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有使命嗎?—-(散文)

2023/10/08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本圖轉載自花蓮旅人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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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有使命嗎?

    其實,我不太清楚。

    我只知道,當我還在花蓮中學後面,其時還有T字形堤防的海岸邊,遙望著太平洋彼岸,憧憬著對岸繁華的美國加州,內心茫茫然不知所往,懷抱著少年維特煩惱的時候,我唯一能夠依恃的,就是一篇又一篇的,文學作品。

    當時正值父親經商破產,又逢英明偉大的領袖去世,接著是中美斷交。台灣在風雨飄搖中,面臨著共產黨渡海解放的威脅。那個時候,不論本土外省,有辦法的人,都紛紛逃離台灣。面對著國頹家破的我,卻,什麼也不能做。

    在那個生命走向黑暗,不知何去何從的青春歲月裡。是張曉風,是席慕蓉,是王禎和,是黃春明。是海明威,是馬克.吐溫,是歌德,是沙特。是許許多多的文壇舵手,用他們真心誠意寫出的每一個字,帶著茫茫然不知所往的我,在滿是荊棘的道路上,一字一句地牽領著我,帶我走過我渾渾噩噩的,徬徨少年時。

文學引領徬徨少年時

張曉風---本圖轉載自聯合報

張曉風---本圖轉載自聯合報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生存的困難,每個時代,也都有每個時代不公不義的地方。許多偉大的文學作品,像狄更斯的「雙城記」,像魯迅的「阿Q正傳」,及至近代的暢銷電影「血鑽石」,都在揭露掌權者,迫害弱勢者的真相。

    但是這些作品,在揭露人世間不公不義的同時,卻也都提示了人性價值之所在。讓後面身處在不公不義環境裡的讀者,在看完之後,知道如何去應對自己的生活,知道要去反抗不公義的體制,激出人類,勇敢生存的智慧與勇氣。

    文學作品具有多樣性。

    有像海明威的「老人與海」,用一個貧困漁夫的故事,昭示一個老漁夫與大自然搏鬥的堅定意志,讓人在身處艱難的現實人生中,激發起像老漁夫,與大魚大海搏鬥一樣的勇氣,去克服自己生活中的困境。

    也有像張曉風老師的散文,如同一位親切慈愛的母親,教導我們在多變的人生中,如何專注在一株美麗的花朵,沉浸在大自然的美好裡,並且心懷善念與關心,面對貧困艱難的同類,適時伸出援手隨手佈施,在紛亂中安心處世。

    也有像莫言黃春明一樣的小說,在嘻笑怒罵,描繪鄉村荒地小人物生活的同時,同時閃現出貧困地區的人民,為了對抗艱困的環境與惡勢力,發揮頑強的生命力,不僅努力讓自己可以活下去,還能伸出手,拉鄰居村民一把。

    文學,也有像日本無賴派旗手太宰治,清楚呈現出人生的虛無真相。他不僅多次自殺,用自己的生命實踐人生哲學,帶領迷惘的年輕讀者,隨他走上黃泉路。搞得日本的父母親們,不敢讓家裡的青少年,接觸他的作品。

漁人昭示偉大生存勇氣

海明威---本圖轉載自關鍵評論網

海明威---本圖轉載自關鍵評論網

在台灣,我們也有歷經國破逃難的王尚義,寫出了跟太宰治相似的「野鴿子的黃昏」。聽說有一些年輕人看完之後,跳樓輕生。我年輕時,忍不住多看了幾遍。看著看著,原本青春正好的歲月,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變成黑白的。

    這些都是傑出的文學作品。誰好誰壞?很難說。文學跟科學一樣,需要有不同的聲音,需要不同的面相共冶一爐,才不會限制了文學創作的前途。所有的文學作品,都是作者從自己的視角跟觀點,用文字記述下他(她)眼中所見。

