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人,不是江成,而是顧也!]
[現在江成正在用顧也的身份活着,他知道我發現了,他想殺我,還差點把我從山崖上推下去!]
[我懷疑我妹妹也參與了。]
[請你們保護我!]
春季的北方,人們都穿着長衣長褲。
而我剛從東南亞回來,還是一身輕薄的熱帶打扮。
紅眼航班加轉機,身體早已疲憊不堪,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散亂的頭髮,以及赤紅的眼角。
對面的兩位警察溫柔且耐心地聽完了我的講述,對看一眼,點點頭。
其中一個警察說:[胡夢女士,我們對您的遭遇表示同情,想問下您有沒有親屬在本市?]
我搖搖頭:[我的父母都在國外。]
兩位警察露出一副[難辦了]的表情。
我頓時醒悟過來:[你們……以爲我是精神病?]
[我不是精神病!]我激動地站起來,椅子咣噹一聲倒在地上,周圍的人嚇了一跳。
[王雪,你快幫我說說,我不是精神病,這些都是真……]
說到一半,我才發現哪裏還有王雪的身影!
王雪,王雪怎麼不見了?明明是她陪我來的呀!
爲什麼連她也拋棄我!
爲什麼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人生中,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叫做[崩潰]的情緒。
我感到大腦被什麼東西填滿,彷彿馬上就要爆炸,一瞬間我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對面的警察極有經驗,大概看到我的表情不對勁,趕緊上前將我摁在了地上,我感到手腕被冰冷的東西銬住了。
我兀自尖叫着,不知道叫了多少聲,現場亂成一團,打電話的,叫醫生的。
很快地,有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往我胳膊上打了一針,我頓時陷入到沉睡中。
16
整整一個月,我被關在這個臭名昭著的精神病院中。
因爲始終堅持顧也即是江成的說法,醫生懷疑我患了急性精神分裂,理由是我有妄想、狂躁等症狀。
作爲家屬,胡茵拒絕了保守治療的方案,同意將我送入精神病院。
我想聯繫我的父母,但無論怎麼打電話,都打不通,我懷疑是胡茵在從中做了手腳。
王雪也再沒有來看過我一次,彷彿一切真的是我幻想出來的。
…………
在精神病院,我受盡折磨。
剛開始的那段時間,我的大腿還有後背的皮膚,幾乎沒有一塊是完好的。
管我們的兩個女護士,對於像我這樣,年輕貌美的女病人,更是給予特殊的照顧。
我一被送進來就後悔了,當即想要改口,但已經晚了。
這裏都是一些被家屬放棄的人,也有一部分人,像我一樣,根本沒有病,是硬生生被治成了精神病。
這裏每天按時喫三次藥,這種藥,我喫了以後會出現頭痛、記憶力減退的症狀。
一開始我當然不肯喫,被護士發現了,後來每次喫藥的時間,她們都會專門盯着我。
如果見我不喫,還會用手中的長棍招呼我——這在這裏是很平常的事。
很多病人們都被這種管理方式馴服,就像巴普洛夫的狗,一見到棍子,立馬老老實實的。
我沒有辦法,只能當她的面喫了,然後再偷偷去廁所摳嗓子吐出來,有時候怎麼都吐不出來,只能坐在廁所溼臭的地面無聲地哭。
以前我很少哭,在這裏,大概把我一生的眼淚都流光了吧。
我想念顧也,那個從前的、真正的顧也,也許我快要見到他了。
住院期間,胡茵來看過我一次。
才幾天不見,她彷彿換了一個人。
以前,她是我的小妹妹,在我面前永遠乖巧、聽話。
現在,她妝容精緻,衣着成熟、得體,就連看我的眼神也透着堅定。
此時,她微抬下巴,以一種又哀傷又輕視的表情看着我。
我穿着病號服,幾天未見太陽的臉蒼白、憔悴,眼角處有塊瘀青,那是劉護士昨天打的,只因爲我洗臉的時候用了洗面奶。
洗面奶被她收走,臨走前,她還用她那三角眼斜睨着我,說道:
[你一個病人,打扮給誰看?長得再美,也是個精神病!]
