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餚 - 2 - 天敵

2024/01/23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我不留戀他,我留戀十七歲的那個自己。就是如此,這樣的內心只說明了一件事,我心底就是真心犯賤的傢伙。其實是一無所獲才會這麼做吧,無論是面對這看似無盡的篳路藍縷道路,我內心仍有顆慾望無窮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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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5日

淋浴完畢後,我裸身站在大鏡子前。

我思考的時候習慣這麼做,

或許多數人羞於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裸體,

但我倒是滿沈浸在這樣的「對視」當中。


一直以來,這都會使我平靜。

或許這樣才可以壓抑我心底過於追求細節的缺點。


譬如我時常衡量著自己乳房的外觀,

寬度、大小、圓滑度。


我會好奇男性對於乳房有什麼特別的宏偉思維,

站在男性的角度思考,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十分有趣。

這當然也是我自己奇異的統計結果。


女性可能以為男性只是看到這樣的畫面就足以感到興奮,但實際上利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其實比想像中的還有更多內涵。重點不在於絕對尺寸,而在於視覺尺寸。這關乎到魚水之歡的過程中是以何種姿勢進行,假設是從後面俯瞰,你會發現圓滑度的曲線比起其他參數重要。如果是最為基本的傳教士方式,你會發現藉由某個瞬間激出擠壓作用,可以彌補絕對尺寸上的差異,利用服裝或者是手肘都可以達到效果。


光是這兩種基本的例子就可以發現,真正平白直述的裸體,僅僅只是尚未雕刻的原石,不具備任何魅力。奇妙的是,只要作出一些外在動作,就可以發生奇妙的質變,這種質變或許比化學作用更為強大。


若我只是像是立正一樣站著,那麼從正面看過去只是色彩平淡的庸俗作品,但若是將雙腳的Y字幅度特別選取過後,並利用雙手放在適合的位置,就成為了一種強烈的慾望產生器,發出強烈的性慾電波,求偶訊號。


這就是相當神奇的質變,

原因是我本身沒有作出任何物理性動作以外的事情,

但卻可以改變他人費爾蒙濃度與心跳跳動的快慢,

就像是魔術一樣。


這聽起來是有些相當病態的剖析,

但是這就是我優於常人之處的特點。


想要把眼前的事物用自己的言語表達完整,

那就要有無論事物之美醜優劣、價值觀差異,

都要有勇於面對、觀察、記錄、描寫、反芻為信念之決心。


我的名字叫作「柴嘉怡」。

家中的獨生女,個性是所謂的「特別」。

父親是一般的公司職員,為人親切。

母親是一般家庭主婦,待人和藹。


簡單來說就是非常美滿的普通家庭,

但是老天不願給我一個像是正常的腦袋,

一個女孩的思維,內心卻住了一個老男人。

可能飲著已經泛黃的老酒,反覆留戀自己的豐功偉業。


我天生的那種留戀劣根性,讓我又愛又恨。

愛的是,這讓我非常愛我自己;

恨的是,一旦抽離了那種所謂完美的享受之後,

一旦開始留戀與回想,那種甜美就會像是刺針一樣,

既苦澀又難以下嚥地一股腦門衝來。


那個徐總編就是在我的文章中嗅出了這份味道吧。

我曾經以幾個不錯的作品,獲得國內幾項殊榮,

但是那些殊榮不能代表我心中的美好時刻。


唯一讓我有記憶的兩三則故事,

是我還沒成為報導文學作家的學生時代。


青春可愛的高中時代,出現了慣竊。

慣竊在幾次事件中獲利了近十萬的好處,

包括手機、班費、戶外旅行的繳交費用。


當時連教官都開始緊迫盯人地要我們互相攻訐,

試著至少供出一個兇手以藉以交代。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所謂「社會化選擇」的經驗,

當時我才發現這世界不是繞著「真理」與「美好」打轉。

說話露骨的教官道盡了這個平凡社會底下的多數選擇。


交代。


只要有所交代就可以結案了。

即使不抓到慣竊也無所謂,

即使後續發生了類似狀況也無所謂。

只要先有一份完整的報告書,

那麼就可以將整件事用幾張紙輕描淡寫地闔上「疑問」。


直到那一刻,我才瞭解這是一件血淋淋地「面對」。我們都在一個美好環境安逸地長大。面對外面的世界,還不瞭解其真實運作之狀況。多數年輕學子都在這個節骨眼上失去耐心,當自己內心的價值觀受到擠壓之後,就會成為另外一種毫無內涵的反向武斷。


