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畫面總是黑白的。因為正在上課,為免引起注意,顏程泉悄悄從教室的後門,伏低了身體走進教室,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儘管教室外的世界,是色彩繽紛,但一走進教室內,畫面立刻變成有如板畫般的黑白。教室四面的牆是白的,黑板是黑的;窗外的陽光是白的,窗框是黑的。天花板的日光燈是白的,學生的頭髮與眼眸是黑的。一個滿頭白髮的老教授,身穿白色襯衫,外加一件黑色的西裝,站在黑板前面。黑板上只見寫著,大大的兩個白色的粉筆字─「趨鶩」。
『什麼是"趨鶩"。鶩就是一種長得像鴨子的鳥類。這種鳥類也跟鴨子一樣,是一種群居的動物。而群居的動物,總是喜歡成群的聚在一起。因為跟同類群聚在一起才會有安全感,要是落單了,那就代表容易遇到危險與死亡。至於屬於群居動物的人類,也是這樣。...雖然人類自許萬物之靈,智慧高於所有動物。然而事實上,人類是從動物演化而來,其實也只是一種動物而已。所以想了解人類的社會,人類的行為,終還得從根本,先去了解動物的行為。就說這"趨鶩"....』正在教室講課的老教授,是一個專在學校教習社會學的教授,名字就叫馬克超。只見馬克超教授,一頭的白髮與滿腮邊的白色落腮鬍,連成一片;乍看之下,整個頭臉毛茸茸的,活像是頭獅子。但別看馬克超這一付邊幅不修的模樣。事實上馬克超教授,可是一名世界知名的學者。甚至馬克超教授,他所發表幾個社會學理論,還曾經在人類的世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幾乎沒把人類,從地球上給滅絕。
馬克超教授所發表,影響人類世界的重要理論,主要有兩個。一個叫「歷史唯物論」,另一個則是「辯證論」。一個學生,想真正的去了解"理論"之類的東西,總是枯燥又乏味。這也正是顏程泉不喜歡到教室上課的原因。每次聽到馬克超教授,講述他的那些理論,總是讓顏程泉坐在教室,就感昏昏欲睡。也不止是顏程泉昏昏欲睡。對馬克超這種老古板的教授,總是避之唯恐不及。班上的原同學,與他那一群狐群狗黨,更總是喜歡在馬克超教授的背後,戲謔的叫他"老屁股"。但超同學就不一樣。超同學似乎很尊敬與崇拜馬克超教授,而且跟馬克超教授走得很近。就連下課時,超同學也常主動去找馬克超教授請益。因而從超同學的口中,偶而在寢室閒聊,顏程泉有才對馬克超教授的背景,有些許的皮毛了解。且據超同學說。馬克超教授的家鄉,原來是在"烏托邦"。也就是馬克超教授,從小是在"烏托邦"長大的。
「烏托邦」對顏程泉而言,只是一種遙遠的傳說,從不知它真的存在。據超同學描述─烏托邦是個有如仙境的國度。住在那裡的居民,更完全都沒有私心與慾望。每個烏托邦的百姓,生而為人,都是以為他人付出,為社會奉獻,而感到滿足。因為所有的財富收獲都不據為己有,所以烏托邦,自然而然是個共產的社會。整個烏托邦的國度,既無階級之分,更無貧富之別,可謂是個有如孔子所言─「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且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大同世界。這也難怪超同學,對馬克超教授的烏托邦世界,那麼了解。因為據超同學所言,他自己的家鄉就在"伊甸園"。而伊甸園,亦是個有如烏托邦的大同世界。只不過什麼「烏托邦」,什麼「伊甸園」,以及什麼「大同世界」。這對顏程泉而言,卻都只是傳聞而已。縱然難免心生嚮往,但顏程泉卻從未真的見過,更從未到過。
顏程泉隱約記得,在寢室閒聊的時候,超同學似乎曾經這樣說過─「正因為馬克超教授,是來自烏托邦。所以馬克超教授,離開了烏托邦後,長年的觀察了人類社會。他對當下人類世界的資本主義制度,及財產私有制,自是不免感到憤怒與不滿。甚至馬克超教授更進一步認為,人類的財產私有制,是所有罪惡的根源。因為財產私有制,讓資本家及掌握權勢的人,控制了整個國家社會的生產資源及生產工具。即土地、資本與工廠,都被富人所控制,導至沒有生產工具與生產資源的百姓,只是出賣勞動力。爾後資本家,再把賺取的龐大財富,拿出剩餘的一小部份,來發給勞工當薪資。結果造成人類社會,富者越富,貧者越貧。形成了擁有龐大財富的資本階級,與被剝削的無資產勞動階級。而這種結果,就像是封建時代的貴族與奴隸的關係一樣。而且馬克超教授認為,人類歷史的演變,就是擁有生產資源與生產工具者,與被剝削的勞動力之間的鬥爭。因而馬克超教授,就此發展了他的"歷史唯物論"的重要學說...」。
