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柳杏盯著手中照片,那是龍淵十八歲生日時,柳杏和薇薇在餐廳裡給他慶生,畫面中的青年嘴角沾了奶油,笑得無比開懷,柳杏坐在中央,舉著啤酒的手環過龍淵的脖子,另一隻手勾著薇薇的手臂,薇薇則是握著一把塑膠刀子,看著被切的歪七扭八的蛋糕發愁。 服務員按下了快門,時間就這麼定格,成全了照片中的永恆。 纏綿著青蔥的山丘,轉眼變成蟻丘,這個剎那宇宙,拒絕永恆。柳杏忘了在哪聽過這麼一句話,她硬生生忍住了流淚的衝動,拉起了行李箱,走向登機門。 「柳杏!」龍淵氣喘吁吁的跑來,喊道:「等一下!」 柳杏沒有回頭,她笑道:「這是你第一次直接喊我的名字。」 龍淵又走近幾步,道:「從第一次見到妳,我就認定,你是我的天。」接著又鼓足勇氣大喊:「柳杏!我喜歡妳!」 柳杏閉上眼,龍淵語帶鼻音,他哭了,「阿杏,求妳,留下來。」 柳杏輕聲道:「我也想啊,但是……我不想再受傷了。」我也不想再傷害你了。 「我向妳保證,不會的。」 可是,我會啊! 「他當初也這麼說,你知道他最後怎麼死的嗎?我把他做成人彘,割去他的舌頭,賣給了國外的馬戲團。」 龍淵怔愣的站著。 怕了吧,害怕就離我遠點,柳杏決絕的邁開步伐,她至始至終都沒有回頭,別哭啊!我們應該要笑著說再見的。 龍淵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柳杏不回頭不是因為絕情,不只是害怕自己回心轉意,不只是不想哭著道別,她不希望再傷害彼此。 執手相看淚眼,而妳,卻未曾回眸。 § 「龍淵,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都任勞任怨?」那是一個飄著雨的午後,柳杏撐著傘,站在煙花巷口,背對著龍淵問道。 龍淵低下頭,他沒有撐傘,雨水沖刷著他,鮮血流到地上,順著水流經過柳杏腳邊。 「在遇見您和薇薇小姐以前,我活的渾渾噩噩,就像在深淵裡,沒有光芒,沒有希望。但是,您給我起的名字,就是我這輩子的指標,而我會以這個指標來回報您的恩情。」 「不累嗎?」 「萬死莫辭。」 「那……萬一哪天我不在了,你還有活下去的動力嗎?」 龍淵笑了笑,語氣中帶著輕鬆,「如果真的有那天,那便是天塌了吧!」 龍淵睜開眼,自從柳杏離開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回憶如同潰堤的洪水源源不絕。 「啊,你醒了。」薇薇支著下巴,用一雙死魚眼看著龍淵,「我見過許多神經病,就沒見過你這麼有病的。到底誰會在打鬥的時候發呆啦……」 龍淵就這麼躺在床上,聽著薇薇在一旁絮絮叨叨。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薇薇柳眉倒豎,不滿的噘起嘴。 「我想去找她。」 「認真?阿杏現在肯定是全世界亂跑,你找得到?」 「找不到也得找,我會追著她的蛛絲馬跡,直到她跑累了為止。」龍淵說這話時,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 菲律賓的一座私人小島,湛藍的海洋,金黄的細砂,潮水拍打在沙岸上,唱出一段又 一段動人的旋律,彷彿在訴說多年前的回憶。 柳杏戴著一副墨鏡,手持一杯檸檬汁,慵懶的躺在遮陽傘下,經陽光多年的照射,她的皮膚泛著健康的小麥色,容顏卻仍如當年一般豔麗動人。 「柳杏小姐,有一位客人想見妳。」一名服務生走到她身邊,低聲說。 柳杏淡淡道:「不見。」 服務生有些為難的道:「那名客人已經來了連續七天,我每天都回絕他,但他還是天天等在島上唯一的港口。」 柳杏對著服務生笑道:「辛苦你了,我倒要看看,又是哪位瘋狂的追求者。」 柳杏雖然離開了天妃會,但她的一身本事仍在,十多年過去了,與其說她是玩遍全世界,倒不如說是打遍天下,她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結交了世界各地的黑道老大,柳杏性格豪爽、講義氣,光是這一點就惹來不少的麻煩事,其中包括了桃花債。 義大利有位黑道大哥,對柳杏那叫一個癡情,為了她,從羅馬追到新疆,再從莫斯科追到雅加達,又從開普敦追到溫哥華,柳杏實在是服了這位大哥,她也想過要不乾脆答應他的追求,但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位黑道大哥就在和仇家的一場血拼中被流彈所傷,最後不治身亡。 