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奇幻│慈母山的魔女(14)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帕娃。」惶惶不安的聲音在耳邊輕輕叫喚。


(Photo by Jimmy Chang on StockSnap)

(Photo by Jimmy Chang on StockSnap)



  但她沒有回應,只管在山林中時而躲藏時而奔走。帕娃拉著不再是嬰兒的阿德莉,蹲伏在草叢中確認周邊安全。「不要發出聲音。」

  阿德莉只好聽話閉上嘴跟著屏息,沒多久,什麼東西在地上拖行的聲音從寂靜無聲的林子深處響起。

  撇除藏身草叢中本就遮掩視線,在帕娃脫離大厄掌控後,幻境便陷入無邊黑暗,沒有光線可供照明,就算睜大雙眼,阿德莉也什麼都看不見。更令人氣餒的是,聽覺也沒有因此變得比較敏銳,除卻偶爾呼嘯而過的強勁冷風,林子裡只剩下寂靜,任何一點細微聲響都像放大,反而分不出聲音遠近,阿德莉只能從拖行聲變成類似蠕動爬行的聲音推測,那東西可能已經來到兩人附近。

  在黑暗中仍能來去自如的帕娃也不敢大意,兩人肩並肩緊貼彼此,一動也不敢動,過了不知道多久,帕娃判斷那東西已經遠離之後,便又拉著阿德莉迅速起身離開草叢,在樹林中奔跑起來,發出一連串的窸窣聲響,阿德莉聽得膽戰心驚,深怕大厄因此發現他們的行蹤。

  黑暗引出了最恐怖的想像力。也是在這時,阿德莉察覺到迎面而來的風聲有些怪異,風裡好像有從遙遠地方傳來的野獸呼號,她們被發現了嗎?跟著這個念頭而來的是一個冷顫。「有東西在那裡。」

  「不要往黑暗裡看,妳看不到祂的,反而祂會先看到妳。」帕娃的聲音也微微顫抖著,明明很近,聽起來卻有些遙遠。

  阿德莉聽話閉上雙眼,順從跟著帕娃的領路。也因此,她能感受到整個幻境的肅殺之氣針對著她們兩人,此處已不再是囚禁帕娃的牢籠,而是狩獵場,沒有任何能力的阿德莉無疑是最無用,也最容易成為目標的幼獸,而帕娃正用盡全力護她周全,就像每個野獸的母親會做的那樣。

  而阿德莉知道不幸的母親們是什麼下場。

  不安從身體深處不斷湧現,她無法控制自己的顫抖,手明明被帕娃緊握在掌心,阿德莉卻感覺像是在與幻象牽手。

  「不要害怕,我在這裡。」帕娃的聲音再次傳來,這次沉穩得讓人心安。

  像是在呼應帕娃的話,阿德莉感覺到緊閉的眼瞼上有光,她緊張的微微睜開雙眼,同時跟著帕娃緩緩放慢腳步。帕娃與她點點頭後放開了手,隨後往一朵含苞的白花前進。

  就是那朵花散發著耀眼奪目的光芒。雖然耀眼,卻也不及黑暗的侵蝕,離白花三步距離以外,便是光無法驅散黑暗的交界。

  兩人分別走進光裡,阿德莉才發現這裡是哪裡。一旁是躺倒在草叢與苔蘚中的慈母木殘骸,這是慈母木曾經矗立之處,是這座山中最神聖的處所,也是帕娃被大厄以幻術綁縛而陷入沉睡的地方。

  「阿德莉,接下來我說的話,妳要好好記得。」

  帕娃跪坐著,垂頭看花的側臉被長髮遮掩,阿德莉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敏感如她,要不察覺到異樣是不可能的。她有些不安,但仍然先答應,「妳說的我會照做。」

  「等等我會打開一個離開幻境的出口,這會引來大厄的注意。祂離我們有點距離,但已經發現這裡了。祂一旦開始動作,速度就會很快,所以……」

  「我會先走。」阿德莉將帕娃停頓不知道如何說出口的,自然的把話接下去說,好像事情本該如此,兩人早有共識。她想要說些任性的話,可是已經與帕娃承諾在先,阿德莉猶豫到最後,只說一句:「但是妳一定要跟上來。」

