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新北某國中校園割頸案震驚社會,再度造成集體人民的傷痛。
談到學生持美工刀殺人,不禁讓我想起個管學生A兩年前的模樣。
A現在高三,下個月就要考學測,目前狀態穩定又認真。
兩年前A剛升上高中時,時常向我提起他國一時在人際關係上的挫敗與痛苦。
他的敘述很破碎也很凌亂,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漸漸理解,他的成長以來,無論是在家庭或是學校,都深受自閉症特質困擾,讓他與人衝突、遭人誤解,再加上表達困難,讓他的內心世界,始終非常孤獨。
「聽話就會被遺忘,不聽話又會被討厭。」他從過往經驗到如此困惑又錯亂的價值觀。
從小到大累積的心理傷痕,始終沒有被安撫,就這麼來到了青春期。
國一發生的人際挫敗事件,像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從此,他認定,不會有人在乎他的看法、認同他的行為,他註定活該被遺忘。
青少年的自我中心,自閉特質的固著,以及還未培養出挫折修復力,讓A的身體來到了高中,但心靈卻從此凍結在國一的悲傷與憤怒中。
儘管心靈還被凍結在痛苦的記憶裡,時間卻沒有放過A。
升上高中後,需要應付繁忙的課業,緊湊的學習步調,沒有朋友,與家人疏遠,以及他本身令人難以親近的亞斯特質。
A也說不清楚自己怎麼了,只知道,世界上沒有人值得信任跟依賴。
直到遇見我。
特教老師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從他不清不楚的敘述裡,看得見他自閉特質的堅持,看得見他的挫折與無力,又堅持要與他建立關係的人。
兩年前的自己不僅在特教輔導專業上很菜,每天下班後甚至還在趕論文。
新手老師身分,本身又還有沉重的學業壓力,讓我面對A丟過來如此巨大的寂寞與痛苦,時常慌張地不知如何輔導。
每次面對他,壓力就好大。
直到有天,A又再度開口談起自己的痛苦,並說自己為了防衛,書包放了美工刀,哪天自己再也無法承受痛苦,就決定持刀無差別殺人。
我驚覺事情的嚴重性,想起學校心理師曾給我的建議:「學生跟你的關係,對他而言是正向的人際互動經驗,要多善用妳與他的關係。」
我壓抑不安與恐懼,緩緩地深呼吸,以溫和、平靜地語氣漸漸開口:
「當你決心無差別殺人的時候,如果老師站在你面前,你也會殺了我嗎?」
學生愣了半晌,沉默了很久。
「也許不會。但是,略過妳,不代表妳能阻止我。」他的語氣很冷漠。
「謝謝你保護我,老師想說的是,其實這個世界沒有你想得那麼糟,因為你還是有想略過的人,也許,你也沒有你自己所想的那麼冷酷無情。」
「...」
「你已經是高中生,出了校門,要是真的想做這件事,老師確實沒辦法制止或保護你什麼。」
「對,妳不可能阻止我,妳也阻止不了當我做這件事之後,媒體、社會輿論、學校、家長還有受害者家屬對我的唾棄、厭惡和情緒性的攻擊,反正不會有人在乎我經歷了什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會高喊要把我殺死,沒差,我本來就沒多想活。」
「顯然老師不需要跟你說明後果,你很清楚後果。」
「只想讓你知道,一旦你做了這件事,全世界都對你失望的時候,老師不會,因為我知道從國一到現在,你真的很已經努力在讀書,很努力升學,很努力在振作,很努力想跟大家一樣,安穩地坐在教室裡上課,當一個『正常人』。」
我繼續壓抑焦慮與恐懼,用溫暖也悲傷的語氣,表達對他的理解。
A沉默許久,沒有再開口。
A離開資源教室後,我一個人在資源教室無助地無聲痛哭。
後來在諮商室裡面對自己的情緒,接受輔導主任、資深特教老師、心理師等前輩們的建議,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兩年過去,A從來沒有攻擊過誰,很穩定地在念書,在班上還擔任小老師,總是愛碎念同學要乖乖要交作業。
最近發生的社會案件,A也看到新聞了。
「妳看,網路上一堆情緒輿論,叫加害人死刑,大家不會想為什麼我們會養出殺人犯,家庭、學校、社會、媒體整個文化發生什麼事。」
A以理性又不屑的語氣發表看法,我猜,他又看了網路輿論。
「唉呀,Dcard少看啦,有在認真思考的人,不會去那裡吐口水。你看,其實社會上還是有很多理性的大人喔。大人有成熟的大人,也有幼稚的大人,不要一味對所有大人失去信心。」
我把親子天下的文章傳給他,要調整他習慣非黑即白的觀念。
A沉默地滑著我傳給他看的文章,沒有再說話。
看著長出挫折修復力,願意放下偏見,人也變得更成熟懂事的A,我淡淡地笑了。
(為保護個案,故事已改編,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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