看着劉護士離開的背影,我惡狠狠地在心裏說:
[醜女嫉妒我罷了,可憐的女人,這輩子體會不到做美女的快樂。]
[我將來會是最紅的女主播,你呢,只配在精神病院伺候病人。]
[誰讓這是個看臉的世界呢,等我出去以後,你就只能在電視機上看到我了!]
…………
儘管我已經努力用頭髮遮掩了,但顯然還是被胡茵看到了,因爲我看到她的嘴角向上提了一下。
[姐姐,我今天來是想帶給你一個消息,你聽到以後,可千萬不要太難過哦。]
甜美的聲音,可是沁着毒汁。
因爲喫藥的關係,我反應了好一陣子:[好消息?你和顧也結婚了?]
我嗤笑一聲,難道現在,她還以爲我會在乎這些嗎?
胡茵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笑出了淚花,笑到一旁的護士不得不上前提醒。
[好,好的,對不起,哈哈哈哈,結婚,哈哈哈哈。]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終於停了下來,但臉上還保持着笑容。
那張與我相似的臉,揚起了一抹奇異的光彩。
[姐姐,你一定還不知道吧,你住院的這段時間,省電視臺已經單方面和你解除勞動合同了。]
[什麼……意思?]因爲藥物,我一時不明白鬍茵的話,但從她得意的神情,我心裏已經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意思就是——你被開了!辭退了!炒魷魚了!你聽懂了嗎?]
胡茵的聲音越來越大,那雙與我相似的眼睛裏是壓抑不住的興奮與瘋狂。
她說完以後,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兩眼炯炯地盯着我看,彷彿想要欣賞我接下來的表情。
我聽懂了,如果第一句沒聽懂,後面的幾句也該懂了。
播音主持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決心奮鬥一生的事業。
我爲了進省臺,努力了整整四年,甚至在最後競爭的時候,用了一些卑鄙的手段,才最終得到了這個寶貴的名額。
然後他們現在告訴我,因爲我是一個[精神病],這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
而且,我將永遠無法在這個行業發展,永遠無法成爲一名主持人了。
我痛苦地捂住了頭,手指深深地插進了頭髮裏,用兩隻手撕扯着。
[啊——]我痛苦地嚎叫着,竟真的將兩邊的頭髮揪下來不少,可是極度的痛苦讓我感受不到疼痛。
我的舉動讓周圍的人嚇了一跳,一個護士走過來,習慣性地想打我,但看了眼胡茵,忍住了。
也許是我的表現滿足了她的期待,胡茵開心地笑了起來。
她欣賞了一會兒我的表情,看看錶,起身準備離開。
我知道我現在像個真正的瘋子,但實際上我並沒有瘋。
[爲什麼?]我問道,聲音很平靜,彷彿剛纔的嚎叫從未發生過。
她轉過身:[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爲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你是我的妹妹,我們是一奶同胞,我自認對你不薄。]
意料之外地,胡茵得意的神色逐漸消失,轉而換上了一副悲憫的表情。
[很快地,我會讓你知道這一切,全部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她的眼圈好像紅了。
說完這句話,胡茵頭也不回地走了。
17
半個月後,我出院了。
不出所料,沒有人來接我。
我提着一個小包,裏面就是我所有的個人物品了。
人事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在原來單位還有一些東西沒有收拾,佔着一個工位,他們不好安排新人。
是的,我原來的崗位已經有別的人代替了,正是之前與我競爭的幾人之一。
其實我早已經知道了——即使在瘋人院,我們也是能看電視的。
那個本該是我的節目,現在換成了另外一個女孩。
那個對着攝像機侃侃而談的人,看起來又美又聰穎的人,本應該是我。
回到臺裏,幾個平時跟我要好的同事,也都假裝看不到我。
那些爲了節目,一起熬夜奮鬥的夜晚,好像是一場夢。
