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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奇幻│慈母山的魔女(04)

山下村莊櫛比鱗次的茅草屋頂、母親陷入陰影的模糊面容、夢中陽光從慈母木繁盛樹葉間的縫隙散落、被拆散的雙胞胎手足、帶走小孩的大厄散發渾沌濁氣的身影。想像全部攪和在一起,讓阿德莉一陣眩暈想吐。
「我不是……我不知道……」她陷入混亂。
納茨卻像久病之人終於找到解藥。「跟我下山吧。如果那個大厄真的是媽媽,她會認出妳,她會知道妳還活著,就不會再從別人的小孩裡尋找妳。」
「而我的建議是,你把藥喝了,然後下山,不准再來。」帕娃突然從樹蔭中現身,抓住了納茨想碰觸阿德莉的手,手勁透露出不容拒絕的氣勢。她在樹上潛伏已久,聽著兩個少年少女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直到阿德莉反應變得奇怪才出手阻止。
「妳既然是『帕娃』,不是應該知道慈母木如何給予祝福嗎?『帕娃』就是慈母木的……」
「不是!」帕娃驟然放大的聲音鎮住了阿德莉慌亂的思緒,也讓納茨幾近走火入魔的寄望冷靜下來,只剩帕娃一臉怒容,一雙紫紅色眼眸像野獸般透出凌厲目光,白色長髮部分豎起呼應她的憤怒,腳邊的土地竄出一圈又一圈的藤蔓,活生生如蚯蚓或毛毛蟲緩緩蠕動著,就等主人一聲令下,便能綑綁住任何人事物。「你給我聽好,比起慈母木或是山,我更偏向大厄,所以我冷酷無情,還會殺人。現在下山,不准再來!」
「帕娃。」阿德莉的呼喚軟弱無力,但在寂靜的山林中仍清晰可聞。
她頭一次看見帕娃這麼生氣,是因為納茨一再無理的要求,或是任何暗示她與慈母木關係的話題都讓她厭惡?阿德莉沒有答案,現下她只知道自己必須做一件事。
阿德莉將手緩緩放在帕娃的手上,像是被什麼滾燙的東西碰觸般,帕娃恍然回神,隨後放開了納茨的手腕。
少年在獲得自由後馬上將手收回,他憑空甩了甩,疼痛從那裡蔓延開來,低頭查看才發現紅腫,驚覺帕娃手勁之餘,無意識將腦中浮現的第一個詞脫口而出:「怪物。」
帕娃聽見了:「沒錯。現在給我下山。」她冷靜許多,本在周邊蓄勢待發的恐怖藤蔓就地化做小花,白色長髮也回到直順的狀態不再承現恫嚇的姿態,但她語調仍透著冰冷,背過身去不想再看少年,態度固執。
而納茨只是默默的拉緊衣襬,雖然臉上寫滿不服,他仍然對阿德莉點了點頭做為道別,轉身走上了通往山下的林間小徑。
他才沒走幾步,就被阿德莉出聲叫住:「等等。」
但納茨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阿德莉又呼喚了一聲,還三步併兩步追了上去,抓住他緊握成拳的手:「等一下!」
這回納茨與帕娃都回過頭來,兩人臉上一樣困惑又吃驚。
「我們應該要下山了解村子的狀況。就算沒有可以解決問題的辦法,起碼可以掌握狀況,在白星院的人抵達之前試著阻止悲劇發生。」雖然抓著少年的手,但阿德莉是對著帕娃說話。
納茨臉上滿是狐疑。他以為阿德莉與帕娃的立場一致,能不碰山下事就不碰,也拒絕與山下人有所來往。他不知道的是阿德莉內心像蟲化蛹時吐出的絲亂成一團,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最後只能回歸於自己內心最單純、最直接也最強烈的念頭:「我想幫忙。我要下山。」
帕娃想都沒想:「不行。」
「又不是要去多遠的地方。只是山下看看情況,能夠掌握事態的話,也可以提前預防大厄進到山裡……」
「不行。」帕娃不是沒有想過那個大厄可能會進到山裡,但她不擔心。她擔心的是阿德莉的安危。「太危險了。」
