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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美術館內長椅上的Candy,聽著不遠處陌生人窸窸窣窣的點評出神;身前作品畫面邊界外的建築白漆,無垢得令人敬畏;她想:自己在挑高幾尺的水泥建物裡,也是身前被攝住剎那定格、展翅的鷺鷥其一,於巨幅銀鹽相紙的鏡像世界裡、所見的另一幅──不比《吶喊》誇飾的黑白人物照:黑色正裝的女人身姿筆挺,似為博得印象分的學子,那神色卻慘白同托起她的長椅;她的真實身分是《永恆的記憶》裡流淌的鐘,白色是失眠是低血壓,臉是無情是無助,微微顫動緊掐著泛紅發白疼痛的指掌是往昔的怒火。
這時鷺鷥看見一個全新的人物出現在女性人類身邊:是名體型單薄修長的男性人類。與之不同,他是天生的白皮膚,自他好看的前臂浮出本該青色、在鷺鷥眼中卻灰暗無光的血管紋。捲起的深色薄毛衣下是過瘦顯出的肌肉線條。他的肩膀消瘦似直角,明顯的喉結下方是扣住第一顆鈕扣的淺色花樣襯衫;牠分神看著這個男人銳利得像要捕獵牠的眼神*,異種生物進食的器官正好開開闔闔:「妳的決定很不錯;祂……不知道自己會燒那麼久,給別人貼這麼多麻煩。妳想丟水溝我完全支持。但記得──讓我去拍紀錄片,拍妳、『你們』。」
*如果牠的世界在平行的那端存在,該被嚇怕到拉出一坨鳥屎或飛逃。
Candy將靠近男人那側的前臂再伸出些,上身凝滯得像雕塑品,手指輕巧地拉住對方沒捲好的襯衫一角,那是從垂下來的毛衣裡叛逃的部分,它沒什麼彈性不喜歡被碰觸,尤其是女人這樣粗魯、用力拉扯的行為、「還是妳把那東西給我,我幫妳丟掉?妳就不會後悔了。」察覺到衣服的抗議,他好心地說。
倏地、女人「石像」被施了可動魔法,鬆開的手正僵硬地從身側椅子下方,拾起一袋角落寫有「OO禮儀公司」的典雅紙袋,有些重量的紙袋晃動了下,像能拋進鷺鷥腳下的湖激起水花──漣漪終於擴散、在遇到男人這片荷葉消弭;後者接過「那東西」站起身,往來時的方向走去。女人轉身,離去前用脂粉未施的空洞神色說道:「丟水溝還是垃圾車都可以。海、河或其他你想得到的地方,想拍成紀錄片也沒關係,我──也想知道這個狀態的自己是什麼模樣,怎樣被展示在他者面前。」
男人停住腳步,轉身拉起女人發抖的手,快步向出口走去。中間他們經過因肺炎疫情報復性參觀的人潮,大概是哪個他們無心觀賞的名家展覽*──路過中庭,美好陽光透過窗框與疾行之速,撒下、剪出獨一無二的碎影──第一幅的鷺鷥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第二幅、第三幅,漸漸高飛的鷺鷥,凝視他們的未來──出口。
*或是這個時候才能體現自己對藝術這門知識的熱情,即便他們可能分不清楚。寫實繪畫之外,還有許多藝術表現形式皆被稱作「藝術」。藝術這個領域從不自限,真正被限制住的是觀看者的靈魂廣度。可惜Candy的角度看不到男人梭巡這些陌生看客的輕藐神色,不然很可能需要去s9買醉大喊:「愚民們!去他的作者已死!我們(作者)都還活著呢!告訴那群不肯吸收作者意志、裝聾作啞只願活在自己狹隘眼光構築的世界的垃圾們,他們在創作者眼裡、在這世界眼裡也是藝術的產物、屑屑罷了!」想必屆時會有一堆驕傲的「屑屑」跳出來說「有錢最大,藝術就是錢買得到的娛樂」,不去管那些藝術圈內人的小肚雞腸,當個徹頭徹尾醉生夢死的有錢賤貨──上帝會憐憫這樣的無知者,提前把他們的左右臉都掌摑,令他們擁有智慧──男人差點被自己人性化的想像逗笑。
低血壓的Candy這一路走得反胃,室外高掛的烈陽曬得她頭暈,任由牽住自己的人塞進輛計程車、他說:「到臺北車站謝謝。」接下來的旅途,她像人偶被拖著到處擺放,最後來到了山尖古道水圳橋;沿途走過的風景Candy皆無暇欣賞,精疲力盡的身軀已挑戰完自我極限(若沒有男人人道援助她的那瓶運動飲料,她確實要和「那東西」一起毀滅)。
喘氣神遊,同行夥伴逕自說明:「這裡不錯吧?這附近曾有過戰俘營,之前看過這裡的文獻,那時看到妳的SNS就覺得這地方很適合『那東西』……」她聽不太清楚對方後面還說了什麼,但那股對什麼都厭惡不已的煩躁令她不用口令就做出他期待的事──幾乎不到四秒、看著不深的溪水速度極快地將「那東西」打開並倒下去──
