孩心性……」
但話沒說話,他朝我搖了搖食指:「你可千萬別說我媽是爲我好,我不能拿自己的人生開玩笑,說我沒長大。我就是清楚得很太清楚了,我自己的人生爲什麼連我自己都不能做主,我是個成年人,我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就算是條爛路是條黑路,但我自己願意走到頭,我不後悔。我媽給我規定的那條康莊大道,是她想要培養的機器人般的兒子去走的,不是我。千金難買我樂意,我憑什麼聽別人的一言一行。」
他這兩句話,我隱約在他身上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心裏不由得跳了跳。
「但是你母親生你養你長大成人。」
「是啊,我沒有否認。但脫離母體,我就是個獨立個體。她生我養我,我以後也會給她養老送終讓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但我不能忍受在她的監控管制下過一輩子。」
從很微妙的角度,我覺得他給了我一些勇氣和挑戰的想法。
人生的所有選擇,都該捏在自己手上。
18
路途不遠,車很快停在酒店門口。
雖然他的很多觀點我不是非常認同,但我覺得他身上有種特別自由的理想化,乾淨又透徹得讓人嚮往。
他甚至話很多,這會已經談到他16歲第一次創業的第一桶金的投資去處,下車後,他把外套脫了拎着領口搭在後肩膀上,也不戴口罩,就這麼跟我並排走進酒店,大堂有熟悉的冷調香氛。
我正想和他在電梯口分道揚鑣,卻像是心靈感應般抬了個頭,那邊的黑皮沙發上,坐着個人,黑衣淺牛仔褲,我呼吸停了停,那是好久沒見的周唳久。
宋應臨跟着我停下來,看向那個方向,然後看看我的臉,再偏過去:「這帥哥找你的?我靠,你不會真有地下情吧,那帥哥看着不太好惹…我去幫你解釋?」
我看他一眼,又有些無奈:「你可真厲害,看見個人就能猜這麼多,早知道昨天晚上搞什麼事,先回去吧。」
他挑起一邊眉毛,退着往電梯走:「真能搞定哦?」
我無言朝他揮了揮手。
再次朝那邊的沙發上看過去時,卻發現剛剛微低頭看手機的周唳久已經抬起腦袋直直看向了我。
我呼出口氣,提步走過去站到他旁邊,輕聲問:「小九哥,你是來找我的?」
前前後後20多天沒見,再次看見他只有一股熱意湧上心頭,那種深入骨髓的依賴在見到他時便自動歸位。
聲音莫名其妙地有點發沙,我看着他形狀漂亮清晰的眉毛和眼睛。
他的視線在我臉上轉了兩圈,不說話。
這邊來去的人還是多,周唳久的形象太出挑又從來不會給自己戴遮擋物。
「小九哥,你跟我上去吧,我的房間就在樓上。」
他終於站起身來,高度突變,本來這種身高對我來說是有壓力的,但周唳久對我卻沒有,反而讓我由內感受到一種微妙的安全感。
莫名其妙地有點心虛,我一直沒怎麼看他,進套房他坐在客廳沙發邊,我正準備去廚房給他倒點水拿點東西喫,就聽見他終於開口:「你先回來,我們說點事。」
語氣算不上好壞,語調平靜不含情緒。
我坐在側邊沙發上,盯着腳上的拖鞋。
「我跟我那助理談對象了?」他突然這樣問我。
完全是下意識地,我疑惑地啊了一聲。
他翹起腿,懶懶地靠在沙發靠背上:「那你這一個月是在和我避什麼嫌,還是說,是你和別人談戀愛,不方便跟我聯繫?」他還是慢條斯理地說着話,我卻感覺有點風雨欲來的前奏。
「……我當然沒有和別人,只是,有點忙。再說,我們本來都是成年人了,我天天纏着你也不像話……」越說聲音越小。
「成年人,」他淡淡地嚼了嚼這三個字:「屁大點事,你跟我哭爹喊孃的時候怎麼不說自己是成年人,走一步跟一步的時候怎麼沒想到自己是個成年人。說說吧,我惹着你了?」
「沒有惹我,你很好。」
能感受到他的視線一直放在我身上,我看着自己的膝蓋:「可能我就是,突然懂事了吧。」
「你後爸昨天上我們家來了。」他看着我突然說:「他專門找我聊了聊,他說你喜歡我得很。說你,想和我結婚。」
我太陽穴突兀地跳了兩下:「你不用理他說什麼,他以前還說我對你哥情根深種非他不嫁呢。」
「所以你是?」
「是什麼?」
「對我哥情根深種、非他不嫁。」他的手指輕輕在腿上合攏。沒待我回答,他突然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不瞎,只是很多時候沒你那七繞八拐的心思,所以你有什麼可以直說,別藏。」
「我藏什麼了……」他今天意外地直接甚至很有攻擊性,壓倒性的強勢。
他稍微偏了下頭,耳後那隻鷹的紋身在燈光下一晃而過:「你後爹那裏還有一攤麻煩事,你的處境不會好過。」
「走一步看一步吧,本來他供我讀書長大,我就該聽他的、尊重他不是麼。」