「爭辯」成為了這個時代下最有名的文明病。多數時間我們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只是在文字上打轉,我們並非不瞭解自己在做什麼,而是瞭解也無所謂,反正生命終有結束的那一天。在那一天之前,相信這就是社會之無奈,所做的最後妥協。『這也不是我願意的』成為了人生座右銘。最後告誡著自己的子女,我們只是在一種苟活的迴圈下努力度過。一旦有人反駁這種想法,就會想辦法爭辯與試著讓對方污名,冠上偏激是最好的作法,偏激就是那種比罵別人婊子還更嚴重的批評。


『我可沒有說髒話呢。』

但是說的話有時比髒話更難以咀嚼。


於是僅僅十七歲的我,就做了一個決定。

雖然挖開皮囊探究會是令人痛恨的決定,

卻也使我享受於其中。


身為品學兼優的學生與班級重要幹部,

面對老師、學生、家長、教官四方的種種質疑與討論,

我私自使用了一個武器──


那就是輿論。


我實際上根本沒有找出兇手,

當然,當時我也不打算找出兇手。

我製造出兇手。


由於太多資訊都在我手上過水,

我很清楚每個事件發生的時間點。

我花了三個晚上盤算總總細節,

以及多方盤算各個細節。


為了不讓一身腥上身,

我製造了幾個資訊點給女孩們,

讓最後的證詞交互混合。


意思就像是你印象中某個時間點可能看到某些人,

但實際上你並不清楚那畫面還有什麼細節,

透過多個人的交互證詞,建立出某個可能存在的罪犯。


最後,輿論開始擴大成決定,

班上最後終於凝聚了共識,

以近乎是霸凌的姿態要求那個被污名的無知學生簽上悔過書,

即使到了最後,那名簽上悔過書的少女還非常喜愛我,

是我不厭其煩地陪她寫完假的自白書。


當然,這樣的選擇都是經過思考的,

少女的家庭因素複雜,剛好是那一種雙親對小孩最疏離的狀況,

這種狀況的好處就是這類型的父母發生事情只會一味地道歉,

接著回家用某一種口吻教訓兒女,連一點點辯解都不肯聆聽。


最後污名成為了事實,

我創造了歷史,創造了事實。


那天開始,我選擇了我的人生道路,

由於就是因為使用過這道武器,

才會知道它遠比其他工具來得強大。


不需要造成流血、不需要造成肉體傷害,

就可以毀滅掉一個人的價值觀。


我為什麼會這麼做呢。

那就是因為我知道兇手是誰,

為了他我願意這麼做,值得這麼做。


現在那個他,可能已經被無情的社會淘汰,

那個他,我曾經幫助的他,讓我不捨地淘汰。

那個他,已經只是過去的記憶。


我不留戀他,

我留戀十七歲的那個自己。


就是如此,

這樣的內心只說明了一件事,

我心底就是真心犯賤的傢伙。


其實是一無所獲才會這麼做吧,

無論是面對這看似無盡的篳路藍縷道路,

我內心仍有顆慾望無窮的黑洞。


「總編。」七分鐘後,我依然一絲不掛地站在鏡子前滑開手機,撥打電話。

「哦,嘉怡啊,妳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跟小連見過面了,也聊過了。」

「怎麼樣,他應該是會令妳有興趣的傢伙吧。」這胖子的話別有用意。


「我想試試看,只是有幾個條件──」我邊說邊尋找髮圈。

「妳準備要敲詐我嗎?」


「決定權在你。」我將問題丟給他。

「好吧,妳說吧。」


「用簽約的方式吧。」

「不愧是我認識的Miss柴。繼續。」


「我不想這只是一篇報導專欄而已。」

「連事件都還沒調查就想要畫餅啦。」


「我要出書。」

沒錯,我思索了很久,這是我的機會。絕無僅有的機會。

「所以是想寫成獨立作品?」


「沒錯。這決定權在你。前提是我們要簽約。」

「如果是這件事要寫成作品當然沒問題。」胖子這句話讓我有些動搖,原因是他似乎打定主意我會這樣問他,也有可能是他已經嗅到這是一件極獨家的美好素材,只是無論是何者,我相信他已經在內心盤算好選擇。


「簽約之前,我還有兩項需求。」反方向前提,雖然不是第一次使用,但面對狡詐的胖子,我還是要非常謹慎。

「妳胃口很大嘛,Miss柴。」


「這是確保我能行動的依據。你應該很瞭解我的作法。」

「當然知道,拼死不要命的工作態度、工作狂、神經病等等,妳有太多業界名號。」我很想揍這胖子,好險現在的我處於裸體狀態,否則無處宣洩這樣的憤怒。


「第一:我想要知道小連先生的底細,就你能知道的範圍之內;第二:假使他說的事情有這麼誇張,相信我們要能叫得動他,肯定不只是支付金錢這麼簡單吧。你必須負責這一塊的協調。」

