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想起了往事,我的身子開始逐漸透明。
我想,我應該能回去了吧。
我繞過案桌,蹲在沈京辭身邊耳語:
「沈京辭,我要走了。
「但你要好好活着,至少現在好好活着,你這條命,是我想方設法救回來的。
「你活着,對我來說很重要。」
話音剛落,窗外吹來一陣風,捲起了墨跡未乾的紙張。
紙上的墨蹭到了齊惜瑾臉上。
我被那陣風吹到了半空,我看見沈京辭正看着他的妻子笑得幸福又滿足。
意識漸散,我好似看見他眼眶發紅,脣角微顫。
應是我看錯了,他這麼幸福,怎麼會難過呢?
耳邊響起了陣陣鬧鈴聲,我媽氣急敗壞地衝進我房間:
「宋玉衡,你鬧鐘都響多久了,你還上不上班?」
好熟悉的感覺,房間內薰香不斷地提醒我,我回家了。
思緒混亂,我索性扯上被子悶住了頭。
我媽見狀更生氣:
「多大了,你還賴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鹹溼的液體趁機滑入口中。
「做噩夢了,我緩緩。」
尾聲:
我是沈京辭,是祈國最不受待見的世子。
我死在了大婚那日。
我的妻子抱着我哭得崩潰,可我卻連安慰她都做不到。
番外一、沈京辭(一)
我是沈京辭,是祈國最不受待見的世子。
我的妻子陪我走過了很艱難的一段路。
我一直想,若我們成婚,玉衡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新嫁娘。
沈京辭何其有幸。
但我死在了大婚那日。
他們說,婚前不能相見。
她一向饞嘴,要是一天不進食定是熬不住。
我沒忍住,給她帶去了果子。
她紅妝覆面,明豔不可方物。
我越瞧她越緊張,只能把所有誇讚她的話一股腦都說了出來,試圖緩解一下情緒。
她把手中的花生遞給我,目光灼灼,滿是對未來的期盼。
玉衡,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前半生孤苦無依,但這若是與你廝守的代價,也未嘗不可。
我緊着時間離開,卻不知此後便是死別。
我還未踏出房門,就覺喉頭一緊,隨即四肢迅速失去了控制,整個人沉沉倒下。
玉衡聽見動靜,拖着厚重的嫁衣起身走來。
我看着她瞬間煞白的臉色想告訴她別怕,開口時卻被湧出的污血堵住了口鼻。
她慌張顫抖着跪在我身旁抱住我。
淚水沖淡了她的紅妝,她束手無策,四處張望叫喊,卻沒有一個能幫助她的人。
都怪我,想來偷瞧她,支開了旁人。
我的妻子抱着我崩潰大哭,她不斷地喊着我的名字。
她那樣無助,可我連安慰她都做不到。
我突然好後悔,後悔因爲心軟,喝了齊惜瑾的那杯祝酒。
後悔因爲仇恨,查抄了齊相一族。
若不是我,玉衡何至於此。
瀕死之際,我進入到了一個虛無的空間。
在那,我看到了一個玄衣女子。
她說她叫寧嗣音。
她說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毒發身亡,在她來之前,這一幕已經重複了數十次。
她把那些我丟失的記憶還給了我。
原來造成這一切的源頭,是我的妻子——玉衡。
「玉衡不能接受你的離世,於是她下意識地想,只要再來一次,她一定能救你。
「但她每一次都沒有成功,而你們這個時空啊,也因爲她停滯不前。
「若是再不制止,玉衡會在她自己的世界永遠沉睡,甚至可能會被帶入歸墟之境的囚牢。
「那裏,她會一直重複着最痛苦的經歷。」
寧嗣音說了很多,我都無心細聽,我只想知道怎麼救玉衡。
她說我還剩一口氣,她可以在我的夢境中建立一個虛假的時空,把所有人帶入我的夢境。
「這一次,一切重新來過。但是你要殺了玉衡,還要和齊惜瑾一起殺了她。
「斷了她一切念想,她纔會醒過來。」
殺了玉衡,我做不到,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寧嗣音固執己見,她說她就是耳根子軟,纔會造就現在的局面。
我不願意動手,她就自己動手。
她化身成我的樣子,而我被她隔在一面透明的牆內。
我看見玉衡被齊惜瑾殺害,我看見她好害怕、好絕望。
我和她說別害怕,我告訴她那不是我,我說我這輩子只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她聽不見,她在絕望中死去,我忽然明白當時玉衡的無力。
寧嗣音以爲玉衡回去了,她準備瓦解這個時空時,雙目無神,失魂落魄的玉衡出現在了王府門口。
番外二、沈京辭(二)
玉衡變成遊魂。
寧嗣音說她判斷失誤了,玉衡曾很在意我和齊惜瑾的過往。
如此一來,反而加深了她的執念。
