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臨給了我一巴掌,就因爲我和他新交的小女友拈酸喫醋,爭吵不休。
他應該沒使多大勁,不然我的牙不可能還好好地鑲嵌在牙齦上。
但臉上仍舊是火辣辣的痛,他的小女友嚶嚶寧寧窩在他旁邊,臉上是一副可憐相,但眼睛裏都是滿滿的挑釁和嘲諷。
1
周江臨以前雖然煩死我,但從來沒對我動過手。
這一巴掌,倒像是突然給我扇醒了。
我憋住鼻腔的酸澀,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周江臨從女友胸前撤回自己的手臂,一個眼神沒給我。
坐在車裏,我也憋着,一點眼淚沒掉。
但翻看手機的視線仍舊越來越模糊,對面的周唳久半天才把電話接起來,他那邊還吵吵嚷嚷的。
「又幹嘛?」他語氣永遠都是氣沖沖的。
決堤泄洪一般,我直接哭出聲:「周唳久,你哥……你哥他打我……打我臉,可疼可疼了……」
我哭得打嗝,瘋狂找抽紙巾。
他似乎挺忙,嗯嗯哦哦的:「他打你啊,你打回去唄。」
我又憋出一口氣,吸吸鼻子,出聲挺大:「他扇我臉……從來沒有人打過我。」
「哦……」他那邊有汽車引擎的聲音。
「我靠周唳久你是不是有毛病我特麼被暗戀對象打了你還嗯嗯哦哦老孃我是被他女朋友
耍了啊委屈得不行你立刻馬上一分鐘出現在我面前我要暴飲暴食我不幹了……」
我歇了口氣,繼續委屈,也降下聲音:「……或者我現在來找你也行。」
那邊短暫地安靜下來:「我在車廠,6號場,你過來記得戴口罩走後門,別又大搖大擺。」
車子停半天,終於啓動,我用紙巾狠狠揉了揉臉,旁邊的助理姜姜湊過來:「伊伊姐,別這麼對自己的臉,這兒已經夠紅了,明天還有拍攝呢,你悠着點……」
我吸了吸鼻子:「我失戀了,總得有個失戀的樣子吧。」
「……」
前面的司機小張搭話:「就是嘛,伊伊姐演技這麼好,網絡上還有人說你不會演,我看是他們眼瞎。」
我掏出小鏡子照了照自己,順嘴回覆:「不要在意這些,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言論自由嘛。」
熟門熟路地全副武裝進了車廠,遠遠就看見周唳久背對着我來的方向。
一輛車被架起來,他穿着件黑色背心,側頭和旁人說話時看見露出嘴邊叼着的煙。
我小碎步走到他後面,拍了拍他露出來的肌理順滑有力的肩膀,他一隻手撐着一邊車門。
感覺到動靜回頭瞟我一眼,嘴邊的煙隨着他說話微動:「來了?」
我掀開一點口罩的邊給他看:「你哥他打我。」
他皺眉:「你自己作。」
然後轉回頭繼續改車,扔下一句:「你進去等我,我今天忙。」
2
周江臨和周唳久是兩兄弟,但從裏到外兩人截然不同。
若不是同一個姓加上那雙眼睛很像,誰都不會看出來。
周江臨自小就是三好學生積極分子,高冷自持,嚴謹冷然,一路順風順水被人供着,學歷高,成績好,最後理所當然地子承父業把公司發揚光大。
那麼周唳久就是他哥的反義詞。
周江臨是所有老師的眼中寶,周唳久是肉中刺。
校規上列着的每一條,周唳久都涉足頗豐,除了早戀,這狗東西似乎就沒長那根筋。
對男的是不耐煩,對女的就是單純地煩。
他混過義務教育,他爸又給國外某所大學多投了點資金讓他繼續混,混完回國,自己夥同一幫狐朋狗友開了這家修車改車場,還承接市裏的賽車道。
我在他們這裏看見過的車,認識的,說得上名的都比我辛辛苦苦一年賺的錢還多,暴利行業。
周唳久周老師更是搶手不好約。
當然價格也是相當美麗。
我在周唳久自己單獨的休息間辦公室照着小鏡子給自己補妝,主要是讓臉上的巴掌印看着更明顯。
又給自己滴了滴眼藥水,努力讓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水汪汪可憐巴巴的。
等周唳久半天,他纔拿着東西進來。
我先撇撇嘴努力睜大眼睛看着他,努力回想本科老師教的如何演好一場戲。
