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黑熊的男孩子永遠閉上了眼”

——追憶9.14華僑大學電梯事故喪生學生

2014年9月14日17：47：37，黑熊同學進入電梯時被壓住。

這是一個九年前的故事，今年是那個男孩離開人間的第九年。 我收集了兩萬多字的材料想把整件事還原，但越看越觸目驚心，越看越心痛，好幾次無法繼續。 他明明可以活著，是生生被殺死的！

我相信很多人都聽過這件事，也看過他臨終前的錄影。 那是一段來自華僑大學廈門校區C4教學大樓三樓電梯的監視器畫面。 2014年9月14日，下午五點四十七分，那個黑色短袖、五分褲、拿著羽毛球筒的男孩子，被突然上升的電梯絆倒，活活被夾死在電梯轎廂裡！ 他痛苦絕望地掙扎了整整三分鐘，然後在窒息中慢慢抽搐著死去。

男孩來自華大的建築系，因為塊頭大、皮膚黑，同學都叫他「黑熊」。 他已經大四了，明年即將畢業。 那天是華大開學前一天，那個男孩去教學區C樓中庭、機電學院辦公區旁的羽毛球場和同學打羽毛球（根本不是補考，請不要再說他學不好了），坐電梯的時候遇 到了事故。 當時據說，他是暑假上來第一個搭這部電梯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事發時他身後還有一個同學，當時這位同學根本反應不過來，只來得及後退一步。 他眼睜睜看著黑熊同學被電梯夾住不能動彈……當時，他急得不行，多次跑到電梯前瘋狂按電梯按鈕，去拉他，但都無濟於事。 最後他對著電梯甚至哭出聲來……之後被老師拉走安撫去了。 同學最後一面就沒讓他看見，恐怕他這輩子都會活在自責中…

當時有很多人都看到了現場，他們打了兩分多鐘的電話，最後校保衛處接到通知時是17：50，之後校保衛處再通知110和119，等到下午六點多救援人員到場 ，等到六點二十二才打開電梯，男孩早已口吐白沫、氣絕身亡。

他人緣很好，還是個熱心人，聽說老師住院就為老師捐血。 他很自立，因為學的是建築設計，已經早早開始為別人畫畫賺錢了，甚至會為班級賺班費。

為什麼這樣一個好孩子會遭遇這樣的意外離開人世？

當時這件事曝光出來，很多人都問責校長，甚至讓校長謝罪。 大家都以為是電梯老化、年久失修，或是電梯品質導致他的離世。

實際上，這壓根不是一起偶然意外，而是人為導致的結果！

事發三年後，也就是2017年，電梯維保的物業公司和電梯製造公司打了一起官司。 我找到了當年的民事判決書，在《9.14電梯事故調查報告》中找到了這起事故的原因。 原文是這麼寫的：「電梯煞車控制迴路被人為短接、改動，致使煞車控制迴路一個接觸器在電梯運作時失效，同時導致封星迴路失效，在煞車控制發生故障時，電梯無法煞車。 改變線路的目的是考慮電梯老化會造成電梯無法移動，出現停梯保護。」而華僑大學電梯老化這個問題那兩年非常頻繁，經常會上報物業和電梯維保進行檢修。

換言之，電梯本來有兩組接點控制，因為老化導致一組接點總是接觸不良，但電梯保護裝置迴路是正常的。 因此電梯總會頻頻停止運行，檢修人員就自作聰明，想了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改接電梯控制迴路，使老化的那組觸點完全喪失功能，只靠一組觸點和封星功能來保護電梯 。 但實際上改接線路後，封星功能也同時失效了。

即，維保人員自作主張違規改接線路後，電梯的所有保護裝置就全部失效，只剩下最後一組抱閘觸點可以控制。 不幸的是，那天最後一組可以控制電梯的電氣裝置就故障了。 於是釀成了慘案。

有人問，那不還是電梯老化的問題嗎？ 不，僅僅在這起事故中（鑑定報告顯示），電梯品質並沒有嚴重問題，僅僅只是老化，但其保護裝置迴路是正常的。 因此不至於會導致溜梯被壓死，假設出了故障也只表現為電梯緩慢移動，或不動、人被困在電梯中。 那個男孩子可以躲過一劫。

但改接線路之後，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電梯不但老化，而且發生緊急狀況依然停不下來。 也就是說，事實上維保人員不但沒有修理電梯，反而違規破壞電梯。 所以這起事故的發生是必然結果，不是他，也會是別人，只有出現了受害者，才會停止。 如果僥倖沒人喪生，這部隱憂電梯會一直運作到出現問題為止。 檢修人員和維保人員就無法認識後果嚴重性。

是的，改接線路的維保人員就是這起事故的直接兇手。

而另一個兇手，是物業負責電梯的管理人員。 當時調查認定，物業管理人員壓根沒有電梯安全管理員證書，沒有認真檢修，沒有發現電梯存在的嚴重問題。

最後這起事故涉及的民事糾紛，法院判定涉事電梯維保單位、財產失責，對它們進行了行政罰款與處罰。 涉及改接線路的維保單位交由公安局立案調查。 這個事故中喪生的男孩子，是家中唯一獨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最後協商決定：由華僑大學和物業共同賠付家屬總計215萬，其中華僑大學賠付65萬，物業賠付150萬。

如果只是這樣，那不至於令人如此憤怒。 最過分的來了，物業不服判決，認為不是自己的失職，不想賠錢，而是把責任推給了電梯製造公司，並在次年繼續上訴。

在二審中，物業上訴，並為改接線路的行為辯解道：「維保人員人為改動的目的是為了防止接觸不良，防止電梯停梯保護，並非是破壞電梯。這樣的改動活動是具有極強 技術性要求的。在事故電梯存在製動失效如此嚴重的安全問題下，電梯製造單位未作出警告提示，造成此次事故悲劇的發生，才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物業始終認為維保人員改接線路沒問題，電梯的兩組保護裝置失效是因為電梯品質有問題。 但《電梯事故調查報告》中並沒有鑑定出電梯品質問題與事故之間有直接關聯。 因此，二審法院駁回了該物業的所有訴求，維持原判。

這時候我們也知道，物業管理人員沒有檢修出故障的原因。 原來他們自己也覺得，人為改接控制器線路是正確的決定。 防止停梯，就省了很多事，不需要一直維修了，或許就是這種無知、貪圖方便的心態，讓他們心安理得地默許違規的線路改接。

那個叫黑熊的男孩永遠離開了人世，罪魁禍首就是當時隨意改接線的電梯維保人員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物業人員！ 你們硬生生把電梯改裝成斷頭台了！ 我不知道該物業為什麼還能說得出這種推卸責任的辯詞，請問你們眼睜睜看到一個生命的死去，心會不會有一點點痛？ 晚上睡覺還睡得著嗎？

他明明可以活著走出校園的，他家只有他一個孩子，馬上畢業了，二十二歲的年紀還有無限可能，可是你們一起殺死了他。 那麼重的轎廂壓著他，他喘不上氣了，窒息該有多痛苦？ 他再也醒不過來了……憑什麼啊？ 為什麼你們可以那麼殘忍，你們才應該去他的墳前謝罪！ ！ ！

不必說這個孩子的親人，我只是一個旁觀者，但是我看得幾乎要窒息了，這些文字冷酷地把事實砸在我臉上：沒有心的從業者漠視生命。 雖然他們受到了懲罰，但人只有一條命，一別即永恆。

我寫下這篇充滿血淚的文章，望逝者的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黑熊同學，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