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三題作文,本回感謝推坑可可惠賜關鍵字,虛擬貨幣、假牙、蛋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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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麼是虛擬貨幣嗎?」神器問道。
神器——「神的器皿」,簡稱神器——其實就是個孩子。一個肉身八歲的小孩,因為皮膚過敏老是發作而偏瘦,因為腦袋裡有一半裝了一部分的神,所以有時老氣橫秋,有時卻又會問很天真的問題。
而不管是哪種問題,通常必須頭一個回答的人是我。
「就是比特幣、以太坊之類的⋯⋯」
我才說到這裡,他就很嫌棄地打斷:「不對啦,加密貨幣只是其中一種。而且你那樣只是舉例,不是精準的定義。虛擬貨幣是——」他接下來唸了一大段話,感覺像是把維基百科條目背下來了,對記性好的小朋友來說,這麼死背一點都不難,但他背這個要幹嘛?他現在不是以懵懂小童的身分在問我問題,而是以神器之身口頭上發問,實際上打算教育我一下嗎?
於是我臭著臉問他:「好,我知道了。所以咧,你想告訴我什麼?」
「你表情好兇。我只是在想,金紙是不是也算一種虛擬貨幣,不過只能燒掉以後在『那邊』用。」
原來只是小孩子純真的異想天開嗎?「怎麼突然有這種奇怪的聯想啊。」
「就是⋯⋯」他嘆了一口氣。「你知道的嘛,我喜歡吃蛋捲。」
我惱怒起來,覺得他還要翻舊帳很煩。「對啦我知道,我下次會知道要買對牌子!名字那麼像,我一時搞不清楚,才會買成『黑桃皇后』——」
「而且『黑桃皇后』比『黑桃國王』便宜。你要不是沒注意到,就是暗地裡想,我如果吃『黑桃皇后』沒吃出差別,以後買這個就好。」
他這樣仰著頭用娃娃音說話,還一臉委屈,就算我知道那有一半是表演,還是心虛地別過視線。
「我也不是在怪你啦,畢竟最近信徒捐款不太夠,省一點也是應該的。蛋捲不吃又不會死。」
我看了他一眼,想大笑三聲。屁啦!上次因為沒有蛋捲吃在地上撒潑打滾的是誰啊?我還沒開口嗆他,他又很認真地繼續:「只是光節流還不夠,我想我們還需要開源。」
我深呼吸。我還不懂嗎!「我也知道啊,但是⋯⋯光是鞏固現在的客群都很難了好嗎?」
不知怎麼的,可能是本能,我看到他望向我的目光就覺得不妙,他好像要講出什麼不中聽的?「如果你不快點裝假牙,我想狀況會更糟。」
就算有心理準備,我的臉還是抽搐了一下。
「這種事不急啦。」
「看起來尷尬,而且臉型會歪,衝著你來的那些姊姊都會跑掉。」
「你在說什麼啊!」
他翻了個白眼。「不要把我當成八歲小孩好嗎。」
「你就是八歲!」
「跟我講這個,你不覺得你很幼稚嗎?」
可惡。
我們本來就是比較小眾的信仰,上一代神器雖然憑著他的人望與翩翩風度吸收到不少信眾,但他突然過世,不免造成一些問題。包括我在內,剩下的核心幹部馬上就找到了這一代的神器(落點竟然這麼近,我其實也嚇一跳),而且他也算是粉雕玉琢的可愛孩子,開拓了更多媽媽粉族群,但⋯⋯就是差那麼一點。
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執著於已經消失的那個肉身,而且我服務的對象是器皿中的神,不是器皿本身,但是,唉,我有時候還是很懷念上一代。
至少他在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在他身上,我不需要注意自己的笑容是否夠燦爛,足夠讓某些信徒更樂於付出。
現在連幹部們都跑光了,我不得不昧著良心仰賴父母給的一張好皮,但同時繼承的一口爛牙,我實在是沒辦法。想到換假牙的費用我就兩眼發黑,以我們目前的收入實在是別想了。說真的,我已經在想,我們是不是乾脆收山算了?我去找工作(希望還找得到),先把這孩子養大再說?先忍個十年,期間累積知識加上特訓,說不定還是有機會東山再起?
「反正開源什麼的你不用想,你也想不出來啦!」
「呵呵,誰說的?」這小鬼竟然露出充滿優越感的微笑,欠打嗎?