寧嗣音說我只能繼續演下去,演到她真的心灰意冷,演到她覺得我不值得,才能真正離開。
若是往日,我只會覺得寧嗣音是個神棍,編造了一套又一套的謊言。
可看着玉衡如今模樣,我也只能相信她。
前兩年,玉衡只是個無意識的遊魂,沒日每夜地跟在我身邊。
第三年,我們發現她似乎開始恢復了,只是她忘記了死因,每天像個沒事人一樣到處晃盪。
起初她還會在我身邊抱怨哭鬧,說我舊情難忘、說我忘恩負義,不知廉恥。
後來她開始問我到底愛不愛她。
我很想告訴她,我當然愛她,愛到不敢表露,愛到寧願違背誓言。
因爲我更想她醒過來,活下去,所以我只能裝作看不見她。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說她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但她很苦惱,她不知道怎麼離開。
我問寧嗣音,寧嗣音說如果她記得她怎麼死的,說不定就能回去了。
可我們怕她會一時接受不了,產生更大的執念,所以我們不敢直接告訴她。
寧嗣音叫我演得逼真一點,多刺激玉衡。
寧嗣音的能力只能夠建立後宮大小的時空,所以玉衡出不了後宮。
她每日亂晃找我,我亦如此。
後來我索性廣而告之,說我每日都要從梔子夾道去皇后宮中。
果然,她聽到這個消息時又難受了好久,說我油膩噁心。
蠢姑娘,梔子夾道離皇后宮很遠。
那一段路是我唯一可以和她獨處的機會,當然越長越好。
她會和我說宮中多了幾個內官,那些人平日會如何議論我,又說說我們從前往事……
諸如此類,喋喋不休,但我很愛聽。
寧嗣音住在佛堂,那是玉衡進不去的地方。
她時時盯着我,不讓我流露出絲毫愛意。
所以每年只有清明時節我才能光明正大地思念她,梔子花季正是清明前後。
連我自己都未察覺,因我日日盼着清明,連梔子都終年不謝。
我常常趁着玉衡不注意時偷看她,連齊惜瑾都察覺到,問我怎麼總是發呆。
通常我會趁玉衡察覺前移開目光,但偶爾也會因爲看得出神被她抓包,避之不及就隨意找個由頭糊弄過去。
有一回,我被發現時十分慌張,藉着玉瓶提起了齊相。
玉衡生了很大的氣,一個人跑了出去。
我忽感愧疚,不論找什麼由頭都不該提齊相的。
先帝不會明目張膽地針對我們,因此我們大多坎坷不易,皆拜齊相所賜。
而我永遠不會忘記,當年去天行山路上,玉衡差點因他而死。
所以,四皇子登位後我教唆他疑心齊相通敵,最後落得抄家下場。
我生平做的這一件壞事,卻連累了玉衡。
那日我慚愧不堪,故意等在膳房的路上。
我讓膳房每日留下喫食,她饞嘴,日日都去。
果然她來到了我身邊,她說她比不上齊惜瑾,她說她怕我忘了她。
怎麼會,玉衡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
可我不能說,我只能默默抬頭,望着空中閃爍的玉衡星。
她曾預感自己會離去,她說:
若我回到天上,就會變成玉衡星。
天地相隔甚遠,若我說想你,你一定聽不見。
到時,我就閃一閃,你一定記得抬頭讓我看看。
她這樣說只是爲了讓我記得她,如今我既想讓她知道,但又不敢讓她知道。
番外三、沈京辭(三)
齊惜瑾一貫如此貪心,她提出讓顧清安入朝爲官。
她和顧清安連累我和玉衡到如此境地,玉衡淪爲遊魂,她竟癡心妄想讓顧清安入朝。
若不是她還有利用價值,我一早殺了她。
我發了大火,斥責齊惜瑾。
出殿後,卻發現玉衡在門口,震驚又憂心。
我擔心她發現端倪,但還是去了佛堂。
寧嗣音在佛堂暗中維繫着時空運行,這是我夢境建立的時空,每次我情緒波動過大都會讓她更加耗費心神。
所以我要過去替她承受一部分。
寧嗣音非常惱火,她說我若是再不狠下心來,所有人都要折在這裏。
十年了,她快撐不住了。
「沈京辭,你該知道這些都是假的,若連你也陷入其中,誰還能救玉衡?」
我應承了她,說會狠下心的。
玉衡忘了的東西,我要讓她記起。
我知道她最在意什麼,但我不想借此傷害她。
我曾試圖保留我們最美好的記憶,可惜時間來不及了。
齊惜瑾穿着紅衣來迎我,我最厭惡她穿紅衣,我的玉衡便是穿着一身紅衣死去的。
但我依舊要對她笑,我還要裝作歡喜喝完她的甜湯。
玉衡說對了,我根本沒有味覺,也感覺不到寒冷。
因爲這是夢境,一切都是假的。
我對齊惜瑾說出了玉衡最在意的那句話。
「卿同吾命,不可再得。」
我曾用這句話留下玉衡,如今我要用它趕走玉衡。
她蹙眉疑惑,片刻之後神情痛苦萬分。
我知道她想起來了,她要離開了。
可我不能看她,連最後一眼都不行。
玉衡終於能去過自己的日子了,我該爲她歡喜。
曾有一晚,玉衡在我牀榻旁睡着,我偷偷起身想觸碰她。
可在我接觸到她的那一瞬間,她的身體如煙霧般緩緩退散。