周唳久眉心微皺,到我面前,身上有冷冽的菸草味:「你是不是閒得,去招惹人家?就那麼喜歡?」
「你又知道是我主動招惹他了?」
他伸手固住我的下巴,眼睛盯着我的側臉:「那不然他爲什麼打你?」
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我相信自己的化妝技術,肉眼看周唳久這個直男帝是看不出來的,但若是他上手,冰一潤,藥膏兩抹……他再看不出來那就奇了怪了。
我後撤自己的腦袋:「你別碰,痛。」
「就讓它腫着,你明天不出鏡?」他嘖了一聲,眼睛下垂有些不耐煩地看着我,睫毛有些密,遮住下面的瞳。
「我晚上回去自己弄……」我扯他手肘:「我就想讓你心疼心疼我……」順便心動心動就好了。
他停了會:「矯情什麼?愛塗不塗。」放下東西,便往桌子那邊繞。
「我們去喫飯吧。」我跟在他後面。
「晚上有事。」
我氣死了:「你天天都有事,比我這個大明星還忙。」
他背對着我在櫃子裏翻東西,冷笑一聲:「還大明星呢。」
找出來一把鑰匙,回頭看我兩眼,似是覺得我腫着臉難看:「晚上我要去談事,真正事,別鬧。」
「那我也去,我安靜待着,不說話,一句都不說。」
「你去幹嘛?自己沒事幹。」他另拿了衣服褲子似是要去沖澡。
「我就是沒事幹,可無聊了。」
若是以前,他大概率會說讓我去煩周江臨。
但今天的情況是,我剛被周江臨扇了臉,還是作爲一個主要靠臉喫飯的小演員。
3
周唳久皺眉回看我:「長點腦子,自己想想,你覺得合適嗎,生怕人家認不出來你,把你發到網上去,你又來找我哭。」
「我戴口罩,戴帽子。」我向他保證。
「喫個飯談個事,你在我旁邊全副武裝當保鏢呢,自己回去待着。」
最後我還是跟上了周唳久。
好不容易的機會,不好好把握是傻蛋。
他在駕駛室冷淡淡地開着車,臉色很臭。
我在副駕駛開開心心地包裝自己:「我真的,今天晚上就坐你旁邊看着你,不說話不開口不喫東西,你看,」我降下聲音,吸吸鼻子:「我今天這麼難過,找你陪陪我不行啊…」
「我陪你有什麼用?」
「你是我發小啊!那感情自然別人比不得,你在我心裏可是排no.1呢!」
他冷哼一聲,看都沒看我,不耐煩地扔給我一包奶油餅乾:「瘦成什麼樣了,還不喫飯。」
我拆着包裝紙回他:「這不是標準體重嗎?」
「標準個屁。」
……
我也沒想到周唳久談正事會談到酒吧的包間裏。
對我倒確實是安全了,故作曖昧的深色燈光,周唳久坐我旁邊,幾乎把我遮擋完了。
我躲在沙發角落裏看着旁邊的人發呆。
他右耳後頸骨那層皮服上有一個小小的刺青,純黑線條的一隻鷹,筆畫簡單但神態刻畫得極好,看久了,在昏暗燈光下似乎要展翅而飛。
他在與對面的人談俱樂部的事。
他們似乎是想自己組一個俱樂部出來,在談一些職業的非職業的賽車手。
「注意點影響。」他的聲音脫離話題出來冷淡地響起來,我也纔回神,悄悄偏頭一看,原來對面與他談事的幾人中一個正在與懷裏的漂亮女生激烈熱吻。
不該看的長針眼,我正要後撤頭,周唳久偏過來,盯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機智這麼會把握,直接彎腰一倒倒在他腿上,自己把他的手臂攬在我背上:「我困了困了,睡會,你談你的,別開小差。」
他身上的氣味與他這個人一樣,乾淨冷冽,像是刺激的薄荷。
我還悄咪咪伸手往他那側腰抱了抱,隔着一層薄T恤,內裏是緊實溫熱很是明顯。
賺到了,這一趟。
4
臉上有淡妝,但我還是裝作不經意地在他腰上蹭了蹭。
想要再得寸進尺做點更過分的事情時,周唳久被我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上移,卡住了我的後頸,手指溫度有些低,隱含威脅。
我規矩了些,他們談的事我不感興趣,但就這樣待在他旁邊我也一點都不無聊。
不枉我今天挨的這一巴掌。
我在思考接下來要怎麼安排時間賴住這個人,就感覺自己的髮尾被人用手指輕輕順了順。