「你想得到就說啊。」我就不相信八歲的小孩能想出什麼好主意。
「向下開拓新的客源。」
「向下?」我大吃一驚:「不行啦,你如果去吸收同班同學,你以為你們老師不會往上報告嗎?你搞不好會被帶去看精神科,要不然就是社會局會拆散我們——」
「不是啦,你怎麼會這麼想?」神器用圓滾滾的眼睛瞪著我。更侮辱人的是,他還笑了出來。「你腦子進水了嗎?為了隱瞞我的身分,你還特別讓我越區就讀不是嗎?」
的確是。他進的學校離我們真正的住處兼神壇很遠,他的同學們沒有一個來過我們家,只知道他家裡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只有舅舅(就是我)。我本來擔心過這點不一樣會不會讓他被欺負排擠,結果我想多了。他在同學之間的地位還滿高的(姑且這麼說),因為功課不錯(但小學二年級的功課到底是能有多難?)而且討老師喜歡,看來過得還不錯。
「我當然不會給自己找麻煩啊,我還想要有個正常的童年呢。」一個小孩說這種話就不正常了吧。他繼續說:「我的意思是,吸收在『下面』的信徒啦。在陰間的那些。」
「蛤?」
「為什麼我們只招攬活人?還卡在陰間沒投胎的鬼魂,大半還心繫活人,有願望沒達成嘛。但他們通常都沒辦法直接跟活人溝通,我作為中介就可以幫點忙,這樣不就有收入了嗎?」
我愣住了。
這個聽起來好像可行啊。
可是⋯⋯
上一代神器只是偶爾能講出似乎很準的預言,大部分時候他都是靠氣質、風度加心靈雞湯收攬信徒。(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人類之所以需要宗教,不就是求個身心安頓嗎?當初衝著預言能力來的人,內心深處要的還是問題能得到解決的安心感啊!)我一直以為這一代的能力也一樣。但現在看來不是這麼回事啊?
「所以你⋯⋯可以幫活人問死人事情?這樣確實是可以拓展業務啦⋯⋯以前沒做過,可能會有新的客群⋯⋯但是跟我們以前建立的形象有點不合啊。」全新的領域,會碰到完全不同的一批競爭者,我有點煩惱——等等,好像有哪裡怪怪的?「這樣為什麼叫做吸收在『下面』的信徒?」
「因為我現在吸收的信徒就是來自陰間的啊。」他笑咪咪地說道。
我吞了一下口水。沒看過小孩子用這麼開朗的口氣講見鬼的事。不,我自己都覺得很可怕!「你吸收什麼來自陰間的信徒啊?你是做了什麼?」
「嗯?還不就跟安撫活人一樣嗎。活人卡在陽間日子難過、又不敢去陰間,他們需要安慰。死人卡在陰間,不敢去投胎,也需要安慰嘛。告訴他們不敢投胎,滯留在那裡也是一種生存⋯⋯呃,死亡之道,再加上偶爾幫他們傳達一點訊息到陽間,這樣他們就願意跟隨我啦。」
雖然知道這可能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也沒有陰陽眼之類的東西(我的八字還比一般人重呢),我還是脊椎一陣發涼,開始張望他的四周——當然什麼都沒看到。但寒意仍舊揮之不去,天知道有沒有別的暗示?
「可是——這樣到底跟開源有什麼關係?」我皺起眉頭。「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從死人這邊開始?聽取他們的信息,然後去找他們心繫的活人,再從活人手上拿錢?這樣還滿迂迴的,而且不知道會不會順利——」
「那樣是很迂迴啊,可是我的陰間信徒已經有給我香油錢了欸。」
「香油錢?」
「他們手邊都有好多沒處花的紙錢啊,給了我好多,都存在地下銀行的戶頭裡了。」
「地下銀行?哪個地下銀行?⋯⋯等等,你剛才在說虛擬貨幣——你該不會是在暗網上存了什麼東西⋯⋯」我陷入混亂,我沒怎麼注意他的平板電腦使用行為,可是如果我的印象沒錯,他只是看看影片什麼的,在這方面從來沒有表現出電腦神童的資質啊?
「暗網?那是什麼?我說『地下銀行』,就是陰間銀行啊。陰間的銀行。我在那裡面存了很多紙錢。」說到這裡,他微微皺起眉毛,表情就像是在做他不喜歡的功課,像是美勞作業。「可是我只有晚上過去那裡的時候才看得到那些錢,就算捏在手上,醒來以後也看不到。所以我才在想,金紙是不是一種單向的虛擬貨幣。要怎麼樣才能讓它變成可以雙向轉換的啊?」
他滿懷希望地看著我。
「平常我雖然對你沒很尊敬,但你是活得比較久的大人,你懂的事情跟認識的人比較多,也許你會知道怎麼解決這個技術問題?」他的小手拍拍我的大腿,當成大人拍肩膀的那種意思。「靠你囉。」
這時候他就覺得他是小孩了。
靠我?
這真的是靠我可以解決的問題嗎。
當然不是。
我嘆了口氣。
「你知道嗎,查理・蒙格剛過世喔。你在那裡搞不好可以找他談談。他對錢的事情更懂嘛。你知道他是誰吧?他是巴菲特的好朋友。我有給你看《巴菲特神祕俱樂部》那些動畫嘛。」
「可是他講英文吧?」
「你就把英文學好一點啊,然後我們的問題說不定就解決了。」
「嘖!」小鬼立刻翻臉了。「你真是超沒用欸。」
「是你的問題太難了,大人又不是萬能的!而且我好歹還能顧你的三餐!」我推了一下他的頭——我要聲明,是很輕很輕很輕很輕的,絕對不是體罰——「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往好處想,他是很貼心地在擔心家計,這樣對一個小孩的心理發展實在不太好。然後他跟陰間交通的事情,天啊,我對那方面的事務一點都不熟悉,我是不是該去找個專家問問?
就算他是神的器皿,仍然是個孩子,養孩子就是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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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良心的(?)神棍與神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