坐我旁邊的人還悄悄地把椅子挪得離我更遠一些。
呵,我現在是一個精神病,誰知道我還會不會突然犯起病來,砍砍人什麼的。
我的人生就這麼毀了。
…………
夜晚,我去了過去常去的一家酒吧喝酒。
鬱悶難耐,高酒精度的紅酒一杯接着一杯,不久就天旋地轉,醉倒在桌子上了。
矇矓中,有人扶着我走出了酒吧,上了一輛車子。
我大腦能清楚地感受到,但我四肢卻無法動彈。
平素都是乖乖女的我,這次也放縱了一把。
無所謂,如果會發生什麼事情,那就發生好了,反正我的人生已經爛如一攤稀泥了。
18
意識逐漸恢復,我睜開了眼睛。
出人意料地,我沒有躺在酒店的大牀上。
而是坐在一張椅子上。
像以前上學時坐的那種,最最普通的木頭椅子。
雙手、雙腳被牢牢地綁在椅背、椅腿上面。
在我的上方,有一盞燈泡亮着,從上至下,形成了一道圓錐形的,光的屏障。
除此以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
我的腦中瞬間浮現出好幾部變態殺人電影。
恐懼令我瘋狂地尖叫起來。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的聲音會不會有人聽到。
這完全是生理性的、不受控制的尖叫。
我叫了足足有十幾分鍾,四周還是死一般地寂靜。
我絕望了,死亡的恐懼籠罩了我。
這時,我聽到了一點聲音。
我閉上嘴,豎起耳朵——是腳步聲,似乎不止一個人。
[誰?誰在那裏?你想幹什麼?]
我顫抖着發問。
無人回應我。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殺我。]我哽咽着說,求生的意志佔據了一切。
對面很安靜,我什麼都看不到,但我知道,有好幾雙眼睛,在暗處正盯着我。
我正要再說什麼,卻聽到一個聲音,聲音裏帶着冰冷的笑意:
[你怕了?那你殺人的時候,怕不怕?]
19
我愣住了,足足有半分鐘的時間,我像個石頭雕像一樣,一動不動。
腳步聲再次響起。
穿着皮鞋的腳,還有熟悉的身體,依次褪去黑暗,被燈光照亮,直至——他的臉。
是顧也。
[你一定有很多的疑惑。]顧也說道。
他站在我面前,距離我不到1米的距離,居高臨下般看着我,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冷漠與陌生。
我仰頭看了他半天,大腦終於逐漸接受了眼前的畫面。
我認命般:[我早該猜到的……你根本不是顧也,你是江成,真正的顧也早已被你殺了!現在,你又想殺了我,對嗎?]
顧也像聽了什麼好笑的話一般,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這句話,你說對了一半。]顧也突然湊上前來,可悲的是,那張完美的臉,依舊能讓我心動。
他盯着我的眼睛:[你只說對了後半句。]
好奇心戰勝了恐懼,我問道:[如果你真的是顧也,爲什麼要殺我,我們在一起那麼久,馬上要結婚,你沒有理由……]
突然,我想到了什麼:[因爲胡茵,對嗎,你愛上她了?]
顧也冷笑:[我真沒想到你還是個戀愛腦,安雯雯。]
我愣住了:[你叫我什麼?]
安雯雯……一股奇怪的感受湧上心頭,這三個字熟悉而又遙遠。
[你還記得我們在異國旅遊時,你收到的那個短信嗎?]
猝不及防地,顧也提到了短信的事,我正準備開口,顧也接着說:
[你很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對不對?]
[因爲短信就是我發的。]
我震驚道:[怎麼可能,你當時明明睡着了!]
[用身體擋住手機操作很容易,你不是也幹過同樣的事嗎?]
他果然全看到了,在醫院的時候。
[包括我說過胡茵追求我,也全都是騙你的。]
[爲什麼,我這麼愛你,我們從高中開始就在一起了,一起經歷了這麼多……]我喃喃道。
[哦,是嗎?那我不妨問你,我們高中校服是什麼樣子的?]顧也直視着我。
[校服是……]我說到一半,突然說不下去了。
爲什麼,爲什麼我完全不記得校服的樣子啊,但是我卻記得顧也,記得他對我做過的每一件事。
[這些細節我想不起來了。]我掩飾道,[那麼胡茵呢,胡茵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她親口承認她喜歡你!這又是爲什麼?]
