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是三題作文,本回關鍵字是健康餐、外送、拖鞋,感謝亞麻色提供】
我們公司的特長,就是提供不同族群量身打造的健康餐。
因緣際會進入公司以後,我才發現居然有這麼多非人族群混跡於人類社會之中。我終於知道,他媽的才不是我太敏感,我從小到大的直覺都是對的,我身邊大多數朋友都不是人。雖然他們是對我很好啦。
我老闆這麼解釋:「人類太會生,侵略性又太高,地盤都被你們佔完了,我們只好設法融入啊。不過我們還是會比較喜歡接近『相性比較合』的人類。就像你這種的。」
這就解釋了為何我一再失業之後,會有某位朋友哄騙我加入這間公司。他相信我一定能夠勝任愉快。從結論上來說確實如此,只是剛上班的第一個月,我每天都飽受衝擊。因為「服務不同族群」真不是開玩笑的,每個族群的食性差異都很大,用餐時間與頻率也都不一樣,我總懷疑我的部分工作是走在法律邊緣。好比說,那一罐罐的血是哪來的?真的合法嗎?而且老實說,我還滿怕看血的——為什麼要讓我知道我遞送的是這樣亂七八糟的東西?明明可以把它們封好再交給我,為什麼要我參與包裝流程?老闆回答:「反正你遲早會知道,不如直接告訴你。要是你不小心摔破包裹,然後才看到裡面都是血,你會怎麼想?這樣對我們反而危險吧?而且客人總是要驗收的。」奇怪的蟲子或動物(乾屍或新鮮品都有),相對來說算是比較正常的了。
但我真的沒想過,還會有看起來根本不能吃的東西。
我遞送過最奇怪的餐點,是一雙拖鞋。明顯已經穿過的拖鞋。合成皮拖鞋,包在夾鏈袋裡,所以不用擔心會有異味飄出來⋯⋯
第一次送這玩意的時候,我剛上班一個多月。我忍著一點噁心感,把這個夾鏈袋裝進公司的固定外送用盒子裡。我覺得這比較像是某個戀足癖(或是戀鞋癖?)下訂的商品,美女高中生穿過的拖鞋之類。但為什麼是拖鞋?充滿學生風味的黑皮鞋,不會比較好嗎?——我突然發現我想得好像太過深入了,這讓我對自己的人格健全度產生了一點懷疑。
送到以後,開門收件的竟然就是個穿著名校制服的美女高中生。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過反正我就是個外送人員,本來就不用說什麼,人家吃啥干我屁事。但是⋯⋯拖鞋到底怎麼吃?為什麼得透過我們公司限時配送?我憋著滿腹疑問,好不容易送完這一輪回到公司,立刻問了老闆。他的答案讓我跌破眼鏡:「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我震驚地反問。
「這宇宙中的非人族群很多啦,我也不是每一種都認識啊。」他講的十分理直氣壯。「有些族群喜歡保持神祕感,我也會尊重他們的隱私。只要是可靠的熟客介紹的我就不多問,而且這位客人的要求也不算很難達成,有錢可賺為何不賺?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指定要⋯⋯使用過的拖鞋,而且我不在乎。」
「使用過的拖鞋,誰穿過都可以嗎?」我講到這裡,突然腦袋靈光起來。「肯定不是吧?如果只要有『人』穿過的拖鞋,隨便都找得到,而且比較便宜吧?她是特別指定要有某種怪物穿過的拖鞋吧?」
老闆眉頭一皺:「你講話客氣點,什麼怪物,只是非人族群。」
「所以是什麼啦?」
「你幹嘛要知道——」
「我不想知道的時候你就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時候你又不講了?是哪種族群,讓你這麼難以啟齒?很可恥嗎?說不得嗎?」
老闆果然被我的激將法給激到了:「哪有什麼說不得的!」
「所以是?」
「就是——她要⋯⋯狼人穿過的拖鞋。」
「喔,這樣啊。」我突然明白老闆為何閃閃躲躲不想講了。「所以你就直接把你穿過的給她了!這樣根本不用成本欸!」
「話不是這樣說,她每個月都要一雙,而且要是偷懶穿得不夠久,她還會抱怨味道不夠。」