    生活本來就有苦有樂,沒辦法都像馬克.吐溫的「頑童歷險記」一樣,用兩個天真淘氣孩子的視角,在面對生活的不公與可怖的當頭,用詼諧的視角去對待人生,並且用他們亦正亦邪的淘氣,推演出邪不勝正的主題。

    不同的文章,跟不同的風景一樣。寫的人這麼寫,讀的人卻又有不同的感受。就像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明明是彩霞滿天的無限美好夕陽,他老人家卻因為自己的處境,感嘆夕陽過後的黃昏,與黑暗終將來臨的現實。

    文學作品就是這樣,我自這般寫,任君自解讀。這就是文學有趣,並且涵義廣遠之所在。畢竟大家的人生經歷不一樣。「紅樓夢」開始的時候,描繪賈府的榮華富貴。家境貧寒,正在為五斗米奔波的讀者看了,可能心生怨恨忌妒。

    台灣一直有很好的小品文出現,像蔡康永吳若權吳淡如等等優秀的作家,他們都以傑出的文筆跟聰穎的智慧,透過文字在人生、健康、理財等方方面面,提供給讀者們,許多具有建設性的建言,因而廣受歡迎。

台灣中生代作家減少產出

張大春--- 本圖轉載自天下雜誌

張大春--- 本圖轉載自天下雜誌

台灣從白先勇李昂,乃至張大春朱天心這些作家,陸續淡出創作之後,中生代像吳明益一樣,持續在文學創作上,筆耕不輟的作家,實在不多。

    當然,網路化興起,導致公眾娛樂選項增多,大幅縮減了文學產業的市場,影響很大。再加上網路上,出現了許多新型態的文字創作者(部落客),更加擠壓了文學出版的市場。但是許多所謂的網紅,都是灑狗血搏版面,利用關鍵字,煽動讀者對於現實不滿的情緒,因而獲得點閱率,得到廣告的利益。

    有一位致力於創作的女生告訴我,她寫文章像是在自言自語,她只是利用文字抒發自己的不滿,把垃圾倒給同溫層的讀者看,對於自己面對的困境,她既沒有任何的對策,也沒有尋求解答的動機。她只是想把垃圾倒出去而已。

    我不知道,像這樣只是傾倒負面情緒的文章,我們該不該稱之為文學?

    文字作為代表文明溝通的符號,它是我們有別於其他物種的偉大發明。優秀的作者,利用它堆疊出美好的詞句,呈現出人類文明的智慧成就,於是我們稱之為文學。文學作為人類文明的成就,較之於軍武科技,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算是軍武科技,或者其他更先進的科技文明,也需要透過文字來完成。科學家必須利用文字,寫出一篇同業都看得懂的論文。然後,它才可以被利用來製造出成品,生產出成果。透過比手畫腳,我們可以造得出火箭嗎?

    每個時代,幾乎都有代表每個時代的文學作品。在過去三十年來的台灣,有這樣代表性的作品嗎?除了龍應台的”大江大海1949”,捕捉了影響中國與台灣近代命運的吉光片羽,堪稱一部史詩級的偉大作品。其他的,我們還有什麼?

文學可以引人俯瞰時代

龍應台---本圖轉載自風傳媒

龍應台---本圖轉載自風傳媒

文學可以有多種形式,文學可以有各種素材,文學可以表現各種面向,文學可以探討各種議題。所謂的文學,是多元的。它可以是簡單的幾個字,構成的一首詩,飽含人類的情感與感觸。它可以是一部數十萬字的小說,訴說著一個時代的,動人故事。文學,也可以是控訴自己所經受的,痛苦過程。

    但是,如果一個時代的文學作品,只剩下一個面向。那,就大有問題了。

    近年來,我一直很喜歡看公視的戲劇。我過去幾乎一得空,就趕緊打開電視追劇。但是幾年前,剛從大學畢業的女兒告訴我,她從來不看公視的戲劇。

   「為什麼,很好看呀!」,我不解地問。

   「都是悲劇,看了以後,讓人覺得沒希望。」,女兒不以為然的回答我。

    在女兒醍醐灌頂之後,我又仔細地檢視了一番,才發現我一直在看的公視戲劇,果然大多是悲劇。這些深刻描述底層生活,或是曝光人性黑暗面的作品,對歷盡滄桑的我來說,戲裡演出的主題與情節,觀看的感受是入木三分。