其實感覺真的很細微,但待在周唳久身邊,我每根神經末梢都發揮了最大作用。
我憋着這點激動,直到他們談完事回去的路上。
坐在副駕駛側過身問周唳久:「你剛剛乾嘛摸我頭髮?」
他啓動汽車,開了車窗看了眼後視鏡,注意力根本沒在我這:「你有病?」
「你摸我頭髮幹什麼?」
「別煩人。」
「你是不是覬覦我的美色?」我撐着下巴偏頭看他,看他利落的臉部線條和睫毛投下的小扇子似的陰影,不自覺就想笑。
他終於給了我一個眼神:「坐好。」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他又嘖了一聲:「什麼問題?」
「小周啊,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我睜大眼睛看他,不錯過他臉上的分毫神色。
「你管那麼多?坐好,不然我讓你助理來接。」
我撇撇嘴:「你就不能對我溫柔點。」
「別賴賴唧唧的。」
「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嘛?」
他皺眉不耐煩:「喜歡不磨人的。」
「……」
到公寓樓下,我不情不願地慢悠悠下車,踢踏着步子,最後還是轉到駕駛室那邊,趴在窗邊看他。
「幹嘛?」
「我難過。」我頭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半天,他才伸出手,像拍小狗一樣拍了拍我的頭:「行了。」
他一根手指按了按我的臉,似乎在藉着遠處的燈光觀察,我想起我畫的那厚厚的腮紅,心裏跳了一下。
慌忙撤開距離:「你走吧走吧,我自己回去傷心,拜拜拜拜。」
他皺眉像是瞪了我一眼,才啓動汽車飛快地離開。
他總是有些兇,表情兇,語氣兇。
但我又覺得他是我遇到過最溫柔的人。
5
第二天在廣告拍攝地,運氣很奇妙的,周江臨那個新交的女朋友也在。
逢場作戲而已,戲結束了我也不想理她。
我坐在化妝間開開心心地盤算着晚上怎麼去賴周唳久。
餘光瞥見小白花給我瘋狂翻白眼的氣勢一下變軟了,甜甜地笑着往門口走。
好傢伙,周江臨這麼黏糊,談個事中途還要來看兩眼。
但我的戲完了,就不想再去他倆面前作妖。
順便憋住忍不住上揚的嘴角。
給點力啊周江臨。
想起昨天晚上回去給我媽打的委屈的電話,那簡直是我的演技巔峯。
周江臨是周家人的未來之星,我後爸當然也想撮合我和他。
我媽難做,我後爸說的話我得聽得尊重。
況且他在人傢俬下的聚會上早都把我暗戀周江臨多年、非他不嫁、誓要追他的消息放出去了。
因爲我媽夾在中間,我不能做那個拒絕的主動方,只能想方設法做那個被動方。
昨晚那場哭戲要是放到我演的電視劇裏,說不準今年影后我都能被提名。
我美滋滋地趴在梳妝檯前給周唳久發信息。
「我今天晚上想喫腸粉。」
「瘦肉蝦仁餡的。」
「要辣椒、要醋。」
「我還想看電影。」
「還想逛街。」
「你陪我逛街吧!」
「我有錢,我發工資了,我給你買衣服,你隨便挑。」
「……」
當然是一條都沒有收到回覆的。
今天的廣告拍攝是個化妝品品牌,我雖然是羣拍,三五個人,但小白花的名氣沒有周江臨的關係是進不來的。
我在心裏嘖嘖感嘆:「周老闆,給點力,娶回去啊。」
我與她並不在一個棚,心情好,拍得順,提前結束後帶着姜姜就想溜。
但在地下停車場,我被周江臨的助理攔住了。
上了周江臨的車,我渾身不自在。
前排沒人,他坐在我旁邊揉着根菸,但沒點:「臉沒事吧?」
這感覺就像是以爲自己期末考試考完,結果剛出考場就被老師抓回去說還有幾門沒考。
想了想目前在周江臨面前我對自己的定位:被拋棄傷心要放棄的單戀狗。
「沒事。」冷淡回覆。
6
他側目看着我,被他打量,讓我很不舒服。
我就又在這裏發散思維轉移注意力,若旁邊的人換成周唳久,他肯耐心盯着我看一會,那我得多高興。
但他可能情願盯着輛車也不愛看我。