  帕娃不僅不回應阿德莉的懇求,也不看她,只是輕描淡寫繼續交代:「妳回去之後要跟所有人說,這期間山會比往常還危險,千萬不可以到山裡來。」

  「妳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帕娃,山會更危險,我們更不能沒有妳。我只有這一個請求,所以拜託妳──我不能沒有妳。」阿德莉話說到後頭已經有些語無倫次,話裡都是忍住不哭的哽咽。

  就算不回頭看,帕娃也知道無助少女的臉會是如何充滿悲傷。她也不允許自己回頭看,一旦回頭,就一定會心軟。

  從血淚中誕生的大厄難以應付,沒有獲得同等份量的復仇血祭,是不會平息的,帕娃對這點再清楚不過了。除非她可以施展慈母木的祝福,否則她也只能以相似於大厄的血性,賭上性命與之對抗。

  她是因為在山裡死去的孩子和這座大山才得以存在,將自己奉獻給還有未來的孩子與如同恩人的山,也沒有什麼不對。帕娃閉上雙眼,將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阿德莉呼喚她名字的聲音漸漸遠去,感受著白花無聲的呼喚,俯身對著它輕輕吹氣,而那徐徐的吐息成功喚醒沉睡中的花,在它緩緩綻開花瓣時,一道刺眼白光伴隨著布帛裂開般的聲響,憑空在花後撐開一道空間的裂口。

風向隨之改變,強烈的氣流不斷往裂口的光中流入,像是貪得無厭想把人吸入那般,一旁的阿德莉也看得目瞪口呆。這是她第一次清楚看見魔法運行。聖女們的魔法不是不知道有沒有在運作,就是低調到無法察覺,而帕娃的魔法美麗絢爛,又帶著危險氣息,處處彰顯著讓人感到壓迫的存在感。

阿德莉深受吸引而走近一步,驚愕發現這不是魔法,而是其他東西。是帶著魔力、屬於帕娃的某樣東西,但究竟是什麼?白花、光芒與裂痕,阿德莉想知道這一切的秘密,她感覺到自己因好奇與對謎底的渴望而心跳加速。

  就在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觸摸白光的邊緣時,遠處風中傳來夾雜著女人老人或許還有小孩的多重恐怖尖叫聲,阿德莉嚇得縮回手,回頭看向背後模糊的一片黑暗,卻什麼也看不見。風中有黏膩的腥臭味,不知道是血還是野獸吐息的混濁氣息飄散過來,阿德莉知道黑暗之中有東西在那裡。

  帕娃不久前的警告在腦袋裡像警訊般響起,但已經來不及了。

  

  ──大厄已經看到她了。

 

  這個念頭才浮現不久,黑暗中有無數細長如鞭的黑色觸手襲來,速度快得讓阿德莉根本無暇反應。也是在眨眼的瞬間,腳邊的泥土地裡快速竄出成排帶著小花和嫩葉的藤蔓,迅速擋在她與帕娃的四周成為護盾,將她與那些散發惡臭的大厄觸手隔絕開來。

  但大厄沒有放棄,收回觸手重整態勢後從另一個方向又進攻了一次,而再一次的,土裡又長出新的藤蔓之牆將之擋下。那些藤蔓的形式阿德莉看過,那是帕娃的能力。

  「阿德莉,快走!穿過光妳就能回去,快點!」

  可是,對於一起離開幻境,帕娃還沒有給予回應。「那妳呢?」

  「妳快點走!」帕娃伸手抓住阿德莉的手臂,想強行將她送入裂口,卻被後者用力甩開。同時,藤蔓之牆在大厄的另一波觸手打擊下被擊破了一角,帕娃很快讓新生藤蔓補強,但較為脆弱,或許擋不下大厄再次的攻勢。

  「那妳呢!」阿德莉想要得到帕娃親口的承諾,否則就無法移動腳步。她當然怕得想要立刻逃離這裡,可她也害怕回到那邊後沒有帕娃該怎麼辦,她沒有辦法抉擇,它們都指向她最害怕的未來。「帕娃!我們要一起走!」