    但是對青春正好的年輕人而言。這些悲慘黑暗的劇情,似乎,太沉重。

    在看了比韓國歐巴還帥的,許光漢主演的「陽光普照」以後,我的內心,三天都看不到陽光。我一直糾結在: 怎麼一個這麼體貼,這麼會唸書,又這麼帥的孩子,卻需要承擔這麼多家庭的不幸?最後,就這樣自我了結了生命?

 除了許光漢以外。戲裡的陳以文柯淑勤巫建和劉冠廷,把戲裡每個角色,都演得恰如其分,合情合理,讓所有看過的人,對每個角色都能輕易同理。所有的觀眾,包括我認識的許多人在內,在看完這部戲以後,也都完全找不到出口,完全得不到救贖,只能沉浸在,深深的悲傷和遺憾裡。

文學只能讓人無力悲嘆嗎?

陽光普照---本圖轉載自聯合報

陽光普照---本圖轉載自聯合報

這部戲演得實在太好,這部影片裡的所有演員,演技也都令人讚嘆。   

    因為我們家裡面,也有一個跟許光漢一樣貼心,一樣會唸書,也一樣令人疼愛的女兒。我的太太在看了影片之後,從此開始擔心,害怕我們心愛的女兒,會跟戲裡的許光漢一樣,在她樂觀開朗表象下,埋藏了太多心事。

    我長年從事業務工作,以前我在交際應酬時,擅長唱許多台語歌曲。現在,我幾乎連一首都不唱了。台灣的台語歌曲,除了早期具備很強文學素養的作品,像周添旺的「月夜愁」,這種如詩一般的作品以外。

    過去大部分所謂的台語歌曲,幾乎都是在哭夭,都是在無病呻吟。

    台灣光復都快一百年了,過去的台語流行歌,卻幾乎青一色的,都沿襲著日據時代演歌的哭調。歌詞的內容,也都跟現實世界嚴重脫節。從行船人江湖兄弟到酒醉的舞女,根本無法完整呈現出,台灣生活的真實樣貌,與困境。唱著唱著,常常讓人不知道,到底今夕是何夕?行船人流氓跟舞女,干我屁事?

    幸好,在林強伍佰崛起之後,現在出現許多像茄子蛋宇宙光這樣的年輕樂團,他們的詞曲與表現方式出色,還原了台語歌曲,應該有的時代感。許多像魏如萱這些女性歌手,唱的幽婉情歌,也比較貼近現代都會女子的感受。

    至於文學創作,環顧國內的各大文學獎,幾乎大部分的得獎作品,都像賣座與評論俱佳的”陽光普照”一樣,讓人對故事裡前途茫茫的青年,家庭破碎的孩子,還有照顧年老父母的中年人,心生同情。這些作品,都寫得非常好,也拍得非常棒。能夠得獎,也實在是實至名歸,所以我才愛看。

    但是問題是…,台灣當代文學,就只有這個面向嗎?

    比較起王禎和還在的時代,當時面對著國破家亡的恐懼。現在的台灣跟那個時代相比,不論政治、經濟或者是公民意識,都已經進步許多。從威權統治的農業時代,走到民主開放的科技生產重鎮。台灣,應該有值得鼓掌的地方。

    在經濟上,我們的個人平均所得已經超越南韓,在亞洲除日本以外排名第一。在政治上,我們不但可以選總統,還可以公然罵總統,台灣的民主自由度,也是亞洲第一。在社會上,我們在接納同志的立法上,也是亞洲第一。

    但是,綜觀現在的台灣文學,放眼望去,台灣,怎麼好像是一片地獄?