「行,你走吧。」周江臨終於淡淡出聲,不知道從哪裏摸出打火機「咔噠」一聲點燃手裏的煙。
我有點無語,這個人讓我上車,就問這一句話。
轉身下車,飛快地小跑過停車場地面上到自己的車,纔有一種由內而外的安全感。
我在車裏給周唳久打了個電話,他今天倒接得快。
「我不在市裏。」這是他第一句話。
「那你在哪兒啊?」
「東江。」
「你在那裏幹什麼?」
他又要失去耐心:「幹正事。」
我換了種語氣,委委屈屈的:「今天我拍攝,到地方纔發現我那個情敵也在,你哥也來了,我感覺我這已經好了的臉又開始疼,好尷尬,我也不開心……」
他冷哼:「發那麼多短信,沒看出來你哪裏不開心。」
「我這是強顏歡笑故作堅強不想把悲傷情緒帶給你啊。」
「那你現在跟我講幹什麼?」
「因爲我發現還是要有難同當,一個人消化不了,我要來找你。」
他嘖了聲:「你怎麼這麼能賴人,都多大了?明天一早回去不麻煩啊?」
我放輕聲音:「我明天可以休息……後天進組。」
周唳久沒說話,掛了電話,但這就是默認的意思,我收不住自己的笑。
拍拍姜姜:「剛剛那段,怎麼樣?滿分10分,你給我多少分?」
姜姜給我遞水,比了個大拇指:「那當然是滿分,伊伊姐,獲獎級別。」
我朝她轉轉我的臉:「你說我要不要重新化個妝,素一點的,今天這套拍口紅有點濃。」
「但好看啊!別換,就這套,可美了。」
我不好意思地矇住臉,她扒拉我的手:「別蹭掉了。」
悠了兩個小時我們纔到東江,我本來想悄悄地到給周唳久個驚喜,但下車我就發現他站在路口。
天色已經漸黑,他身邊站着另一個男人,兩人在風中抽菸聊天。
一下車,撲面而來的冷風直接讓我抖了抖,周唳久走過來,我還沒來及說話,他就給我套上了一件厚實的長羽絨服,我的漂亮衣服和妝容直接被風吹得凌亂。
初秋的天,市裏和城外的溫度差居然可以這麼大。
我攏着羽絨服又抖了抖,看他只穿着件長袖衛衣:「你冷不冷?」
他給我扣上釦子,勁不小,我都被他扯得晃了下:「誰都像你這麼嬌氣。」
我嘿嘿笑:「你看我今天好看嗎?」我薅了把被吹得凌亂的頭髮。
「好看個屁,」他拍我的後背,推着我往前走。
姜姜和小張司機不想在這邊待着,就讓他們直接下班回家。
我跟着周唳久,他拎着我的小包包,往這邊的酒店走。
東江還在開發中,是個半成品的旅遊景點,很多都還未開放待建,所以一應設施極新,當然,也沒什麼人。
進了酒店,才終於緩和起來。
周唳久與那人分道揚鑣,徑直往酒店一樓的餐區走。
我小碎步跟着他,坐到餐廳,人也不多,但我們還是坐到了角落裏。
周唳久看着菜單點單。
我撐着下巴看他,他把菜單遞還給服務生之後,我纔開口:「你都不問我喫什麼?」
「你喫什麼我不知道?別煩我。」
那倒是,我和周唳久在一起喫過的飯比我媽的次數都多。
「我晚上睡哪。」
他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敲擊:「睡大街。」
「我跟你住一間吧,我一個人不敢,姜姜也不在這,這還是個新酒店,多嚇人啊。」
周唳久頭都沒抬:「想得美。」
「我說真的,我有點瘮得慌,你就定個套房嘛,我跟你住一起就不害怕。」
他嘖了聲:「你怎麼這麼賴,自己要過來,和我睡,像什麼樣,你都多大了。」
我小聲嘟囔:「又沒說跟你睡一張牀。」
他瞪我一眼,把兜裏的房卡給我:「我晚上跟人約了,你去睡我那間。」
他點的餐品上桌,他自己是一份簡單的意麪,腸粉、小蛋糕、甜點、熱牛奶都堆在我面前。
我扭捏一下:「晚上喫這麼甜這麼多會不會不太好啊。」
他攪着自己的面冷哼一聲:「不喫就出去喝西北風。」
「周唳久,你這麼兇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他斂眉看我一眼,沒說話,開始喫麪。
7
我越過餐桌拍拍他手臂:「你晚上要去幹嘛。」
他沒反應。
