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0歲那年被賣進將軍府的。
那個時候貴妃還是小小姐,她每天都很開心。
雖然心儀十王爺,卻陰差陽錯嫁給了太子,小小姐的爹用命爲她換來了妃子的位置,當小小姐的哥哥去出征時,她卻再怎麼也不願了。
桂花開了的時候,大少爺回來了。
帶着軍功,拿着大勝邊陲小國的捷報,沉默地躺在冷冰冰的棺材裏。
再也沒人對小小姐說一聲:「哥哥在呢。」
(一)
我是10歲那年被賣進將軍府的。
那個時候貴妃還是小小姐,她每天都很開心。
跟小少爺打鬧跟大小姐鬧彆扭再和好,還會哄小少爺玩,之後偷偷地給我塞糕點。
她跟我一樣大,偶爾會眨着眼睛問我以後想嫁什麼樣的人。
我那個時候就知道,她喜歡十王爺。
少女心事藏不住,看見喜歡的人,眼睛就一閃一閃亮晶晶的。
這也不奇怪,十王爺俊朗。
我悄悄跟她講,十王爺有正妃了,是丞相家的嫡女。
我們將軍府的明珠小小姐哪能做小呢?
她說,做小也無妨,眼睛還是一眨一眨的。
可是老爺太太捨不得,小小姐是他們最小的女兒。
哪能做小?
於是她就悄悄地把心思藏起來了。
她以爲自己藏得很好,我也以爲幫她藏得很好。
可是太子殿下發現了。
我想,太子殿下應該是與十王爺有仇的,畢竟十王爺的母妃當時是皇上跟前最受寵的。
大家都說十王爺得力,再借着母妃,扳倒太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太子殿下……除了是已故的皇后所出,也沒有別的優勢了。
舊人哪有新人好?
(二)
後來,陰差陽錯的,小小姐成了太子的側妃。
我悄悄問小小姐:「你願不願意?」
她捏了捏手帕說:「太子殿下我們自小一同長大,應當……應當也不會是壞的吧!」
其實聖旨已下,無力迴天,問與不問都是一樣。
可後來我再想一想,如果真的能回去那天,我拼了命也要幫着她跑,讓她不再入那火坑。
小小姐入府的那天,尚書家的女兒同小小姐一起,在側門進了府。
同爲側妃,好也不好。
太子只有一個,側妃卻有兩個。
太子殿下好像忘了,小小姐曾與他一起長大,也曾親親近近地叫他:太子哥哥。
他從未來過小小姐院裏。
小小姐說太子殿下公務繁忙的時候我撞見他陪尚書家的女兒在池塘邊釣魚;
小小姐說太子殿下處理政事的時候我看見他與尚書家的女兒在街上閒逛;
小小姐說太子殿下送她的簪子她很喜歡的時候我看見側妃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小小姐說:太子殿下大約是不喜歡她的。
我想,整個京城也只有小小姐纔剛剛發現太子府裏,她不受寵。
不過沒關係,小小姐的眼睛還是一眨一眨的。
她說:「這偌大的院子就咱們幾個,想幹嘛就幹嘛哈哈哈哈哈。」
小小姐煩惱來得快忘得也快,轉眼就惦記着中秋宴上面能喫到的好喫的了。
(三)
中秋宴。
太子殿下帶着兩個側妃一同前往,十王爺帶着正妃坐在下首。
「小月兒妹妹最近氣色不佳啊?」
小月兒是小小姐閨名,十王爺故意的。
可小小姐還以爲自己是將軍府的小小姐。
她笑着說:「沒有呀,太子哥哥府上好喫的很多,我又長了許多肉呢!」
許是太子殿下從未踏足我們院子,所以她忘了。
但有人沒忘,她已是太子側妃了,不再是小月兒了。
那天晚上,太子殿下溫溫柔柔的踏進院子,溫溫柔柔的叫她小月兒。
小小姐從此之後,就不再是小小姐了。
(四)
可是太子殿下再也沒來過。
小小姐每日無聊,也不能像孩子似的出去玩了。
我心疼小小姐,想辦法給她解悶。
小小姐反過來安慰我,倒好像跟自己無關。
可小小姐自己不在乎,將軍卻坐不住了。
自己掌上明珠一般養大的女兒卻在這裏受冷待!