一塊塊大大小小夾雜粉末的「東西」有些落進淺、薄的溪水裡,有些撞擊河床的石礫;她轉過身將空著的容器收好,打算找個垃圾桶丟了,一抬頭驚呼:「太快拿好攝影機了吧!」本來如喪考妣的Candy,更正,確實喪考妣的Candy臉色像午後雷陣雨驟然放晴,猶如川劇;對方跳過這題反問:「哈哈、別提這種無聊事了。妳現在感覺如何?」此時的Candy已從萎靡的頹色裡復甦,無比燦爛的笑容令掌鏡者吃驚:「他媽的太爽了、幹!終於脫離垃圾了好爽!靠北!下屁雨啦──你機器要濕了哈哈哈……」
嬉鬧間他倆用輕便雨衣替機器遮雨、不顧自身地於雨中舞蹈──男人想:她笑得像在哭,不知沾上神之賜福的雙眼是否悄悄降下另一場雨……
彷彿心想事成到來的陣雨正有意識地將灰色的骸骨沖走,男人恍惚地看著他無意識喚來的雨幕,若有所思……明日或許天晴,或許能令那曾緊緊綁住自己手腳的戰犯停駐在過去、或也難過於逝去者如此之爛,只配與時代創傷的亡靈共存*;她一定努力過了。努力將自己變成鵝卵石而徒勞,努力於溪水中洗去眼淚,努力哄勸那考妣該有自覺吃藥就醫,效果不佳最終於宅內見著屍首出此下策。
*對於男人來說,雖然對那些亡靈感到抱歉,但犯下惡狀者死後也會受困於受害者的臨終之處。想來河床上是另一幅人間煉獄:除了逝世戰俘可憐的魂魄,抑有重複虐行的惡靈。作為同是加害人的「那東西」已是不錯的去處,這點男人確實沒說錯──「那東西」定不想品嚐真正的地獄。
Candy這瘋癲的女人是大不孝,卻也以此方式證明其血脈的傳承,那不按牌理出牌的作風,確實遺傳給了她,而她無知覺,仍認為自己有自由意志、能走在新時代的道路上。然而,她錯了──聽著與男人席地而坐、看著溪水得來的結論:「不知道耶。可能不如自己所想的能超脫上一輩的框架,可能沾染來自親族的惡行惡狀,但他們也確實該體驗一下,不尊重自己的孩子,不修身養性、不令人敬仰的未來;反正死了什麼都不剩了,沒資格要求。噢。除非他們有立遺囑,不過沒有,呵呵。」
在車站,紀錄片素材順利到手的男人與剛辦完喪事的女人道別,臨走前,女人喊到:「Venus,別和L玩虐戀了,你有很多選擇,但她只有你。」被稱為Venus的男人苦笑:「妳也只有我。」、「得了吧大情聖,我從現在、今天開始,不容易被你入侵了!」她轉身笑著捶捶自己的胸口:「銅牆鐵壁說的就是我!」
她終究頭也不回地走了。
Venus看著對方的背影、女人滑開手機,似乎對螢幕做了什麼;他用超出人類的方式知道那行為的意義,訝異於人類的韌性總次次帶給他驚喜──我們這位俗名Venus、真名Lucifer的非人朋友,難得地被一個純人類給甩了!
行走間,他竟有了新的感悟:「毀滅與憤怒終帶來堅強與希望,即便路途是原罪構成的苦難,痛覺是提醒生命正存在的考驗。而考驗人類與生靈?卻是一天比一天艱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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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純粹想記錄一下二戰期間日軍曾於金瓜石設立戰俘營,逼戰俘採礦、工作環境不人道,許多人在臺灣逝世。我猜可能還有一些小年輕不知道這個臺灣史。還有就是補一下《魚生》分類(杯具向,但好像後面有幾篇都沒寫得很杯具)。
這篇開頭用了比較神奇的轉場寫法,不知道怎麼想到的,反正就突然覺得這樣寫很酷就試試看了,嘗試不同的寫法實驗的感覺很舒服逆。現實沒有那個鷺鷥攝影展啦(暴雷)。這篇還沒潤稿,一氣呵成,寫很順的復健小垃圾,篇名抄了一下《觀看的方式》是本很舒服的書,雖然是學生時代被指定的教科書X
另外,本潤用膝蓋猜這個行為在水圳橋一定母湯,千萬不要模仿去那邊亂丟東西,就算是可分解的骨灰也不要丟rrrrrrr 只是需要寫點ㄘ毒的ㄎㄧㄤ文舒壓(這陣子一直想寫點小垃圾,大概創作能量積到一定程度滿出來了X) 若發生這類事件被警察杯杯怎樣了,本潤不負任何責任;警語在此,請各位理性看待、愛護自然環境,向齊柏林看齊,保重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