「小周哥,你知道的,我現在失戀,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你作爲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有你啊。」我託着下巴看他。
他不爲所動,面部表情都沒改變分毫。
語言不能打動,看來只有耍賴皮那一套了。
喫過飯,他把我往樓上送,給我指明臥室浴室等各項設施,就要離開。
他前腳剛坐電梯下樓,我後腳就搭上旁邊的電梯。
戴着口罩眼鏡帽子追上他,在他身後拍拍。
他回頭看我,果不其然,一秒之內臉色變臭。
我嘿嘿笑,盡力讓他看見我彎着的眼睛。
「喬伊。」
我響亮地答了聲「到!」
他眉心皺成一個褶,聲音泛着冰:「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不會聽。」
「不是,就是好不容易我能休個假,」不想浪費和你相處的時間,後半句我沒說,低着頭,試探地伸手拉住他另一隻手:「我肯定不會打擾你幹正事,而且你看,我只露出兩隻眼睛,也沒人能看出來啊。」
自從我後爸單方面地大肆宣揚我暗戀周江臨多年,他用言語半強迫地讓我去周江臨面前刷存在感,我只能盡力做一些讓人討厭的事情,甚至順着周江臨新女友挑釁找打捱。
我自己也非常討厭那樣的自己。
只有在周唳久面前,我可以毫無負擔地撒潑賣乖,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他給我的安全感甚至連我媽都比不上。
我在我媽面前總是聽話乖順,我體諒我媽的處境,在她和後爸面前也是逆來順受的「乖女兒」。
但總會累的,所以自我成年後,我就搬了出來。
當然,後爸是不會放棄我應有的價值。
周唳久盯着我看了兩眼,率先鬆開我輕輕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步行過去,走了大概半小時,期間周唳久回過頭問我冷不冷,我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搖搖頭。
到一處像是破舊廠房紅漆掉落的鐵門前,周唳久拉住我一隻手的手腕,口罩下我嘴角忍不住上揚,手指輕輕蜷縮,任由他帶着我走。
天色已經完全灰暗,進鐵門後,男女叫鬧的喧囂隱約傳來,越往裏深入越明顯。
穿過門廊似的粗糙建築,就有成排鐵質座椅。
前面夜色中明顯的白漆粗線,站着好些男男女女,停留着一整排的亮眼摩托。
我側頭看周唳久,他眼神依舊淡淡。
到人羣中央,他也沒鬆開我,單手接過別人遞來的煙,手指晃了晃,沒點。
中學時代,我媽當時的境遇比現在艱難,我也規規矩矩縮頭老實做人。而那個時候周唳久在學校裏都是出了名的浪得飛起,一個月翹課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我知道他要去玩那些他喜歡的刺激項目,我想去,但我沒法去。
而等到大學我終於自由一點,他又已經出國。
「周哥,這是?沒聽說啊。」給周唳久遞煙的男人看着我曖昧地朝周唳久挑挑眉。
「少管。」
周唳久鬆開拉住我的手,展臂一搭搭上我的肩膀。
我靜靜感受加快的心跳。
那男人笑嘻嘻地:「珠珠要傷心死了。」
「關她什麼事兒。」周唳久聲音淡淡,眉頭都沒動一下。
8
那男人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周唳久把我往後拉了拉,嘖了聲。
「看什麼?」
「你這,也不介紹一下。」
「你要是真閒得慌就去那邊幫忙。」
我戴着擋住半張臉的口罩和粗框眼鏡,而且我確實也只是個小演員,所以跟在周唳久身邊倒是真的不怕別人打量。
周唳久手掌微使力,我跟着他的勁轉動。
「我們去幹嘛。」我在他旁邊小聲問。
他偏頭瞥我一眼:「想不想去兜兜風。」
「你等會也要跟他們比賽開摩托?」我睜大眼睛看他。