太子殿下再到小院裏來的那一天,將軍首次在朝堂之上公開站在太子陣營。
太子殿下還是叫小小姐:「小月兒。」
可等他走了之後,小小姐坐在窗邊跟我說:「父親曾教導我們,只忠於帝王家。」
可將軍老了,心疼女兒,竟也不顧自己大半輩子的堅守,只求太子殿下能善待小月兒。
哪怕小小姐從未跟父親說過,她過得不好。
(五)
側妃最近跟小小姐走得很近。
奧,亭亭,是側妃的閨名。
亭亭比小月兒大一歲,卻不讓小月兒叫她姐姐。
於是小月兒每天叫她:「亭亭亭亭亭亭。」
按理說亭亭更得寵一些,兩位應該有些矛盾纔對。
可誰讓這偌大的府裏就兩位主子,便是有什麼矛盾,也抵不過孤單。
因爲太子殿下現在是真的很忙很忙。
聽說,他與十王爺已經不再滿足於現狀,明面上也撕破了臉皮。
太子殿下是嫡出,可十王爺得皇上寵愛,一時竟也分不出誰上誰下。
我問小小姐,擔不擔心。
小小姐就笑,也不說話。
可我知道,小小姐擔心。
帝王將相,成王敗寇。
她是十王爺的小月兒妹妹,也是太子殿下娶進門的側妃,可她什麼也做不了。
若是希望丈夫和家人無憂,就要捨棄年少時傾慕的少年郎。
這選擇,我從小嬌養的小小姐做不了。
這種日子過了好一陣子,
直到……亭亭有孕了。
小小姐很開心,她喜歡孩子,很早就開始猜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張羅着給他取名字。
我有點擔心,內宅爭鬥我也聽說過,可小小姐讓我不要胡思亂想。
也是,亭亭是真的待小小姐好。
可能是我多慮了。
事實證明,人還是想多一點好。
亭亭有孕滿四個月的時候,孩子沒了……
闔府查來查去,最後認定了是小小姐做的。
小小姐跪在冰冷冷的地上,眼睛一眨一眨的,豆大的淚珠一直往下淌。
她說不是她做的。
說給誰聽呢?沒人信她。
我後來常常在想,亭亭信不信她呢?
我不知道,我覺得她不信,但她好像又信,畢竟曾經的情誼不假。
我看不明白,反正彼時,她是不信的。
太子殿下呢?奧他從始至終就不信。
小小姐被軟禁了。
從那天起,小小姐就不笑了,因此軟禁的日子就格外難熬。
夜深的時候,小小姐會哭。
醒過來的時候,眼淚會將她給那個未出世的孩子繡的肚兜打溼。
大紅的肚兜配上活潑的小老虎,小小姐說:「這得穿在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身上。」
她怎麼會害那個孩子呢?她那麼盼望他的到來!
他們沒有眼睛,也捂住了耳朵。
都來誣陷我的小小姐。
(六)
半年之後,小小姐的軟禁解除了。
因爲府裏要添新人,太后的親信,是個刁蠻的小姑娘,名字倒和人不符,叫柔兒,是新的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進門的那天,賞了亭亭一堆東西。
我問小小姐:「同爲側妃,爲什麼我們沒有?」
小小姐敲我腦門,叫我不要打聽!
隔天,太子殿下的賞賜抬進了院裏。
時隔很久,太子殿下終於又來了我們院裏。
他依舊叫小小姐:「小月兒。」
溫溫柔柔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
可我知道的,那天早上,將軍奉旨出征。
軍隊都走出很遠了,家裏才捎來一封家書。
「吾兒不必掛念,顧念己身即可,家中一切安好。」
小小姐看着那封信很久才落下淚來,我不說她也知道,家中不好。
父母親人皆因她被斥責,大少爺被指派邊境,大小姐在夫家也被指指點點,可他們都不信,不信小小姐會做出這種事來。
可他們沒辦法,他們日日登門,太子殿下都避而不見。
他們救不了小小姐,甚至不能爲她辯駁……
直到今日,將軍再次領命出征,太子殿下終於又出現在這裏,叫小小姐:「小月兒。」
小小姐問我:「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我也不知道……
我希望小小姐開心一點,於是在某一天,院子裏桂花開的時候,我爬上去,想給小小姐折一枝插在房裏。
小小姐很喜歡,她的大眼睛眨呀眨的。
果然,還是個小女孩呢!