沒想到阿德莉態度頑強,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意思:「帕娃一起去的話就不危險。」
面對這份決心,帕娃內心一方面為阿德莉感到驕傲,這孩子一點也沒有沾染上的她對人類的沒血沒淚,還保有最單純的良善,也因此在另一方面感受到自己過於接近仇恨憎惡的汙濁泥沼,與這般明快的純真太不相配。樹影在她臉上隨微風晃動,晃出了她內心的無奈與無力,最後只能將那些通通化做一聲輕輕的嘆息:「我辦不到。」
「為什麼?」阿德莉卻皺起了眉心,那是她第一次對帕娃懷有憤怒。那憤怒讓阿德莉害怕得顫抖起來,她感覺到自己即將失控,只能任由怒氣像脫韁野馬,從她的胸口竄上咽喉,化做刻薄的話語指向帕娃:「只是因為他們是你討厭的人類嗎?帕娃,我也是人類。如果妳有聽見納茨跟我說的話,妳就會知道山下那個大厄很可能是我的親生媽媽!」
「說不定那是他隨口編的故事,妳相信?」阿德莉的尖銳讓帕娃也本能的武裝起來反擊,完全不讓納茨有張口反駁她惡意揣測的機會,止不住怒火的越說越激動大聲:「當年就是妳親生母親把妳丟在這座山裡的!」
這句話重重打擊阿德莉的心,比起憤怒,她更不可思議帕娃竟然會這樣傷害自己。這異樣感幫助她恢復鎮定,但內心怒氣未消:「我不想一輩子都當個被遺棄的小孩。我已經長大了,而且我想知道自己來自哪裡。」
阿德莉的堅定讓帕娃只能硬生生吞下某個苦澀的東西:「妳來自這座山。」
而她讓阿德莉以幾近冷漠的語調回敬:「妳不是我媽。」
帕娃倒抽了一口氣,睜大雙眼,臉色不能再難看了。但這些阿德莉彷彿沒有看見,她趁著帕娃啞口無言時繼續追擊:「不是每個人都跟妳一樣,只想把自己關在山裡。山不是妳的,我也不是妳的,妳不能控制我們。」
她不曾要求阿德莉將她視做母親,也不想這樣,她會養育阿德莉純粹是偶然相遇,她沒有辦法看著無助女嬰死在慈母木已不復在的這座山裡,即使那是個人類小孩。要說這是她自以為可以取代慈母木而自食惡果,帕娃毫無怨言,也不會吭聲表達抗議,因為她確實逾矩了。
再怎麼樣,來路不明的她與常年受人景仰的慈母木還是不一樣的。
阿德莉見她抿了抿唇似是有話要說,最後卻沉默無語,她對帕娃的幻滅與失望在心裡鋪天蓋地而來,逐漸淹沒了她對身世被隱藏或被否定的氣憤。比起自己被否定,最讓阿德莉不想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是帕娃對自己被阿德莉否定的這件事沒有反應。
那形同帕娃默認阿德莉對她的所有描述,但她不願意說原因給阿德莉聽。
「我要下山了。」阿德莉輕輕地說。她盡力了,但還是不小心在語尾微微顫抖,她希望帕娃沒有聽見,也刻意不去察覺內心逐漸成形的愧疚與懊悔。她以為帕娃會回她「那就不准回來」或類似語意的永久驅逐令,這樣就能讓自己想逃跑的衝動有合理的藉口,但白色身影只是靜靜站在原地,俯首瞪著地面因她的激昂情緒而怒放一圈的粉色花朵,連最後一句道別的話都不願意說。
情況有些不對勁,目睹兩人吵架的納茨瑟縮著,不知道他是否也可以說上幾句話。他輕聲對著阿德莉說:「我想妳們還是好好談一下比較好……」
阿德莉沒有搭理少年的忠告,賭氣似的抓起納茨的手腕,拉著他快步走上小徑,趁著日頭還高掛天上的時候趕路下山。
在阿德莉與納茨離開之後,帕娃在狼母洞前無聲佇足許久,直到當季的第一場雨開始落下,她才移動腳步離開。只有地上的花知道,在這之前早就先下過雨了,雖然不大也沒有持續太久,但每一顆水珠都沉重而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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