「人類歷史的演變,就是擁有生產資源的資本家,與被剝削的無產階級之間的鬥爭!」對超同學的這個說法,老實說,顏程泉總覺一知半解。因為顏程泉是來自鄉下的農家子弟。就顏程泉所知,確曾聽媽媽說過,台灣早年也有很多的大地主。聽媽媽說,這些大地主,他們去巡視他們的田,都得騎馬去巡視;而且得騎上一天的馬,才巡視得完他們的土地。當然這麼大的土地,大地主不必自己去耕作。而是將土地租給沒有田地的農人,再向他們收租即可。所以大地主不必耕作,光是靠收租,便能富甲一方。反是那些終年日曬雨淋,辛勤耕作的農民,往往因田地的租金重。所以就算是拼命的勞動,每年從田地的收獲,繳了租金後,所所剩也僅能糊口而已。照超同學的說法,那擁有龐大土地的大地主,應就是資本家。而沒有田地的佃農,應就是被剝削的無產階級勞動力。只不過,自從台灣光復後,國民政府來到台灣。聽說當時國民政府,便藉著定訂「三七五減租」與「耕者有其田」的國家政策。一舉將大地主的土地,全都放領給沒有土地的佃農。所以現在的台灣,幾乎已經沒有收租的大地主,而農民也都有了自己的土地。
超同學亦曾向顏程泉解釋過馬克超教授的"辯証論",說是─「馬克超教授認為,人類社會的演變,主要有三個定律。第一個定律是矛盾定律。即是天下萬事萬物,皆有其統一與對立面。譬如:黑與白,水與火,光明與黑暗...。即是天下萬事萬物的本身,必存在其矛盾。事物的本身,既有矛盾存在,便能無止盡的分化。第二個定律是量變與質變。譬如水煮沸到臨界點,便會蒸發轉變成水蒸氣。即萬事萬物的能量累積到一個程度,到了臨界點之後,就會產生事物本身質的改變。第三個定律,則是否定的否定律。簡單而言,就是物極必反。譬如日出與日落的不斷交替循環。即萬事萬物,當由量變,變成質變後,必會讓事物本身,產生翻轉。但翻轉後,經過了另一個循環,也必會再翻轉。而馬克超教授,也就此發展出了他的"辯証論"學說。並且馬克超教授認為,人類世界的資本主義社會,應只是一個過渡階段。因為在遠古時代,國家尚未形成的人類社會,當時的部落,原本就是共產社會。國家形成後,因封建制度,才形成財產私有制。繼之變本加厲,又演變成資本主義。然而,根據辯証論的第三定律─否定的否定定律。當人類渡過資本主義與財產私有制後,也必會再走回共產社會。就像馬克超教授的家鄉"烏托邦"那樣...」。
超同學對"辯証論"的解釋,老實說,當下顏程泉的腦海,突然浮現了老莊思想。所以顏程泉認為,馬克超教授的""辯証論"學說,大概是抄襲自學校另一個教授─莊周教授的學說。「萬物相生相剋」「陰陽交抱交博」「物極必反」正是莊周教授,主要的學說。只不過莊周教授,其實只是學校裡的一個傳說而已,從來沒有學生真的見過他。只聽說莊周教授,已經三千多歲,而且走路腳不著地,都是御風而行。偶有聽說,說是有學生三更半夜,在學校文學院的四合院中,看見莊周教授有如一縷輕煙飄過。可當大家四處尋找,卻又總找不到莊周教授的身影。總之莊周教授,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一般學生是不太可能見到他的。此為題外話,且將故事,再回歸現實,回到馬克超教授上課的教室。
畫面有如板畫黑白,且枯躁的教室。只見馬克超教授 一頭白色髮鬚毛茸茸有如獅子般,正站在講桌邊上課。但見馬克超教授,一派態度謙和,不但頗有寶學之士的風範,更像是個和靄可親的老學者。大概任人也想不到,馬克超教授他發表的「歷史唯物論」與「辯証論」這兩個學說,以及他所提倡的「烏托邦共產思想」。於上個世紀,也就人類的二十世紀,居然差點造成人類世界滅絕的大浩劫。畢竟馬克超教授所言的共產思想,在當時,確實是太吸引人。尤其是西方工業革命後,對於那些終生勞碌,被資本家剝削的無產階級勞工而言;更是對馬克超教授所言的烏托邦,充滿無限憧憬。「整個國家社會,沒有貴賤的階級之分,亦無財負多寡之別。所有勞動後的財富,為所有人民均分共享。無論鰥寡孤獨廢疾者,亦都能受到照顧...」如此大同世界,除了掌握權勢的權貴與資本家外,一般百姓,誰能不憧憬。因而馬克超教授的共產福音,一傳十,十傳百,百傳萬...。追隨者無不奉共產主義,為新時代的真理與社會正義。共產主義風潮既起,渴望社會公平正義的無產階級,爭先恐後簇擁。爾後更竟成整個時代的滔滔洪流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