「那你怎麼沒跟我哥結婚?」
我抬頭看他,他看着我繼續說:「聽何全的,他最開始不就想讓你和我哥結婚嗎,但你不配合,爲什麼。」
19
話題轉來轉去,又轉回來。
我笑起來:「因爲你哥看不上我嘛不是,總不可能強嫁啊。」
他黑色的眼珠一直放在我身上,又是無形中地加壓。
「現在你後爸讓你嫁給我,你覺得我能看上你嗎。」
我終於收了臉上那點強做的笑,沉默半晌纔開口:「小九哥,從小到大你已經幫我很多忙了,你對我好我知道,但總有個限度。我不想再拖累你,再說,我都這麼大了,很多事情我自己能解決的。」
「你的解決方法……就是昨天那張大頭照片嗎。」他的聲音輕輕的。
「你一直都喜歡我,但到了動真格的時候你又開始退避三舍,」他盯着我做思考狀,話說得不快:「是因爲你後爸?你不想按他給你安排的走,還是說你不喜歡家長摻和進來這種關係。」
早在他說第一句話時,心臟處就像火山噴發前的不安跳動,並隨着他的話逐漸沸騰。
「周唳久,你這樣直接地說出口,我以後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了。」不知該做何表情,我又有點無奈地笑了。
「我不想何全摻和進來,因爲我不想給他搭座吸血的橋樑,不想限制你利用你,不想把我們的關係弄得這麼機械這麼商業,不想拖累你,也不想我們本來可能存在的一點感情被消磨殆盡。」
「我說這些,你可能覺得莫名其妙,但我後爸一直急迫地想讓我嫁你們家,我覺得,他公司出了很大的問題,他想促成和你們的合作,姻親關係是最方便最簡單的,也是最甩不掉的。」
他突然朝我招招手,我有點疑惑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一手扯住我手腕直接將我拉到他身邊的座位上坐着,離他很近,連他衣服上的纖維紋路都能看清楚。
「你信不過我?」他保持着側身面對我一手拽住我手腕的動作。
這樣我們靠得特別近,真正的呼吸可聞。
「不,我最相信的是你。」
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尤其是湊得這樣近的時候,剔透的黑色,距離越近,越能感覺到其中有孩童般的純真乾淨。
「那你怕什麼?從來都是我給你兜底的不是麼。你後爸的事情幹你屁事,你總是怕他做什麼?」
「不是的,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他打斷了我,話語裏罕見地帶了解釋的味道:「我很蠢嗎喬伊。我說的這個怕包括很多種方面,我很久以前就說過,你想幹什麼都可以。你後爸的事,我哥我爸坐在那,你以爲他就能佔到多大便宜,你總是操這些莫名其妙的心幹什麼。大人的事小孩管什麼。」
他捏住我的下巴左右晃了晃,甚至像挑動物時打量牙口的表情動作:「你心眼細,簡簡單單的事你能自己在那轉八百個彎,所以我不耐煩跟你磨,你操心你媽,操心你後爹,然後呢,操心出什麼結果了?自己一個人扭捏大半個月,扭捏出什麼了?」
我吸了吸鼻子:「周唳久,你說得我可感動,好想要一個你這樣的爹,你當我爹吧。」然後我直接摟住了他的腰躺在他肚子上。
他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用了勁,但卻沒什麼痛感。
想到這裏,我抬眼由下至上打量打量他:「我後爸真的當着你的面說…我喜歡你?想和你結婚?」
他拿着手機似乎在打字,房間的燈亮度不高,手機熒屏些微淡藍的光灑在他臉上,聞言他眼睛都沒偏一下,淡淡補充:「還有我哥和我爸。」
我無語半晌,憋出一個字:「操。」
他放下手機:「你說什麼?」
我坐起來躺在沙發靠背上:「表達一下我的驚歎。他以前當你爸你哥說我喜歡你哥喜歡得不得了,現在又當你們面說我真愛是你……那萬一以後我嫁給你,我怎麼面對他們……」
我生無可戀地看着天花板,餘光居然掃到周唳久的脣角勾了勾:「放心,我們家都是聰明人,故作聰明的只有你後爹,笨蛋只有你。」
「我媽昨天還給我打電話,我後爹又要找我算賬,你剛剛也說他那裏一堆麻煩事,」我扯了扯他的手,手心溫熱有繭:「他在外面這樣敗壞我的名聲,我都不想回去了。」
他似乎笑了下:「你回去的時候叫上我。」
「你要陪我?」心裏一下變得熨帖。
他哼了聲,倒沒明確開口。
我眨眨眼抿抿脣看他:「你今天……專門來找我的?你等了我多久呀?」
「又開始鬧了是吧?」
「問一下呀,你就是專門來找我的你還不承認,沒有擔當的男人。」我伸手指戳戳他臉。
他捉住我的手:「別磨人。」