下一秒,衝進來個人,慌里慌張地說些什麼,我記不清了。
大概是說……將軍沒了。
我手裏的花瓶碎了,小小姐沒有父親了。
(七)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太子殿下總是來。
小小姐不太願意見他,我想他是知道的。
可他還是總來。
我私心裏想着,他應當是愧疚。
那陣子,他真的對小小姐很好,帶小小姐踏春、打獵、一起看花燈,做些個好像尋常小夫妻會做的事。
小小姐還是不太愛笑,但總歸……是有了點笑模樣。
再過一季,王妃有喜了。
全府上下都森嚴戒備,小小姐閉門不出。
這個孩子總能安全降世了吧……
事實證明,沒人能預料到明天會發生什麼。
這個孩子,又沒能來到世上。
(八)
小小姐最近總做噩夢,我知道她是害怕,我安慰她不會有事的。
我們已經沒什麼能失去的了不是嗎?
果然,這次偵查的效率高了很多,是在外間伺候王妃的丫頭動了手腳,那丫頭的姐姐據說是十王爺府裏的人。
天兒又冷了下來。
我琢磨着,太子殿下,這是要贏了。
小小姐去看了看王妃,亭亭也在。
幾人都沒說話,就默默坐着,這兩個孩子,都是一樣的手筆,不是小小姐。
出來的時候,亭亭追上小小姐,小小聲地說了句話。
我聽見了,是對不起。
對不起誤會了你,對不起……我失去你了。
小小姐許久都沒講話,府裏死氣沉沉的,又該添新人了。
這次太子殿下迎了兩個水靈靈的小丫頭,一個叫明兒,一個叫靈兒,是李大人家的小女兒和張大人家的大女兒,比小小姐還要小上兩歲。
小小姐問我,她是不是不漂亮了?
問我的時候她眼睛眨呀眨的,我想了很多,這幾年變故太多,算來算去還是一進府的時候好。
小小姐會笑,笑着叫我來喫東西,而不是像現在,笑是在笑,沒笑在心裏。
我心疼小小姐。
(九)
太子殿下來了。
這次他問小小姐,讓她做貴妃好不好?
我覺得他腦子有病,小小姐能說不好嗎?
若是能,我替她說!
這勞什子鬼貴妃,沒有小月兒也有亭亭靈兒明兒淨兒真兒的來做,小月兒想回家,笨蛋!
可惜了,我不能替她說,只能眼睜睜聽見小小姐說:「好。」
隔日,太子殿下陪着小小姐回了一趟孃家。
很久不見大少爺了,看起來他歷練不少,皮膚都黑了許多。
小小姐躺在自己的牀上翻了好幾個身之後叫我過去,說她想要府上廚子做的桂花糕,沒人比得上將軍府的廚子,那可是大將軍特意爲小小姐尋來的。
我答應她就出門去找桂花糕。
小小姐喫得很高興,這是她的家,是她的港灣。
小小姐見了夫人,甚至還見了特意趕回來的大小姐,她長大了,她沒哭,甚至連眼眶都沒有紅一下,她說她過得好。
夫人哭了,大小姐也哭了。
出門的時候,大少爺對小小姐說:「不怕,哥哥在呢!」
哥哥給你撐着呢!
次日,大少爺正式接替老爺的職位,拿回了軍權。
轉年,在全府的努力下,太子殿下終於迎來了一兒一女,亭亭一子,靈兒一女。
沒過多久,皇上就不太好了。
我估摸着,小小姐是時候做貴妃了。
(十)
變故來得比我想象得快。
十王爺反了,在皇上駕崩的那天。
那天的晚霞像火燒的一樣紅透了半邊天,宮裏宮外的血染紅了青色的地面。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應當是來挾持人質的,奇怪得很,他並沒有動手。
小院裏都是他的人,如果他想,他輕而易舉就能帶走小小姐。
「小月兒妹妹,好久不見。」
我聽見他這樣說。
小小姐站着沒動,這中間隔着太多年,這些年裏十王爺不再是當年俊俏的少年郎,他與她丈夫爲敵,甚至害死了她好朋友的孩子還栽贓給她。
樁樁件件,不留情面。
她跨不過去,因而不能同他問一聲好。
有時候我挺好奇的,是不是皇家裏長起來的人都能這麼面不改色地講話,每天戴着面具他們累不累。
下一秒鐘,我就沉默了。
往日裏面色沉靜如水講話溫溫柔柔的太子殿下破門而入,眼神陰沉得很,活像個鬼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