  帕娃似乎說了什麼,但大厄觸手刺穿藤蔓之牆的聲響蓋過了那句話,阿德莉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帕娃往裂口推,她重心不穩,竟就這樣摔了過去。

  不要!不可以!阿德莉心裡一陣心慌,雙手在空中揮舞,期望可以抓到帕娃或起碼她的衣袖一角,她要牢牢抓住帕娃不放,兩人一起脫離幻境才行。阿德莉在一陣刺耳的耳鳴後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穿過白光,跌坐在有著熟悉氣味的柔軟濕土上。

 

  「阿德莉!」

  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但阿德莉沒有聽進耳中。她一心只想著帕娃,四周張望了幾遍,都沒有看到那個人,甚至連裂口都不存在了。

  她立刻明白過來,帕娃還在「那邊」。

  先前盤踞在森林中的冰冷水霧已經被和煦暖陽給驅散,但阿德莉仍然感覺到寒冷,全身顫抖著。她的聲音虛弱而無力,「不。」

  莉米堤聖女來到阿德莉的身邊,將她緩緩攙扶起來,剛剛呼喚阿德莉的人是她。阿德莉試圖站穩腳步時想起來,帕娃並沒有消失,她只是沉睡在大厄施展的幻術裡,那已經被阿德莉破解,帕娃一定很快就會醒過來。她轉過頭去看帕娃漂浮沉睡的地方,原本困住山神之子的霧球成了被藤蔓嚴實包覆而成的綠色球體,阿德莉困惑地看著它騰空緩慢旋轉。

  尤妮貝聖女也在旁邊,她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冷淡而拒人於千里之外。

  「妳做得很好。困住整座山的幻術被妳破解了,妳也毫髮無傷。」尤妮貝又轉頭去看那顆大球,以一種近似於醫師宣告絕症病人終於嚥下最後一口氣的語調說:「但山神沒有覺醒,她打算和大厄同歸於盡。」

  少女起初沒有反應過來,當她漸漸意識到尤妮貝的意思之後,雙腿一軟又跌坐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徐徐的風裡,她似乎聽見帕娃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阿德莉,妳要好好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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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米堤看著霧球中的帕娃,「大厄已經與她建立非常深的連結,教給妳的魔法不用調整,但是對妳造成傷害的可能性提高了。」 「我不想放棄。」
她伸手輕觸膝前的一朵小小白花後又收手,任由它在風中搖擺享受舒服的晨間陽光。光不是來自她的魔法,而是被幻象隱藏起來的真實日光,而她只是使用了她被賦予的能力,在受允許的範圍內,於幻境中彰顯受限的實像。她有破壞天律的方法,卻從來不違背天律。
「也有比較溫和的大厄?」 「有的。」莉米堤遲疑了一下後又說:「祂們大多來自受傷的心。就像人面對傷痛會有不同的反應,有人掙扎著改變現狀,有人憤怒的破壞一切。大厄就像鏡子,祂們反映出人們面對傷痛時的模樣。」
面對質疑,尤妮貝沒有生氣,反倒從容應對:「是我失言了。但如果妳願意想想被村子的傳統規範而不得不殺生的母親們,就會知道為什麼我這麼說。」 桑恩皺緊雙眉還想回話,卻不知道該從何反駁,畢竟尤妮貝說的話沒有破綻。在「擄走孩子」這方面而言,大厄的作祟與村莊強迫雙生子母親做的事幾乎沒有二致。
一有人提起大厄,無論是來興師問罪,還是圍觀看戲的群眾都交頭接耳起來。大厄在村裡存在多年又年年帶來危害,人人束手無策,如今有人指出原因可能出在當年應該有個小女孩應該要死在山上卻沒死,為了彌補這個過錯會發生什麼事,分明是當事人卻被排除在眾人決策之外的阿德莉不寒而慄。
「只要有媽媽在,妳就不會受傷,也不需要長大。」 「不會受傷」乍聽之下很誘人又讓人安心,但「不需要長大」卻像是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激出的異樣感一圈又一圈逐漸擴散開來。不對。有哪裡不對勁。她打從心底抗拒「不需要長大」,卻不知道原因。那應該是一個不能忘記,她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的,珍貴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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