我想起什麼,看着他的眼睛說:「那個照片,是媒體亂拍的,我和宋應臨那個時候都不認識的,我就是喝多了,看他眼睛化的妝好看,就湊過去數了數他的眼睫毛…那個照片是借位,角度問題,我沒有。」
「知道,但如果下次你再亂喝酒,我就弄死你。」
我另一隻手拍拍他的臉:「不敢啦不敢啦,喝個酒居然和別人緋聞上熱搜,太嚇人了。我保證以後只有你在才喝酒。」
他把我另一隻手也捏在了掌心,我就着被固住手的動作湊近他,嘿嘿笑:「你看我漂亮嗎,今天化的妝我還沒卸,你從來不說我好看,人家都說我好看。」
「你別害羞,你誇誇我唄。」
他低頭看着我,表情平靜,我以爲他又要說我煩人。但他突然低頭直接親上了我的嘴巴,我盯着他沒反應過來,他眼睛裏似乎蘊上點笑意然後抬手闔住了我的眼睛。
我想,我以前的感覺有很大錯誤,周唳久雖然總是說不出好聽的話,但他的脣真的很軟。
很好親,也很甜。
20
再次回到何家的豪華別墅,周唳久走在我前方。
但到門口,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手型修長好看,但掌心皮膚其實稍微有點粗糙。
我本以爲這只是我們與何全的一次商談,抑或是何全單方面要對我敲警鐘。
但周唳久帶着我進入正廳,他父親和他哥卻都坐在長排沙發上,我後爹的左手邊。
聽見動靜,幾人回頭看過來,周江臨的視線似乎在我們交握的雙手上停了停。
我媽在何全旁邊,看見我們進來,笑了下,但目光中總有點欲言又止的意味。
我們在後爹的對面坐下,這種有點三堂會審的模樣,讓人有些緊張。
我用手指摳了摳周唳久的手掌心,他捏住,讓我沒有動彈餘地。
「要談什麼?」周唳久還是有點冷或者有點欠扁的語調,打破了室內表面的平和。
他父親似乎是轉過頭來瞪了周唳久一眼,然後笑着喝了口面前的茶,似乎是接着我們沒來之前的話題在說:「老何,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孩子的事我們這個輩分的人插什麼手,你前兩年一心想要撮合小伊和我們家老大。」
「但是呢,兩個孩子就是不來電,沒辦法。我們做父母的,也不能強逼是嗎。那你看,真正有感情的,不用我們問,自己就走到一堆兒去了。」他笑着示意我和周唳久這個方向。
何全的臉似乎有點不可察見的紅,他最好面子,在公司似乎也是獨斷作風,不會容忍別人質疑他的決定。
但這會,周唳久的父親慢悠悠在我們幾個小輩面前點出他這種私事,他可能是有些尷尬的。
他摘掉眼鏡擦了擦鏡片,戴上後再看向我,眼裏有着某種意味:「老周,那可能是我誤會了小伊。她們年輕人的感情總是飄忽不定的,那會喜歡這個,可能轉頭就又喜歡另一個。我也是好心,想着給他們搭搭線。」
何全一副慈祥地爲我好的面容,他看向了我媽,似是示意我媽爲他說兩句。
我媽尷尬地看了我一眼。
「沒有,我不喜歡江臨哥。從我懂得男女感情的時候,我就只喜歡周唳久。」
我想起宋應臨說過的話,和他給予我的勇氣。
在各種大小聚會時,我都是從不開口默默聽的角色,所以我這會突然直白地開口說話,房屋裏突兀地安靜了下來。
但今天,周唳久連着他的父親都在幫我鋪墊,該是我自己衝破這種無形的監管限制。
周唳久的手指颳了刮我的手背。
何全臉色更顯尷尬,他看向我,眼神已經冷下來。
我直視他,慢慢說:「何爸,我知道您對我和我媽都很好,我尊敬您、聽您的話。但是有的事情,我還是希望能講清楚。」
周唳久的父親又樂呵呵出來打圓場:「老何你看,孩子們的事情,我們老頭老太就是不要插手的好。他們都是成年人了,都懂事了。我家這兩個,不僅不想聽你的,你問兩句還不耐煩。小伊已經很乖了,懂事又聽話。」
說到這裏,他似乎想起什麼來,笑了下「我還記得,高中時小九跑去跟他那些朋友搞什麼摩托車比賽,摔瘸了腿,被醫生勒令半個月不要動彈。但他照樣天天晚上還要溜出去,去接小伊下晚自習,回來他媽又得重新給上藥。你小子,那個時候就不老實吧。」
被父母長輩說出這種事,其實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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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見所聞,皆是感悟,人來人往,萬物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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