[當然也是爲了耍你啊,姐姐。]
一雙穿着運動鞋的腳從黑暗處由遠及近走來,緊接着一張與我有幾分相似的臉被燈光照亮。
胡茵與顧也並排站着,同用一種戲謔的表情看着我。
胡茵……果然她與顧也是一起的。
[當然還有所謂的江成的事,還有我給你發的山上的定位,全部,都是,耍你的喲。]
胡茵故意用輕快的聲音說着,在我聽來每個字都如同紮在我心上的刀子一般。
[茵茵……不,胡茵,我真的不明白,我們是姐妹,從小我就讓着你,百般愛護你。你想要我最喜歡的小熊玩具,儘管不捨得,我還是給你了……]
[你最愛的小熊玩具?你說說是什麼樣子的。]胡茵說。
那是我最愛的玩具,我怎麼可能不記得小熊的樣子,但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居然完全沒有印象,我只確定這件事發生過,可它卻像飄浮在空中的肥皂泡,等我想伸手去夠它,它就碎了,無影無蹤了。
一定是我記憶衰退,忘記而已,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江成……你說的所謂的與顧也的巧合,都是假的?或者說,根本不存在這個人?]我問道。
[是的。]胡茵微笑着說道。
[不會的,不會的……]我雙手揪着頭髮,呼吸逐漸困難起來,[王雪說過的,江成死了,王雪說的,她怎麼會騙我呢?]
[嗯……怎麼不會呢。]
高跟鞋的聲音響了起來,彷彿等了很久一樣,迫不及待地。
王雪也出現了,這是自她在警察局消失後,我第一次見到她。
王雪化着精緻妝容的臉上浮現出異常的興奮,她在笑,可彷彿下一秒就會讓我墜入地獄。
[實際上,江成根本不存在,照片上的男生根本不叫江成,他與這件事毫無關係。]
[倒也不是毫無關係。]胡茵上前一步,她輕蔑地對我說,[你再看看那張照片。]
她拿出手機,手指點了幾下,然後把手機屏幕舉得離我近了些。
還是那張被我在不知道多少個深夜,看了多少遍的照片。
[江成]站在第三排最右邊的位置。
胡茵把他放大,然後用食指緩慢移動照片——手機屏幕上逐漸出現了一個女孩。
她站在第二排右數第五個的位置。
[這個人,你還認不認識啦?]胡茵的聲音甜得發膩,她哄孩子般地問道。
20
我的視線聚焦在這個女生身上。
枯黃又稀疏的頭髮、三角眼、朝天鼻——一個不折不扣的醜女。
[她是誰?]我迷茫地問道。
胡茵眼裏流露出一絲的失望,她拿走手機,正待開口說什麼。
[啪]的一聲,我的臉被外力狠狠地打向了一邊,嘴裏瞬間湧出了腥鹹的味道。
是王雪,她紅着眼睛,還想繼續打我,被她身邊的胡茵握住了手腕。
[不着急。]胡茵向她搖搖頭,王雪慢慢放下了手臂,死死地盯着我。
我喫驚地看向王雪,瘋了,都瘋了。
眼前的三個人,一個是我男朋友,一個是我親妹妹,一個是我的閨蜜,爲什麼,他們三個會在一起?
爲什麼,他們要把我綁起來,爲什麼,他們要我看那張照片?
嘴裏的鹹腥越來越多,不知不覺,我的淚水模糊了雙眼。
從這刻起,我僞裝的堅強已經不堪一擊。
我聲嘶力竭地:[爲什麼?你們爲什麼要聯合起來耍我?我是你們最親密的人啊,我到底哪裏做錯了?!]
[很顯然,爲了折磨你。]胡茵憐憫地看着我。
[爲了讓你得到,然後又失去。]王雪咬着牙對我說。
[爲了讓你在死之前,感受她曾經的痛苦。]顧也說,他的手在顫抖。
[她?她是誰?]
我大吼道,爲什麼,爲什麼他們全都在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就是我,我是胡夢啊,我又漂亮又優秀,我男朋友是顧也,我還考上了最棒的大學,一畢業就被省臺錄取,多少人羨慕我。
他們說的什麼安雯雯,那個醜女,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爲什麼總想讓我記起來?