他輕輕哼應我,這裏一整列地鋥亮的摩托車:「我不和他們比,帶你去吹吹風。」
「你們這個比賽是怎麼回事。」
他帶着我往前走:「朋友弄的,私人小比賽。」
「你投錢了?」
「嗯。」
我看着遠處那個巨大的標識符,左上角是一個展翅起飛的鷹。
周唳久並沒有去往人羣中央,而是七拐八拐到了一棟房子的後面,掀開防水雨披,下面是一輛流線型黑色機車,光影晃動閃爍着細微光芒。
我還是第一次切切實實接觸到周唳久的這一面,有些懶洋洋的、但又很專注喜歡的。
上車之前,我還穿着他那件黑色的大羽絨服,他嘴邊叼着根菸沒點,剛剛嫌熱,我把衣服敞着穿,周唳久低頭給我從衣襬拉到喉嚨上方:「等會吹。」
我嘿嘿笑:「你怎麼突然這麼溫柔。」
他垂眼看我,臉上一派閒散神情:「你不氣我,不煩我,我也不會沒事說你。」
要戴頭盔,我終於摘掉口罩眼鏡,最後在周唳久面前展示了一下我今天的妝容:「你真的覺得不好看嗎,我還拍廣告呢。」
「你自己照照。」
我掏出包包裏的小鏡子,看了下,不出所料的,被我各種折騰,妝都給我擦得差不多了,眼圈烏黑一片,暈妝了。
裝備齊全,我摸出卸妝巾直接簡單卸掉了。
周唳久就抱着手在旁邊看,只最後幫我把沒擦掉的重新擦了下。
摟住周唳久緊實的腰腹,臉隔着頭盔靠在他的肩背上,機車震得人全身發麻。
風從身邊呼嘯而過,從褲管衣袖鑽進全身,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周唳久不走賽道,而是繞後山隨便開,我隱約聽見下方比賽開始的槍響。
嗡鳴轟響到山頂才停止,下車時,才發現已經繞着盤山公路到了山頂,風颳得很大,我縮在棉襖裏偏頭去看周唳久。
他站在綠色護欄邊,衣服被風吹得貼合身體線條,隱約露出起伏的薄薄的肌肉輪廓,面無表情地點燃手中香菸的時候,有種無可言說的性感。
我用肩膀碰碰他:「給我也來一根。」
他冷淡地回:「別作死。」
「你想什麼呢,珠珠?」
這次他終於皺眉回過頭來:「我發現你真的缺打。」
我哼哼兩聲:「心虛,還不讓人問。」
「再鬧,等會就把你扔這兒。」
「那珠珠到底是誰。」
「我怎麼知道,雞雞豬豬的,一天天的,你淨煩人。」
我還想再懟兩句,手機在貼身的褲兜裏振動,艱難地把它拿出來,後爸的名字閃爍其上。
臉部肌肉立時緊繃,我滑動接聽:「喂,何爸。」
自己都能感覺與剛剛和周唳久說話時聲音明顯的差距。
我盯着鞋面,餘光察覺到周唳久偏過頭來看着我。
後爹的聲音帶着淺淡的笑意,但底下是不可回絕的控制:「小伊啊,你這兩天有空不,後天晚上的時間空出來,回家喫個飯吧,你媽也想你了。」
我習慣與他通話時低頭,所以周唳久微涼的手掌心碰到我的額頭時我嚇了一跳,他將我的頭扶起來,我盯着他看了看,嘴裏回應着後爹:「後天……只有你和我媽嗎。」
「後天呀,和你周叔叔他們一家聚聚,你江臨哥也在,打扮得漂亮點哦。」話裏帶着意味深長的調笑。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很遠處隱約的山脈輪廓:「嗯,我知道了。」
「哎,小伊真懂事。」
半分鐘的電話,卻讓我覺得很累,掛掉電話,我將手揣進衣兜,望着黑暗的空寂發了很久的呆。
半天,纔開口與身邊人說話。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我媽爲什麼一定要嫁給我後爸,委曲求全這麼多年,連在家裏大聲說話都不敢。若是讓我選,過得苦一點窮一點也沒關係,我情願選擇自在輕鬆點。況且還有我,我不是不懂事,我很快就長大了,我會很努力地賺錢,讓我媽過上很好的日子。」
周唳久的聲音淡淡的,總是沒帶任何的感情色彩:「一個女人帶着個孩子也並不是你想得那麼好過,你只看到憋屈不滿,沒看到你媽也是找了個保護罩。」
他是被捧在手心裏寵大的,即使他從小到大惹事不斷,也會有人追在後面替他收拾爛攤子。就是這樣,才養成他這種無所謂的、不在乎不畏懼任何事任何人的性格,因爲他的人生中就從來沒有人爲他定製隱形條款。