我的臉扭曲了。「但⋯⋯這還是輕鬆錢吧,要不然你就不會做這個生意了。可是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會需要有狼人味的拖鞋當健康餐啊?」有夠噁心的。
「你那表情什麼意思?」老闆有點不爽。
「不,你自己想想,有人吃你踩過的拖鞋,你不覺得很可怕嗎?」
「我如果在意就不會賣了。」老闆看起來泰然自若。「我篤信眾生平等,才不會歧視他人的食性。只有你們人類才會雙標,自己吃豬血糕喝豬血湯不亦樂乎,看其他生物喝人血就大驚小怪。」
當然,現在公司用來服務吸血族群的血,就算來源不完全合法,也沒有直接取人性命。
我難以反駁,但還是有點不甘心。直覺上這整件事就是有種病態色彩。「這個客人訂餐多久啦?」
「幾個月了吧。」
「每個月只訂一次?」
「對啊,通常是在月圓前幾天。」
「怎麼想都覺得好奇怪。有沒有哪個族群是以狼人為主食的,然後吃不到就⋯⋯吃個拖鞋?」
「如果有這種天敵,我們應該早就知道了吧?」老闆眉毛一揚,露出充滿優越感的笑容。他總是覺得人類笨笨的很好玩。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我不能接受!」我抓著頭髮:「或者⋯⋯說不定這拖鞋不是拿來吃的?搞不好對方是你的仰慕者,訂拖鞋其實是為了滿足她的慾望——」
「不會吧?她又不知道這是我穿過的拖鞋⋯⋯應該不知道啦。而且如果是這樣好了,為什麼每個月都要一雙?既然不是拿來吃掉,應該不需要一個月一雙啊?」
我本來想要說,那要看那雙拖鞋是怎麼被利用的,但我又噁心了。又困惑又噁心,真是難得的討厭經驗啊⋯⋯我就不該那麼好奇的,我為什麼要追根究柢?
「都怪你,我現在也在意起來了。」老闆嘟噥著瞪了我一眼。
在下次月圓之前,訂單又來了。然而這次要送的皮革拖鞋尺寸略小一些。「所以你還是介意自己穿過的拖鞋,被人拿來做奇怪的用途嘛。你現在是哄騙哪個親友提供拖鞋?」
「才不是這樣,眾生平等,我不歧視他人的食性或其他癖好。」老闆繼續嘴硬。「我只是想提供客戶其他的選擇,一直只有相同口味會影響評價。」
還是美少女高中生收件,她檢查內容的時候似乎頓了一下。她也許察覺到拖鞋尺寸不同吧。後來果然客訴了,說希望換回原來那種。
「這是個有品質要求的客人,果然就是衝著你來的呢。」我莫名地感到得意。
「對方相當有品味。」老闆強作鎮定。
「而且她是個美少女喔。」
「我有說我對美少女有興趣嗎?」
「你看美少女動畫。」
「二次元跟三次元不是同一回事!而且我的興趣很廣泛,不限於美少女!」
「不限於但包括美少女——所以你不好奇嗎,這位美少女為何對你的味道情有獨鍾?」我笑嘻嘻地逼問老闆,老闆難得地臉紅了,但還是努力反擊:「只是有美少女的皮相,誰知道原型是什麼樣子?」
「對啊,你不好奇嗎?」 「我很容易就可以滿足好奇心。」老闆看似胸有成竹:「我們的客戶都是熟客輾轉介紹的,查一下資料就知道了。」
啊?原來謎團這麼容易就可以解開,我頓時覺得興趣降低了七成。然而沒那麼簡單。美少女是托德星人客戶介紹的,但托德星人說美少女是大角星人,大角星人才不吃什麼拖鞋呢,他們吃電波。
所以到底是怎樣?
結果還挺熱鬧的,下一回老闆親自出動,跟我一起去送貨。他一上車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忍了五分鐘,還是忍不住問了:「老闆,你用的是哪一牌的香水?」味道有點⋯⋯我不知怎麼形容。
「今天沒噴。」
「⋯⋯為什麼?你還是噴一下比較好。」媽的,這就是狼騷味嗎?平常我在辦公室為什麼沒聞到?是因為辦公室通風比較好嗎?
老闆瞥了我一眼。「這是為了服務客戶。」
「什麼意思——呃⋯⋯」我想我懂了。
美少女會因此失去理智咬上來嗎?不不不,托德星人客戶說大角星人不是吃拖鞋的⋯⋯所以老闆到底想像的是什麼情況?
美少女開門要收包裹,卻發現今天有兩個人,她的表情顯得困惑而有戒心。她退了一步,老闆卻往前站了一步,彷彿沒注意她退卻的意思。
「小姐您好,感謝您照顧我們的生意。」老闆搶先開口,還很客氣地九十度鞠躬。「不過很抱歉——您指定想要之前那種拖鞋,現在可能會有點困難。」
我驚訝地轉頭看他。他在扯什麼?