黑暗中,一個女生走了過來。
我只看了一眼,就嚇到忘記哭泣,頭也劇烈地痛了起來。
她正是我在異國的山上,被顧也追趕時,撞到的那個女人。
那個滿臉肉蟲般紅色傷痕的臉,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忘記!
[啊——滾啊!離我遠點!]我捂着眼睛,身體被綁住,我只能瘋狂晃動椅子,似乎這樣,可以讓她不再靠近我。
頭髮被猛地拽起,頭皮彷彿要被掀起般地疼,我被迫睜開了眼睛。
顧也雙目猩紅,一臉的猙獰,我從未見過他狂怒的樣子,他此時就像一隻猛獸,瞬間就可以將我吞噬。
[怎麼了,你很嫌棄是嗎,可這不就是你嗎?安雯雯!]
對面的女生此時也無聲地哭了,眼淚隨着[肉蟲]形成的溝壑,一串串地流下,場面極爲可怖。
一些我深深埋藏的、零碎的記憶開始攻擊我。
[這個,你還記得嗎?]顧也惡狠狠地說,把一個亮晶晶的東西放到我面前。
一個髮卡,像是上次顧也在山上發現的那個,上面鑲嵌了很多塑料珍珠,很閃亮,可近看卻很廉價。
我的頭腦裏,忽然有了我去買這個髮卡的記憶。
接着,記憶如泄了閘的洪水般向我湧來。
一陣天崩地裂般的頭痛後,我想起了一切。
21
我叫安雯雯,出生於一個三線城市——江德市。
大概從七八歲的時候起吧,我逐漸懂得了,我長得不好看。
同學嘲笑我,不願意跟我一起玩;上課發言我總被老師忽略;就連我的媽媽,一看到我,臉上的笑容都會瞬間消失。
我常常看着鏡子思考,我長得有那麼醜嗎?
小學時,男生們用我來打賭,誰輸了就親我一口。
初中時,學校貼吧上,我被評爲全校第一醜女,還有以我名字編出來的順口溜。
高中時,終於有男生向我告白,他約我出來,沒想到,卻被偷拍剪成了段子發到了短視頻平臺上。
漸漸地,我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被班裏的同學起各種各樣的外號,習慣沒有朋友。
可我醜陋的外表下,也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想要的,想做的,與漂亮女生也沒有區別。
但是我不能說出來,我說出來別人就會特別地噁心。
我唯一值得驕傲的,是我的學習成績,還有一副清亮的嗓子。
在漂亮女生忙着打扮談戀愛的時候,我除了學習,好像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
幸運的是,我的高中班主任很欣賞我,她鼓勵我去考全國最好的傳媒大學。
我考上了。
在這裏,我認識了胡夢,還有顧也。
胡夢和我一個班,都是學播音主持的,她符合我對完美女生的一切想象。
漂亮、聰明、家世好,男朋友與她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但我知道,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像之前一樣,把自己封閉起來,每天獨來獨往。
一次年級播音比賽,我和胡夢作爲專業成績最好的兩個人,被老師要求共同完成一項作品。
就這樣,我與胡夢熟悉了起來。
她說她早就注意到我了,明明那麼優秀,卻總像與全世界爲敵的樣子。
呵,她當然不懂了,她天生就有辦法,讓身邊所有的人都喜歡上她。
我說我從來都沒有過朋友,她馬上說她可以做我的朋友。
於是,她把顧也、胡茵、王雪都介紹給我認識,帶我參加他們的聚會。
閒下來的時候,她也會把她的故事講給我聽。
她說她與妹妹小時候的趣事,說與閨蜜是怎麼認識的,說男友對她的點點滴滴。
有時候聽着聽着,我就會流下淚來。
我說,胡夢,你好幸福啊。
胡夢當真了,她真的好單純。
其實我是爲自己而哭,這樣的幸福,哪怕能分我一點呢。
宿舍沒人的時候,我常常對着鏡子看自己。
我想,如果我不是長成這副樣子,如果我可以稍微漂亮一點,會不會,也有人會喜歡我?