我嚇壞了,從此再也不敢妄動。
如今,她應會像當初那樣消散。
忽而,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番外四、寧嗣音(一)
我是南柯令裏的刺頭,規定什麼不能做,我就要私下偷偷做。
有些事情不太嚴重,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我疏忽過了頭,玉衡竟然因沈京辭之死成了夢魘。
她不斷重複大婚那日的場景,她想救沈京辭。
可她救不了的,她只會阻礙時空正常運作。
我趁她意識薄弱之時找到了沈京辭,我說我能救玉衡,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哪怕我告訴他,玉衡回去以後時空恢復正常,他就會回到瀕死那一刻,然後真正死亡。
但是他不在意,似乎滿心只有救玉衡一件事。
玉衡曾和我說過,沈京辭把她比作自己的生命。
但如果可以,我想告訴玉衡,兩者並不一樣,在沈京辭心裏她獨佔鰲頭。
沈京辭猶猶豫豫,他想玉衡活下去,卻又捨不得玉衡離開。
十年來,耗費了我不少心神。
我給他下了最後通牒,我自己去找了玉衡逼迫他下狠心。
終於,玉衡回到了自己的時空。
至於沈京辭,他快死之前,我去見過他。
他坐在空無一人的宮中神色冷靜,我說感謝他配合我的工作。
他卻和我提出交易。
「我知道你說的意識,大約就是魂魄吧,那我死後魂魄可以去到玉衡的世界嗎?」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能告訴他。
「想什麼呢,死了就去投胎。」
「你很想要玉璧吧,明裏暗裏和我打聽了不少次。」
他眼神犀利地掃向我。
額……這麼明顯嗎?
他說他可以讓皇帝把玉璧給我,天行山之後,玉璧一直在皇帝手裏。
真把我當濫好人了。
可惜那鬼東西只能有緣人親手移交,否則我纔不會答應他。
我問他,要是去玉衡身邊只能當個遊魂,他還想去嗎?
他不假思索地答應。
那行吧,我只好成全他了。
最後我問他爲何如此珍視齊惜瑾繡給他的荷包,他笑而不語,從其中倒出一顆花生。
反正我是不懂。
這個時空終於恢復了正常,我拿着沈京辭的的信找皇帝拿玉璧時,聽到旁人議論平南王府的慘案。
他們說平南王大婚當日毒發身亡,王妃見後突發癔症。
到處說自己是齊相的私生女,爲了監視沈京辭才入的世子府。
旁人告訴他,齊相早被抄家,她不信去找了在都城苟活的齊惜瑾,卻不曾想被一番辱罵。
之後,她像是受到刺激一般,隨手抄起身邊的刀具,殺害了齊惜瑾。
衆人都憐憫沈京辭,連皇帝也不例外。
他說沈京辭好不容易熬過艱難歲月,卻死於非命。
但我知道,沈京辭是去找他的星星了。
番外五、寧嗣音(二)
我曾偷偷去看了玉衡,她沒有因爲離開沈京辭而鬱鬱寡歡,反而和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出雙入對。
她發現了我,那個男孩也衝我打招呼。
玉衡讓他去買喝的,他想黏着玉衡又不得不去。
我還記得那天玉衡和我交談時神情得意,她說:
「自從你最後一次見我,我就看出來你們那些小心思,你早就和他串通好了想讓我回來吧。」
她狡黠一笑,語氣很是從容自信。
「其實我知道,沈京辭一說謊就手抖,他還總是偷看我。
「我離開不是不愛他,當時我並不知道你們做了這些複雜的事,但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不能讓他繼續這樣辛苦下去了。」
我離開前,那個男生正巧回來。
他拎着好幾杯飲料,半蹲在玉衡身側,語氣寵溺道:
「小財神爺想喝哪杯?」
玉衡笑得幸福愜意,原來這就是被愛的模樣。
番外六、南柯令
剛到歸墟境,我就被組長逮走了。
好友讓我自求多福,笑死,我一個南柯令最大的刺頭我有什麼好怕的。
組長面色難看,說我越來越無法無天。
「你縱容宋玉衡滯留在異時空就算了,竟然還擅自把植物人的身體借給沈京辭。」
劈頭蓋臉一頓罵,我也不怕。
「那植物人有啥用,那人我都弄清楚了,意識已經滯留在歸墟境回不去了。
「還不如借給沈京辭用用呢……」
組長辯駁不過,忽然冷靜下來,輕聲質問,像怕被誰聽見:
「你不想見他了嗎?」
我腦海閃過一個身影,心中瞬間涼了下來。
我不自覺放軟態度,語氣是自己察覺不到的卑微,我主動拿出玉璧送到組長面前:
「這是您想要的東西,就讓我見他一面吧。」
我曾和玉衡說,我有一故人也曾愛上夢中人。
那個故人——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