美少女皺起眉頭。「這個意思是⋯⋯之前穿過那雙拖鞋的人不在了嗎?或者不願意再提供?」
「他因為最近搬家了,不太方便繼續提供拖鞋。」老闆又往她那裡靠近一步,我真想把他拉回來,他可是人高馬大,他不知道這樣會給別人壓迫感嗎?「所以我親自來向您致歉。不過⋯⋯我們還是有其他類似的貨源,但上次的替代品您似乎不太喜歡,所以我這次想請教一下,您⋯⋯對於貨源還有什麼額外的要求嗎?」
美少女愣在那裡,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抬起頭,又問了我老闆一次:「之前那一位⋯⋯他搬到什麼地方去了?很遠嗎?如果我再多加點錢,是不是有可能——」
她的後半句話還沒講完就被打斷了,因為有隻小動物從屋裡衝出來,直接撲向我老闆的腿。
我老闆差點反射性地把那小鬼從腿上甩出去。
到了這個地步,事情終於變得⋯⋯無聊了。
那小傢伙坐在我老闆腿上睡著了。我老闆看起來感慨萬千,大概跟他想像的真的差太多了吧。但他早該發現了——他一直靠近美少女,美少女卻對他的體味(嘔!)一點反應都沒有。大角星人果然不吃什麼拖鞋。
美少女已故的伴侶是歐賽夫星人。歐賽夫星人的生理週期變化跟地球上的狼人頗為相似,也因此他們決定來地球考察一下。原本的歐賽夫考察小隊是夫婦兩人,但太太在產子之後過世,剩下的父子兩人跟大角星美少女組成了新家庭,然而不久之後,當爸爸的因為地球人開車不看路而撒手人寰。
失怙的歐賽夫幼兒陷入很不穩定的狀態,因此難以維持人形,看起來就像一條可憐兮兮的幼狼,不能出門,只能在屋裡打轉。身為大角星人的後母相當為難,本來甚至考慮放棄自己的任務,先把這個孤兒送回他自己的星球再說,但最後決定嘗試一個微妙的解決方式:既然歐賽夫星人在生理上跟狼人很類似,那麼⋯⋯也許來自狼人的氣味與物品可以安撫這孩子?
「妳為什麼不挑普通一點的東西,像是衣服什麼的?」我問道。
「衣服一下就撕破了,拖鞋可以咬久一點⋯⋯至少撐個一個月吧。」
一定還有其他更合用的東西吧⋯⋯但我一時想不出來。
現在這睡著的小外星生物,看起來完全像個人類幼兒。但他剛才撲上我老闆小腿的時候,完全是一匹幼狼的樣子。
「如果這個⋯⋯歐賽夫科學家在研究狼人,我們怎麼都沒聽說啊?」
「他們打前鋒的才兩個人,又死了一個,還不知道你們狼人族群對外星人的態度是什麼,所以決定先觀察再說,結果就失去直接接觸機會了⋯⋯」大角星人聳聳肩。「我覺得他太小心翼翼了。」
「那為什麼他可以接受我的味道,卻不能接受另一個人的味道?」我老闆很困惑。
「哪知?他就是不喜歡另外一個味道。」大角星人嘆了口氣。「要是我知道理由就好了。」
「我⋯⋯實際上看起來像他爸爸嗎?」
大角星人眨眨眼睛。「我會說不像。但我是個大角星人,不是狼人也不是歐賽夫星人,我感受到的跟這孩子感受到的不見得一樣。我只知道,有你用過的拖鞋可以咬,他的情緒就會比較穩定一點。接下來⋯⋯」她清了一下喉嚨。「你,呃,會考慮收養一個外星狼人孤兒嗎?」
我第一次看到我老闆震驚到說不出話的樣子。
為了那孩子好,我老闆只答應當乾爹。教養一個孩子的責任太過重大,他覺得他還是每個月送一雙拖鞋、偶爾陪玩就好。工作結束,我們在大樓樓頂閒坐喝啤酒的時候,他有點不甘心地嘀咕:「莫名其妙少了一個客戶。」
「別這麼想,也許十幾年後你可以靠著乾兒子把事業拓展到外太空啊?」
看著光害嚴重、幾乎看不到幾顆星星的天空,我們碰了一下杯子。不知道我這輩子看不看得到那個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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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每天寫一部分寫完的,不知不覺變得有點長?中間有些部分好像有點噁心(體味什麼的),但反正我寫這些三題作文的時候完全放飛自我,所以就沒差了⋯⋯
這篇的關鍵字之一「拖鞋」其實前面就出現過一次,我試著讓這次的拖鞋跟上次的拖鞋有點不一樣,它們都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