寄人籬下的無奈和壓抑他不會懂,那種低人一頭、那種小心翼翼他也都不懂。
我最後只是搖搖頭:「我們什麼時候下山。」
他皺眉看我:「不高興?」
「沒有。」
他盯着我,我坦然回視,確實,正是這樣肆意妄爲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周唳久,我纔會無可自拔地喜歡他、嚮往着他那麼多年。
「你後爸要求你做什麼了,還是說他爲難你和你媽了?」
我拍了下他的胳膊:「都沒有,你別瞎猜,走吧,我想回酒店休息了。」
我轉身往前走,他不僅站在原地沒動,還伸手將我扯了回去。
我站穩,抬頭看他:「怎麼了。」
他斂眉盯着我:「這話不是該我問你麼。」
我笑嘻嘻扯着他往停車的地方走:「我沒事,走吧。」
「有什麼事可以和我說。」
我點點頭。
「我會的,最喜歡找你幫我解決麻煩,嘿嘿。」
9
那晚回酒店,已經不早。
周唳久將我送回來,就又再次離開,他還和別人約的局談事,那邊的比賽剛結束,他就又要返回去。
第二天一天,我都沒見到周唳久的人,東江有許多待開發的地皮,他們似乎要在這邊建個俱樂部的大本營。
我一個人待着也無聊,他真的忙得腳不沾地我就不好再去煩他讓他分心,所以下午就回了市裏。
晚上是新劇組的一次主創聚餐,姜姜來接我,在車上她盯着我轉來轉去地看了看,我問她:「看什麼。」
「你是不是有點不高興,伊伊姐,和你那個竹馬大帥哥進展不順嗎。」
我搖搖頭:「我和他不一直進展不順嗎,就是沒睡好,有點困。」
她很快從隨身的包裏遞給我眼罩耳機:「那你快睡會吧,晚上還有應酬呢。」
……
我在新劇是個鑲邊的花瓶女三,演的還是男主的妹妹,所以前期幾乎沒有我的戲份,這次聚餐後,b組開工,片場在城外,我也將會正式駐紮進村。
當天晚上我就與組裏一道出了城,車裏隨時備着必需品,走哪裏都方便。
第一天上工,就是上跑下跳的動作戲,一條拍了一天,等我終於結束出來時天邊已經是落霞的大紅色。
上車才發現我媽給我打了兩道電話,反正就要回去,我也沒回。
匆匆忙忙進別墅的大門。
後爹愛奢侈,他的別墅裝修得金碧輝煌,推開門,光線實在太亮,讓我短暫地有點不適。
大客廳中央坐了好幾個人,我一一過去打招呼。
都是老一輩的,沒看見周江臨,我鬆了口氣。
輪到後爸,他嘴角勾勾,是個形式化的笑,細長的眼睛從鏡片後盯在我身上,毫無笑意,然後偏頭看了我媽一眼。
我媽站起身,挽着我上樓說找我有事。
到我的房間,我媽讓我重新換套衣服。
拍戲一天,着實有點疲憊,我只穿着很舒服的衛衣運動褲和球鞋,卸妝後頭發隨意挽在後腦勺。
我看着我媽,無聲點點頭。
本來想找套有款式一點的衣服,但我媽開了衣櫃,裏面列着好幾條新連衣裙。
她笑着選出一條藍色露肩的長裙:「你何爸說你是個大姑娘,還進了娛樂圈,要多給你買些裙子,穿這條吧,好看。」
我看着我媽,看着她眼角的皺紋,看着她有些勉強地笑。
沒說話,直接拿了裙子進衛生間換。
我媽坐在我牀邊等,出來後,將我的頭髮鬆下來,我又給自己畫了個淡妝。
「可以了嗎。」我問她。
我媽笑笑:「嗯,我閨女真漂亮。」
我扯起一邊嘴角從鼻腔發出點聲音。
下樓,到客廳,坐在側邊沙發,後爹和周唳久父親一直在聊天,周叔的話題更加休閒些,但後爹總會把話題引到他們的生意和項目上。
我聽着都覺得累。
終於,有阿姨過來問何時開飯。
周叔笑着拿起電話:「我催催他倆,太不懂事,不回家也就算了,來何叔叔家裏也趕不上飯點。」
後爹笑着應和:「年輕人嘛,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的,只是可能小伊要等江臨着急了。」轉過頭來看我一眼。
我再次扯脣笑笑。
「小九,到哪了,讓你來你何叔家喫個飯……你磨什麼呢,你哥呢……沒和你一路?快點啊,就等你倆了。」
我太陽穴突兀地跳了跳,周唳久?
