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鴻其的緣分始於《醉.生夢死》,當時的他雖然只是初接觸電影的新人演員,卻已展現驚人的表演天賦。那是2015年的事了,在張作驥導演的鏡頭之下,他是隻苟且偷生的「老鼠」;時至今日,他則成為被豢養在缸裡的「龜兒子」。
作為李鴻其首部自編自導自演的電影,可以看見他企圖構築屬於個人的影像敘事風格,也甚至能感受到他試著展示其私密的生命經驗和領悟。《愛是一把槍》吸收了張作驥導演鏡頭語言的養分,但同時亦搭建起李鴻其自己的導演語彙;意象紛呈,充滿詩意。
就像鴻其與我分享的:「這部電影像一首抒情曲,像一篇散文。好像說了什麼,但多說也無益。」因此,《愛是一把槍》才會佈置大量的口白,也留下大量的空白。口白與留白彼此交錯穿插,用空間引領、配樂渲染以及美不勝收的畫面營造,成就了這則關於「番薯」的故事。
《愛是一把槍》有許多長鏡頭都令人震撼。神秘的七號同學要番薯將身上最有價值的那把槍指著她的頭並扣下扳機,畫面轉瞬沒入黑暗,餘韻無限。槍的指向宛如番薯生命的去向,他以為出獄之後,改過自新,生命就能重回正途,可惜沒有,他的人生就此陷入循環不止的迴圈。
積欠賭債的母親、兄弟好友「帽子」、貪慕名利的里長和他糾纏不清的前女友,不停騷擾,侵入佔據他的生活。破碎而滔滔不絕的話語像子彈,打進他的腦袋和內心。隨著聲響漸重,終於將番薯推向瀕臨崩潰的邊緣。
砰、砰、砰⋯⋯
番薯開槍了,他選擇用槍讓自己再次掉入深淵。
然後他一把大火燒光家裡的風琴,象徵他過去理想的風琴。大把大把的鈔票也全丟進火中,他不要了,不管了,因為「多說也無益」。算命的說他命中缺水,五歲那年就認大海為乾媽。可是沒用,他得死在海裡,命運早就註定好了。
《愛是一把槍》裡的「煙火」,更是重要的暗示。番薯和七號同學來到海邊放煙火,這一幕實在厲害。火花亮起,兩人相偎;火光消逝,連隱約的身影也看不見,僅剩黑暗,極致的黑暗。沒有希望,只有絕望。
可那火光一瞬,竟燒成了永恆。
永恆的無聲與孤寂,是書寫番薯生命的主題。生而為人,番薯就像白雲,消散在藍天之中;也像電影最後,散落一地的「番薯」,再也無法重新撿拾。
與其說《愛是一把槍》像一首抒情曲、一篇散文;它更像一首安魂曲、一部私小說。影像是悼念的輓歌,充滿末世感;是不能輕易與外人言說的密語,暗自呢喃低迴。突然想起算命的總說:「未來,我必會是『大將之才』。」《愛是一把槍》裡的番薯恐難成大將之才;但我相信李鴻其,必會是未來的大將之才。
翻看與鴻其過往的訊息紀錄,不禁回憶起2016年時,鴻其還在唸哲學研究所。當時他曾經問過我,西周時期所謂的「以德配天」是何意?老子的「反者道之動」又該作何解?那時的他就在思考,試圖理解東方哲學與文化的內涵。或許正因如此,《愛是一把槍》才會長成現在的模樣。當然,這些已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