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閃著金點滑過天穹穿過層層暗雲,在穿透的那一刻祂帶著古老的歌謠飛越滿是星辰的天際吹拂整個世界。
在靜穆的星夜裡,皓白的望月升在高空中照亮了整座幽暗的森林。苒苒的草叢間傳來蝗蟲群的唧嗾聲,晚風含著涼淼吹拂過樹林使綠葉沙沙作響,那舒服的小旋風令生靈即使四肢麻痺也想跟著世界起飛。
……這一刻是多麼的美好。
然而有位英俊的雄性人魚卻鬱鬱寡歡坐在陰翳的草地上,深藍的雙眸印出憂傷顯然無心欣賞美景。人魚垂著眼抬頭,疲憊的望著滿月一言不發,深藍的鱗片在月光的沐浴下閃爍。
這時後,亮著微弱金光的風溫柔得吹起人魚的灰髮,祂睜大閃著粉紫光芒的雙目同時眼中盈滿了訝異跟莫大的喜悅。人魚猛得轉頭,臉頰兩側原本垂得低低的尖長魚耳朵瞬間立起來,祂像是察覺到某種族的聲音不停地移動視線、著急得四處查看。此時祂的臉龐似乎沒有之前那麼憔悴了。
「是汝嗎?對嗎?是汝吧——!」人魚邊轉頭邊喊每句話滿是充沛的情感,不斷地尋找著祂的身影。
「汝……!」祂瞬間注意到風的源頭,旋即轉臉迫切得朝無視世界的原則,在祂眼前飛繞發著金點的夜風再問:「果然是汝吧!對吧!」人魚的面龐上浮出笑容,魚耳朵也跟著拍動,雙眼期望著祂可以開口。然而幾個心跳後無盡的黑夜裡卻只有風的簌簌聲跟蟲鳴,沒有任何生命回答祂。
等待的時間越是長久祂的臉龐越是充滿詫異與不安,祂忐忑的輕聲開口道:「汝……汝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深情又殷切的目光印在天夜之中,久久都未曾改變。幾秒過後金風在人魚的盼望下傳出虛弱的聲音,溫和如輕煙般的不斷呼喊人魚的名字。
「賽希……賽希斯……我……我……對唔……」
賽希斯震驚的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風,嘴唇微微顫抖差點說不出話,「汝、汝終於來了!吾……吾好想汝!」
這份真情流露對祂來說似乎還不夠;人魚彷彿為了再探求真相往前伸手,然而金風卻閃過賽希斯的指間看似在避開祂的碰觸,那一刻賽希斯瞬間變色、愣在原地,魚耳朵也跟著垂下來,半晌後祂才帶著害怕的嗓音微微開口道:「……汝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要躲著吾?為什麼?」賽希斯語帶哀求,在說最後一句為什麼時更是睜大眼,不敢相信祂會拒絕祂。
風隱約發出不清楚的聲音,光芒越來越微弱,如同沒了呼吸般虛弱。
「汝……!」賽希斯像是意識到什麼發出輕聲打住話語,瞳孔不斷在雙眼裏瘋狂抖動,晶瑩的珍珠緩緩的從臉頰滑下。「汝……汝果然知道了……是嗎?」
賽希斯皺著眉,聲淚俱下大聲地朝祂吶喊道:「不是!不是那樣的——!吾是真的……!」
祂沒有等待賽希斯回答完,逐漸飛離祂的身旁時賽希斯發現風的目的後急忙朝祂大喊道:「等等——!為什麼?別走——!」就在風快要飄走時人魚著急地移動身軀。
「這次——!吾絕不會再讓汝離開的——!」賽希斯奮力地再度往前伸手,指尖在要觸碰到風的軌跡那一瞬間,如利刺般的月光閃爍一下再次照耀天地。半霎間,纏繞金光的風跟著微弱的聲音被冷輝驅散——
祂,不再存在,只剩點點光輝落在賽希斯厚實的掌心裡流散。
賽希斯哀傷地睜大眼只能眼睜睜看著祂消失,同時祂瞳孔中的粉紫光芒正慢慢消逝。人魚錯愕地停下動作、不斷地搖頭、表情逐漸變色,「不——!不、不……不……」
原本散發著希望的靈魂之窗,一眨眼旋即被光火取代,賽希斯蹙著眉、憤怒地朝月亮大喊道:「不只是我的納奇們,汝連孩子都要拖下水嗎——!」賽希斯怒火中燒地狠瞪著逐漸被烏雲完全遮住的煙月。
隨著時間分秒過去,祂像是想得到回應依舊抬首,身子站得廷挺直,直到人魚不耐煩的咬著牙握緊拳頭,「汝這……!」
「賽希斯!我終於找到祢了——!」大喊聲忽然從草地的彼端傳來打斷祂的思緒,讓賽希斯轉身擦拭眼淚、魚耳朵也瞬間立起來,祂透過灰色瀏海的縫隙中,眼神堅定得盯著遠方聲音的主人。
下半身是羊的模樣,上半身是人類的姿態,頂著兩對羊角的白髮雄性法翁正踩著鬆軟的草地在黑夜間朝祂飛奔。在靠近人魚的時候法翁慢下腳步低頭氣喘吁吁說道:「我找祢找好久了賽希斯——!祢要離開也要跟……跟身為子民的我們說一聲啊——!」他飛快用力地說完這整句話,聲音既是懇求跟憤怒,但是央求卻又強過於生氣。他的淡綠眼露出傷痛抬頭與人魚對視,「我們子民都很擔心祢!」法翁擔憂的又補上一句。
