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在這一日已經帶給探明樓的修行者們許多驚喜,或者說笑料,因爲他的每一步,都在常人的理解範疇之外。
沒有人願意與袁家結怨,可他偏偏毫不客氣的打傷了前來要房的袁家護衛,還與袁人鳳針鋒相對。
而現在,同樣沒有人認爲江月白能夠與北冥家的人搭上什麼關係,人家先前出手相助,只是因爲袁人鳳的行事太過火,出面調停,至於衝突中波及了誰根本就無關緊要,沒看人家從始至終都沒同他說一句話?現在上門說有要事相商,呸,就是饞人家的身子,噁心!
然而沒過多久,太陽穴旁有青筋跳動的北冥虹開了門,很不客氣的將他請進房中,一時之間,二層樓陷入了長久的寂靜,上一秒還在狂笑的人們,此時已完全成了雕塑,大感難以置信。
連袁家聖子都無法進去的房門,這無理取鬧的傢伙憑什麼能夠被迎進去?
人們心中頓時有不少猜想浮現,然而他們都不敢討論,只敢在心中默默印證。北聖域內的民衆大部分情況下還是享有充分的言論自由的,可當這些言論涉及到北冥王族之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的北寒使基本上都能準確的找上門,給他們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在這裏談論北冥家女子的心思,萬一被人家聽到,連北寒使都不用來,性命就可能被那把劍給收了。
人們不敢編排北冥王族姑娘的事蹟,便將今日的一切責任都壓在江月白,以及連帶躺槍的王策身上,各種猜想不斷髮酵,不過還沒等這些猜想生根發芽,一聲不客氣的關門聲便再度引起了好事者的注意。
伴隨一聲清脆的關門聲響,江月白再一次出現在大庭廣衆眼中,只見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身上灰塵,神情平靜的走向人羣聚集之處,彷彿先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人們停下笑鬧,注視着他。
他看着場間衆人,良久以後,深吸一口氣,聲音震動四方。
“所有人聽好了,不管你們信還是不信,這句話,你們千萬記住,至少留個心眼!”
待江月白說完那充滿豪情壯志與勸誡意味,卻沒有任何響應的話語後,他沉默的走回房裏,關門之前還悠悠嘆了口氣。似乎因爲那句話太過荒謬,以至於探明樓內一時落針可聞,待房門關上許久之後,二樓長久的沉默氛圍方纔消散,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各種意味不同的笑聲層出不窮,一發不可收拾。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江月白這個名字都會成爲人們等候幽明谷開啓時最好的談資,或許在這一次的幽明谷之後,此地會留下一個癩蛤蟆想喫天鵝肉,事後當衆犯傻的滑稽傳奇。
……
江月白清楚自己在外的風評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只是可惜自己的目的並未達到,好在今日雖然自己成了個笑柄,還是結識到一個不錯的傢伙,至少現在,只有他一個不會來落井下石。
“你應該不是色膽包天的人,也不是瘋狂的傻子,到底在做什麼?”
王策隨意的關上房門,便開門見山的發問。
江月白是他目前唯一的一個朋友,哪怕他們其實並不熟,他還是打算來串個門,順便問一下他的具體打算。
他是個隨心所欲的人,向來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在江月
白身上,他能夠感覺到與自己相似的氣息,可他也沒想過江月白前腳剛招惹完袁人鳳,後腳便似乎又將北冥王族的兩位姑娘逼得不耐煩了,又過了沒一會兒,便直接成了探明樓內幾乎所有人眼中的笑料,這般結仇的能力,他都得甘拜下風。
江月白嘆了口氣,開口道:“如果你先前沒聽到我那句話,而現在我說,幽明谷不是個好地方,在幽明谷中得到機緣,是一場災禍而非福緣,你會不會相信?”
“當然不會。”王策直截了當道,“三年的時間,已證明這裏的確有着能夠讓人快速提升修爲的機緣,而機緣,是沒有福禍之分的。”
王策的話語很是堅定,其雙拳更是猛然握緊,他所追求的就是一場足夠讓他成就仙道的機緣,而幽明谷正是這樣一個最好的去處,不然他也不會冒着風險取得一塊幽明石,繼而來到這山野小鎮等待幽明谷的開啓。他很清楚自己在北聖域裏是個什麼風評,一旦軍神王勳的光輝徹底爲世人遺忘,他這個軍神之子或許很快就會悄無聲息的消失在北聖域的黑夜裏,這種情況下,一切都是虛的,唯有自己掌握的力量,纔是實打實的。
而且,每一場值得人們的大造化,背後往往都是無數人的屍骨,唯有兼具實力與運氣,才能從無數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成爲那極少數的幸運兒,事後卻還要防備其他可能會覬覦這份機緣的人,從血腥之中被爭搶而出的機緣,無論從福禍還是正邪方面去看,都無法將其單純的歸於一面。
江月白一攤手,道:“她們也不信,這裏的人都不信,但這幽明谷真的不對勁。”
王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有什麼不對勁?”