文學可以有更寬廣的面向

吳明益---本圖轉載自三立新聞

吳明益---本圖轉載自三立新聞

當代的年輕人,面臨著高房價與階級提升的困難。而在文學的天地裡,除了讓他們互吐苦水,抱團取暖,感覺更加絕望的同理作品以外,既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指引。在面對前程這麼艱難的時刻,文學,就只能是垃圾桶嗎?

    像張大春這樣筆力與智慧兼具的作家,幾乎已經懸筆。只剩下年過八十的張曉風老師,還在勤奮筆耕,揭示人類生存的希望。台灣年輕人幾乎不識張老師。對岸的年輕人,卻在迷讀張老師的作品,還把她的作品,編進教科書裡。

    據年輕的創作者說,如果不依循悲情的套路,就不會得到文學獎。

    許多極具天分的年輕人,他們其實都具備嘲諷戲謔的創意點子,可以像馬克.吐溫一樣,為現代的困境,用幽默的筆法,反映出時代出錯的地方,並且點出可以改變的方向。可惜他們在文學界沒有出路,他們只能上街頭宣洩不滿。

    在眾多奇幻文學改編成影視作品的潮流下,有一件事一直令我很納悶。張大春先生在上個世紀80年代,寫了一篇”自莽林躍出”的短篇小說。這篇小說,你甚至在維基百科,都搜尋不到。我前幾年無意間,看到了這篇小說,這篇小說的背景,是一位記者被派到亞馬遜叢林,去探尋原住民傳說中的樹靈。

    我從翻開第一頁開始,就被它的背景跟情節深深吸引,一次讀完欲罷不能。我讀著讀著,一直想起馬奎斯的”百年孤寂”,但是相較於馬奎斯拉丁風格天馬行空的跳躍手法。我讀這篇小說時,一直緊跟著文章的節奏,驚嘆不已。

鑽石原著無人發掘

馬奎斯---本圖轉載自風傳媒

馬奎斯---本圖轉載自風傳媒

台灣的影視業者,一直在感嘆我們的市場規模,還有預算經費,比不上好萊塢跟寶萊塢。我們眼看著迪士尼的”獅子王”,”花木蘭”橫掃全世界。我們眼看著,比我們大不了多少的韓國影視產業,在全世界異軍突起。

    台灣的電影老闆跟投資者,卻都沒有發現,我們有一部可能可以發光發熱,讓他們賺大錢的原創作品寶石,被淹沒在視野短淺的塵灰裡。

    如果以80年代的交通跟技術,拍攝這部魔幻寫實電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當時代演進到21世紀,當許多台灣人在世界各地旅遊觀光,當台灣的動畫代工,已經發展到讓人稱許的時候,拍攝這部電影,實在說不上困難。

    但願能有遠見的電影老闆,看到我,對這部作品毫無保留的推崇,可以考慮將這部,理應獲得崇高評價的小說,翻拍成電影。我毫不懷疑的相信,憑藉它的劇情與創意,大可完勝”少年Pi的奇幻旅程”,甚至,可以打敗迪士尼。

    如果,我這樣一廂情願的願望真能實現,我相信,不但可以為台灣電影殺出一條新路,還可以為領取微薄酬勞,辛苦為影視巨擘後製動畫的優秀年輕人,創造出令人為之一驚的能見度,發展出科技代工之外的,許多工作機會。

    若干年後,如果未來的讀者,在看到台灣當代的文學作品,又看到歷史書上,記載的台灣輝煌時刻時。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很疑惑---怎麼會差那麼多?

    我此刻,站在已經沒有T 字形堤防的母校海邊,凝望著對岸文學成就傲人的學長,詩人楊牧先生埋骨的地方,苦苦地思索良久。

    文學有使命嗎?文學該不該有使命?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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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從東部鄉下來到繁華的台北,從好奇新鮮到奮鬥打拼...。一轉眼,人生就這麼走到艱苦燦爛的盡頭。一路上有悲傷,有心酸,有歡笑,也有風光。儘管終究一身滄桑,但是埋藏在靈魂深處的,卻一直是那一個,奔跑在東部田野間的,單純小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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