那邊周叔又開始和後爹閒談:「大的這個還省點心,小的這個,老何你是知道的,從小到大就是個混球,誰的話都不聽。回國兩年了,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真的,我跟他媽都說,早知道還不如生兩個閨女。看小伊,多乖。」
10
我出道沒兩年,演的幾部電視劇都是鑲邊花瓶的配角,而在生活中,我似乎也維持着這樣的角色。
坐在柔軟皮沙發上,我卻有點坐立難安。
第一次希望周唳久不要聽他父親的催促,不要過來。
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醜陋難堪,並不想讓他看見。
但門鈴響起,前後腳進來的兩個高個男人也只能是周唳久與他哥。
我一時都有點不知道要以什麼表情面對他。
後爹在旁邊跟我使眼色,笑呵呵地率先提起話題:「江臨你再不來,我們小伊可就等着急了。」
我媽與周叔一道在旁邊笑,後爹看了我好幾眼,我站起來,先走到周江臨面前:「江臨哥。」
然後纔敢看向落後兩步的周唳久,掃了一眼他的臉我就掠過,沒有與他對視,也不敢,點點頭,叫了聲「小九哥。」
我連他手上輕鬆吊着的鑰匙串都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他今天開的哪輛車,看見他衣服褲子又是隨便搭的,我熟悉他的很多細節和生活習慣,但在這座令人窒息的漂亮房子裏,又讓人覺得陌生得不真實。
如果他今天沒有過來,我可能還會順着後爹的意第無數次湊到周江臨面前。
我也才知道我的自以爲是多麼可笑,在後爹何全眼裏,不管周江臨如何討厭我如何對我,只要人家沒有結婚,或是沒有帶到父母面前的正牌女友,我都沒有選擇地必須要湊上去,我對他的「愛情」都必須要深情。
因爲我得「孝順」,得「知恩圖報」,得「懂事」,我和我媽喫他用他多年,這是我該做的,這是我的價值。
投資的目的不就是回報麼。
大理石圓桌,頭頂的水晶燈亮得晃眼睛,我坐在周江臨旁邊。
周叔拍着周唳久的肩膀坐下,剛好在我正對的方向。
「小伊,等會喫完飯,帶你江臨哥到外邊花園逛逛,聊聊天,你們年輕人就不愛和我們老年人待一塊。」我沒抬頭,沒去看他的示意,於是他隔着大飯桌叫到我。
我經常有種衝動,想要在這種場合摔下筷子掀了桌子轉身走人。
本來我就這樣爛了,還能更如何呢。
我深呼吸口氣,轉頭看向身邊一臉冷漠快溢出來的周江臨,笑得很開心:「江臨哥,你等會有空嗎?」
他眼瞼輕飄飄瞥過來一點,聲音淡淡沒有情緒,最後說:「我等會兒有會。」
我依舊笑着點點頭:「好的,那你先忙你的正事,不着急的。」
還能怎麼樣呢,我機械地喫着飯,很多種壞情緒侵襲了我。
我還曾妄想過與周唳久如何如何,我哪裏又配,一個沒什麼本事的拖油瓶,死皮賴臉拽着他哥的癩皮狗,可能在外人或是周唳久眼裏,我是勢利虛榮又不要臉的。
低頭時看見自己光着的手臂,在一桌穿着簡單T恤襯衫便服的人裏,我的「精緻」顯得格格不入。
這種感覺就像渾身上下有千萬只螞蟻在爬,萬種癢意,卻撓不到根本。
……
讓人渾身難受的晚餐終於結束,我甚至都有點感謝周江臨對我的冷漠,甚至期望他能在這裏再給我一巴掌,起碼這樣我會好過一些。
喫過飯,他們擺上了棋局,周江臨進了安靜的房間開會,我以爲周唳久會立馬離開,他路過我時我甚至看見他淺牛仔褲上面水磨面料的粗糙紋路。
他這個人似乎一直都這樣,是他哥的反義詞,聽人閒聊,他哥連商務正裝的紐扣都極爲講究。而他隨意得很,甚至批發了一箱硬布牛仔褲,工作或是日常生活都穿着。
我希望他快些離開。
但他卻在路過我時,扯了下我的手腕:「跟我出來一下。」
11
我沒看別人,垂着視線跟周唳久出了大門。
他的要求我很少拒絕,似乎從來就是。他說的話我會聽,會過腦子。好像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從中學時代他翻牆來給我送喫的,不耐煩卻小心地給我處理膝蓋的傷,冷着張臉拎着我的書包帶子扯着我回家時起。
但我現在的自厭情緒着實達到了一個小高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