賽希斯移動目光低首看著法翁褐紅的羊蹄,漠然得又再往後看,法翁每走的一步都在彧彧的草皮上染上暗深色的足跡。祂沉默不語、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看似毫不在意法翁憂慮的心情那般的沉穩。
賽希斯與法翁眼神交視,語調平穩、莊重開口道:「麥可……吾、吾差不多該回……該回造物主的身邊了。」祂的尾句的聲音微微顫抖同時別開視野。
「什麼!」麥可的淡綠眼睛瞪的斗大,他呀然張開嘴巴、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外貌年輕的人魚。
過幾秒後他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說:「這……這太突然了吧!」法翁震驚搖搖頭繼續說,「……那孩子還沒成年啊!而且……」麥可垂著羊耳朵、表情悲哀地望著賽希斯。「我們……我們都還沒能幫到祢!」他哽咽說。
「別說了——!麥可!」賽希斯喝斥他,試圖要麥可閉嘴。
當祂再度抬首時法翁雙眼的情緒讓祂原本莊嚴的臉龐起了漣漪。賽希斯似乎察覺到內心的驟變,祂轉身背對著法翁,踏出腳示意要離開藉此徹底結束話題。
「……祢為什麼什麼都不說,非要瞞著我們自己解決呢?我們子民們難道……難道都不值得祢信任嗎?」
麥可尾音剛落下,他察覺到黑影正朝自己猛撲過來,震驚地緊閉雙眼也不敢反抗眼前的黑影。身材高挑的法翁,就這麼直接被抓住肩膀往後重倒在幽暗的草地上。聲音平息些後他才害怕緩慢睜開雙目,往前一看——
此時,月亮的一邊剛好從雲霧中出來,冷輝從暗雲中的隙縫灑落照亮了賽希斯俊美的面龐;眼淚從深邃的深藍靈魂之窗劃落,淚滴在寒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那光芒,純淨得就像祂壓抑已久的執著那般得晶瑩剔透,隨後在冷冽的世界中化為珍珠滴落在麥可精緻的面孔上。
「賽希斯……祢為什麼哭了?」麥可眼中噙著光點,痛苦地帶著哭腔嘶啞說。
「……麥可……汝要帶著吾的生命跟著孩子連同活下去,吾已經……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賽希斯眨著深藍眼嘗試壓低情緒說道:「所以,不要……不要再逼問吾了……」
祂哀傷得皺著眉放開麥可的肩膀緩慢站起身、背再度對著他,聲音顯得比之前平緩。「……吾想一個種族待著,不會再去哪裡了……」祂沒有回頭,有氣無力的回答。
看著賽希斯的背影麥可起半身皺眉說道:「好……我先去跟營區的子民們說,那麼……我就先離開了。」法翁失望的垂著眼,手往發光的髮絲一摸後起身站好,禮貌地朝賽希斯欠身致意。他拍掉身上的草屑,轉身進入幽冥的樹林之中。
賽希斯走了幾步後停下動作,祂再度抬頭尋找銀白冷月的身影。陌生的風吹拂人魚溫熱的淚痕,祂豪不在乎、也不再追尋。
人魚注視著祂眨眼,這次祂不再咆哮,取而代之得是真情的祈求。賽希斯緩緩開口道:「求求汝了……吾還想、吾還想再一次看納奇們啊!吾還想……再聽聽祂們的聲音啊——!」
賽希斯低頭凝咽繼續說道:「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為什麼一開始就賜予吾等靈魂?賜予……吾等……生殖能力呢——!」賽希斯傷痛地嘶吼,淚滴化作無數的珍珠掉落在嫩草的縫隙間閃閃發亮,每一顆都飽含著祂的思念。
絕望的情感緊緊包覆賽希斯,祂無聲地跪下來;抬頭悲慟的仰望天,冷月仍舊沒有回答祂。彷若見識過世界偉大景色的水滴,從幽暗的萬丈高空落下滴入湍急、無人知曉大海的某處;沒有生靈能夠聽取祂述說世界浩瀚的經歷,那樣的無助。
隨著時間的推移,滿月也跟著銀河移動位置,蟲聲沒有間斷持續鳴叫。世界並沒有因為人魚的祈求而有所改變,彷彿祂已經是被世界所拋棄寞然的生命。賽希斯眼中的光輝逐漸衰弱,不熟悉的冷風再度無情吹襲祂,「納奇……汝等究竟在哪裡啊?」賽希斯的聲音沙啞低沉,靈魂已經悲痛到了極點。祂的抽噎聲慢慢變小聲,幾乎快被冷漠的風給吹走。
人魚的雙眸盈滿著深沉的情感,無限的願望、希冀深深刻在最後從溫熱的深藍眼眸中滑落的一滴眼淚上,在落地那刻,珍珠參入帶有深藍、粉紫的兩種光輝在世界間閃爍,珍珠彷若要證明自己是存在的,那般的耀眼無比。
賽希斯痛苦得望著這冷冽無比的世界傷心地說。
那是,只屬於祂的執著、溫柔,祂的一切——
「……汝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