“我不相信你先前沒有聽,現在我做一個假設,假設我先前說的是絕對的真話,你會打消進其中尋寶的念頭嗎?”
“不會。”王策斬釘截鐵道,旋即朝門外指了指,“在這裏的所有人都不會。”
無論探明樓內還是探明樓外,無數有志於幽明谷的修行者都在爲祕境的開啓做準備,如果現在有個傢伙出去揚言這祕境不是什麼好東西,號召大家不要進去,人們只會認爲這是個瘋子,或者傻逼。
因爲時間已經證明幽明谷內機緣的豐厚,從一開始的曹家傑,到後來許許多多連續破境的修行者,都是這份機緣最實際的受益者,修行之道本就是逆天而行,登仙入神之後,更可在一定程度上不爲俗世所羈,若不是追求這般更高更遠的道途,誰願費那麼大心思拼命修行,去那些爭搶激烈的祕境與他人競爭機緣?
他們能取得,我們就取不得,還在這裏潑涼水,散謠言,莫不是找死?
“你看,沒有人相信我,大家都不願意放棄,但如果北冥王族的人肯帶頭宣告此事,應當能讓不少人放棄。”
說話說到這裏,江月白自己都忍不住自嘲的笑出聲來。
北冥王族的兩位姑娘,尤其是那個蒙面的,比他想象的要好說話一些,可人家本就是衝着幽明谷的機緣而來,自己先給她們添了些麻煩,後上門給人家潑冷水,人家沒有動劍,而是在耐心的聽完他的話語之後將他趕出來,並沒有與樓內其他人那般嘲諷,已經很不錯了。
說到底,他沒有證據,只是空口無憑,又沒
有三寸不爛之舌,哪怕心裏再確信自己所相信的,也無法讓別人相信。
就像現在,王策明顯沒有聽他說話的打算,而且就算他說了,人家也不會信。
王策默默的低下頭,無奈道:“你這沒用啊。”
“沒用也不能放任啊,所以我終究得走一趟幽明谷,將我所認爲的那些個隱患排除,也算爲這些修行者做些事情。”
江月白看向王策,對方面上的神情依舊散漫,彷彿什麼事都不值得放在心上,可這種散漫的背後,是超出尋常的堅定,對於王策的這種態度,江月白十分欣賞,某種程度上,他與他的確算得上一類人。
都像塊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於是他願意對王策坦誠一些事情,不過對方心中對於幽明谷的執着極深,他便不打算逆天而行般說服對方。
如果他的猜想就是真相,多一個王策,少一個王策,都不會有什麼意義,想要阻止事態的繼續發展,在無法取得北冥家信任的情況下,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他本在猶豫要不要向王策表明情況,王策卻是直接開口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常年與來自周邊的惡意對抗,他對其他人言行的感知都無比敏銳,江月白的猶豫在他眼中幾乎無所遁形,幾乎沒有猶豫,他便開了這口。
江月白微微一愣,無可奈何的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張紙條,放在王策手中。
王策一臉散漫的打開,在看到其中筆跡的那一刻,他的瞳孔驟然縮成了一個點,整個人如同受驚的野貓,只要一點刺激就可能暴走,而江月白的下一句話,更是讓他心中警兆大作,饒是他已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此刻也只有手足無措的份。
“這是劍雲紋,我知道你認識。”
說話間,江月白自袖中取出一物,隨着指尖勁力一吐,那張符紙化作片片雪花消散,將二人周邊封鎖。自小聖比那場風波後,他已感受到了信息保密的重要性,愣是在北聖域抓瞎之時焚符求助於文星耀,要他遙遙寄來這暫時隔絕感知的符,現在正是最好的使用時機。
他素來相信文星耀的能力,就算袁人鳳就在門口,也別想聽到裏面的一點聲響。
“你不是王策。”
王策深吸一口氣,目光已銳利許多,盯着江月白道:“爲何我不是王策?”
“王策不會是雜役的兒子。”
“可我就是王策。”
“不錯,既然被軍神大人收養,你便是王策,但在這之前,你還有一個身份,不是嗎?”
江月白看着眼前周身氣息越來越威脅,如打算殊死一搏的野獸般的王策,緩緩道:“不用擔心,我有一個朋友,與你是差不多的情況。”
王策的呼吸已然極爲粗重,江月白平和的話語與那張紙上的劍雲紋已經充分表明他的誠意,但突然之間被來自過去的陰雲籠罩,他實在無法反應過來。
王策,或者說曾經名爲劉陽的雜役之子,努力抑制着身體的顫抖,眼神死死與江月白的目光對視,聲音在沙啞中帶着急促的顫音,不知是因爲激動,恐懼,還是別的什麼情緒。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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