而柳杏唯一能做的,只是在他的墓碑前留下一束花。 沿著海岸,遠遠的就能看到港口停泊的船隻,其中有一艘是柳杏沒見過的。 她靠近那艘船,隱約能夠看出船頭站著一個女人,待她看清後,腳一拐險些掉進海裡。 船上的女人沖著她揮揮手,甜甜一笑:「阿杏!好久不見。」 柳杏心裡說不出來的五味雜陳,她苦笑道:「薇薇妳在這裡,說明龍淵也跟來了吧。」 薇薇輕巧的躍下船頭,笑吟吟的說:「我不知道,我和他是在墨爾本分頭行動,我們說好了,如果有妳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和對方聯絡。」 「那我求妳,別跟他聯絡。」柳杏嘆了口氣。 「別這麼絕情嘛!他找妳都快跑遍地表,接下來就是掘地三尺了。」薇薇笑道:「話說,我在環遊世界時,聽到了許多關於天妃的豐功偉業……」 「停!打住!」柳杏連忙打斷薇薇的話,「我承認,我就是天妃。」 薇薇突然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她掏出手機,「喂?小龍,天妃就是阿杏姐姐,她現在就在我身邊。」 柳杏瞪大美眸,不敢置信薇薇竟然出賣她。 「哎喲,姐姐,妳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別叫我姐姐。」 薇薇絲毫不在意柳杏的態度,她笑了笑,說道:「從我認識妳,妳就一直很堅強,但是偶爾也可以放鬆一下。」 柳杏望向蔚藍的天空,視線隨之遠眺,最後天與海連成一線。 良久,她開口道:「我很怕被傷害,所以戴上了面具,時間長了,連我自己也看不清自己,有時候面具戴久了,就會忘記拿下來,也拿不下來。」 「可是,有一個人無視妳的面具,直接走入妳的心房。」 「是啊,我喜歡他,不知道這是否能被稱之為愛。」 「見上一面妳就知道了。」薇薇調皮地眨了眨眼,「龍淵明天就會到了。」 § 那一夜,柳杏回想起這麼多年來她走過的每個國家,以及那一張張的面孔。 她坐在沙岸邊,任由潮水打濕衣裙,夜晚的海面是波光粼粼,沒有光害的小島上能夠將漫天星斗盡收眼底。 就這麼坐著,直到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柳杏才慢悠悠的走回自己的房間,手剛搭上門把,多年來培養出的直覺示警了。 柳杏一手轉動門把,一手摸向藏在後腰的短槍…… 驀地,房間的門自行打開了。 柳杏的瞳孔驟然收縮。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套穿得一絲不苟的黑色西裝。 柳杏抬頭看去,稜角分明的下顎,烔烔有神的雙眸,以及那溫柔的連冰都能化成水的眼神。 五年,說短不斷,說長不長,但她仍然謹記當初離去的理由。 「柳杏,妳願意跟我回去嗎?」龍淵問,他的神情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眼前的人就會再次離他而去。 柳杏笑著搖了搖頭,「回得去嗎?天妃會不需要我們了,況且,我不想再當草菅人命的殺手了。」 龍淵的心揪了一下,他知道柳杏一直都把天妃會當成自己的家,但在他們遠赴海外的這幾年,天妃會的權柄已經落入了他人之手,「不回去也行,跟我一起走。」 「這幾年,我在海外多了許多弟兄,那麼多張嘴等著呢。」 「我就知道妳不會爽快的退隱江湖,大不了我陪妳養活他們。」 「那薇薇……」 「小姐她啊……」龍淵失笑道:「她有心上人了,她要去為愛浪跡天涯。」 柳杏莞爾一笑,「她是真的長大了。」 龍淵看著她含笑的眼眸,無比認真的說:「柳杏,我找妳從哈爾濱到蒙古,從巴基斯坦到蘇丹,又從里昂到波士頓,再從阿根廷到奧克蘭,最後從馬達加斯加到菲律賓,我甚至還去到南極……」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柳杏想起了義大利的黑道大哥,嘆道:「道上一直有傳言,說有個瘋子在滿世界的尋找天妃的下落,我知道是你。」 「那妳不累嗎?跟我玩捉迷藏嗎?」龍淵笑得有些失落,畢竟不是他找不到柳杏,而是柳杏在躲他。 「累了。」柳杏笑了,「我也是時候該面對了,我曾經最害怕傷害身邊的人,但我不能總是逃避。」 「既然累了,就休息一下吧。」龍淵突然單膝跪地,就像往日一般恭敬、虔誠。 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枚鑽戒。 如果天塌了,便由我來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