或許我也能談一場甜甜的戀愛,有一個顧也那麼帥的男朋友……
胡夢生日,我送了她一個水晶髮卡,在學校周邊的小店買的。
我有點拿不出手,但胡夢卻很喜歡。
她[死]的那天,就戴着我送她的髮卡。
…………
央視舉辦的配音大賽,我們專業要選一個人代表學校參加。
內部選拔時,我超常發揮,信心滿滿。
而胡夢卻因爲緊張,讀錯了幾個字。
最終我是第一名,胡夢位列第二。
知道結果後,我興奮得跳了起來,好像已經坐着飛機去了北京。
胡夢雖然是第二名,但她依然很爲我高興。
但最終學校卻定了胡夢作爲代表參賽,理由居然是胡夢形象佳,更能體現學校風貌。
可這是配音比賽啊,配音比賽也要看臉的嗎?
我兩天沒喫飯,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同宿舍的人把我當空氣,只有胡夢來看我。
她說她跟老師說過了,想把機會讓給我,但是老師沒同意。
我轉過身,不看她,心裏恨極了她。
她對我越好,我越恨她,她就像一面鏡子,每天不斷地提醒我有多麼醜陋。
這次央視比賽,胡夢不出意外地得了第一名,順理成章地獲得去省臺實習的機會,成了我校的風雲人物。
我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正常的,我開始在手機上搜索關於自殺的信息。
我是不是真的想死已經不重要了,總之,我收到了那條改變我一生的短信。
我在網站上試着填上了胡夢的名字,第二天,我真的從她的牀上醒來了。
當我看到那個醜女哭着向我跑來,問我怎麼回事的時候,有個聲音在對我說,殺了她。
殺了她,你就能成爲她。
我也這麼做了,我用新買的水果刀,對着這張我看了二十多年的臉,面無表情地劃下去。
胡夢聲嘶力竭地哭喊着。
看吧,披上了我的皮,即使是胡夢,此時看起來也如此地可怖以及令人生厭。
怕被人聽到,我拿出刀往她嘴裏胡亂劃了幾下,她掙扎了一下,不動了。
處理完屍體,我對自己說,現在,你就是胡夢了。
從此,安雯雯的一切,再與我無關,那些不堪的回憶,都深埋在心裏,再也不要記起。
拿出胡夢的手機,用自己的臉解鎖,我看到顧也發微信約我喫晚飯。
我在回覆框裏打上兩個字——好的。
22
[安雯雯,你沒想到吧,她不但沒死,還找到了我們。]顧也說,他輕輕地攬着她的肩,像對待一件易碎的藝術品。
[即使她的樣貌變了,發不出聲音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是我的姐姐。]胡茵看着那個女人,滿眼的溫柔。
[現在,我們來想想,該怎麼處置我們面前這個醜八怪?]王雪說。
聽到這句話,我猛地抬起頭來。
[不!許!說!我!醜!]我從嗓子裏擠出這幾個字,我的身體在顫抖,椅子幾乎支撐不住。
我不願意回憶,但屬於安雯雯的記憶卻不可遏制地湧向我,那些無數個深夜裏讓我流淚的往事,如一記記悶拳打在我的心上
一把水果刀被遞到了那個女人的手上,她的手在顫抖,幾乎握不住刀子。
顧也輕輕地鼓勵着她:[去吧,做你一直想做的事,做她對你做過的,一樣樣地,我們慢慢來。]
[姐,如果你下不了手,你就看着,我們幫你做,好嗎?]
胡茵和王雪也與她站在一起。
那個女人舉着刀,慢慢地走向我。
我看着她右手虎口上的一道疤,那是我小時候做手工時不小心割到的。
這個情景實在詭異。
我搖頭笑了笑,看準位置,猛地撲了上去。
尖刃準確地刺進了我的左胸。
誰都沒想到我會這麼做,尤其那個女人嚇得後退一步,被顧也穩穩地扶住了。
我的腳下一滴滴地開出了殷紅的花兒,我看向那個女人,對她說:[你好笨啊……到最後,你……還是沒能贏我……]
我倒下了,實在太疼了,視線逐漸模糊,我看到胡夢被顧也攬在懷中,他們都在看着地上的我。
[對不……起。]我看向胡夢的方向,用盡最後的力氣說了出來,然後永久地墜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