「好吧,嘉怡。聽我說。千萬不要懷疑那小子。」


「我知道他是狠角色,見過一次面我就能感覺到了。」

「第二點我可以完全配合。只是第一點──」胖子難得會語塞,平常辯才無礙的他,現在竟然會停頓下來。


「我幾乎查不到資料。」我打斷他。

「我很好奇妳能查出什麼。」胖子不以為意我能做什麼,這使我內心的優越感與驕傲心態隱隱作祟。


「他的襯衫是訂作的吧。」我還是說了。

「哦?所以呢?」


「我的房車內部車電有經過改裝,攝影機可以把他照得漂漂亮亮的。很可惜,我問過幾家熟識的店,他們非常確認那是訂作的衣服,因為車線與對稱位置不是大量製造常用的作法。講得簡單一樣,他應該有隨時被抓的決心吧。他的背包雖然是著名的平價包包,但是也經過了改裝,我特別去查過那款包包的內裡與外處拉鍊部份。如果一個只是巧合,兩個以上就肯定不是了。除了襯衫與包包以外,手錶也是,掛名寫著某一個牌子,但是卻找不到完全一樣的錶款,他肯定是在錶面多做了什麼鍍膜處理吧,厚度比一般光動能手錶還要厚。」這是我的底限了,能告訴胖子的只能到這句結尾。


我的確分析了我可以看到的所有資料,

陌生人只要進了我的車內,絕對如同赤裸一般。


我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角色。

全身上下的行頭,根本找不到任何來源。


我擅長分析人的外裝,因為那凸顯了很多特質,

包括喜好風格、特質個性、做事原則都可以從穿著看出。


「真是個瘋子啊,Miss柴。」胖子開朗地大笑。

「你說他嗎?」


「我是說妳。」

「喂。」


「放心好了,妳會跟那個小子相處得很愉快。至少他過去應該也沒遇過這麼獨特的女性。」

「所以直到現在還是不肯跟我說他的底細嗎?」我覺得我真是浪費時間。


「要是告訴妳了。妳應該會嚇得跑走吧。」

「我可沒什麼好怕的。」我很想告訴胖子,什麼都能惹,但絕對不能惹一個可以獨立的單身女性。會這麼說是有用意的,男性跟女性天生最大的差異就是,男性永遠會低估眼前的女性,無論這名女性本質上有多麼超越自己。因此通常分手的雙方,只要女方願意,大多數會先找到下一任備胎的絕對是女性。


「好吧。我說真的,妳的要求除了他的底細之外我都能夠滿足。」

「我應該不會死吧?」在胖子講完這句話之前,我的跳躍性思考已經到了下個階段。


「什麼?妳在說什麼?」顯然胖子還沒跟上我的節奏。

「我可不想死。」


「所以妳才要信任他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最初的想法,但你應該很早之前就打算這麼做吧。」胖子的謊話極盡粗糙。這本筆記本肯定很早之前就拿到手了。好吧,我對這本筆記本也作了一些分析,細節太繁瑣了,總之就是這胖子肯定是藏在手邊有一段時間了。


他在等什麼?

我的被害妄想症不停在空中盤旋。


「嘉怡,很抱歉。」胖子突然話鋒一轉,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


「現在我還不能給妳答覆。但是相信我,那裡會有很多妳想寫的元素。即使是看似全無所得,回頭一看才會發現那些珍貴是獨一無二的。」胖子的話別有深意,我是第一次聽到他這麼說,我似乎是問到了一個最關鍵的轉折。


所以,胖子是倖存者嗎?

除了連先生以外的倖存者?


這是我的直覺。

雖然還沒有任何證據與根據。


「好吧。祝我好運。我先準備準備。」實際上我在撥電話之前已經想好了方案,雖然面對小連先生的神秘上我是毫無對策,即使胖子不肯答應我的提議,我也有我的作法:「你幫我跟小連先生確認我要的條件吧。我準備好就會打給他。」

「好。」胖子的回應像是碎了一地的撲克牌之塔,自從我提到了關鍵句之後,令他陷入了某個回憶的漩渦吧?


我穿上衣裳,偽裝住自己的不正常。

凝視著鏡子的自己,獻以一個美好的告別。



9月16日


憂鬱星期一,

都不是上班族的我與小連先生,

約在他的台北住處。


他的可愛女友,協助我們安置裝備。

我們將GLC塞得滿滿的,

至少準備了一個禮拜份量的工具、食物、求生器具。


雖然連先生說這些應該都派不上用場,

我還是將它們整齊地排好,

用我那該死的強迫症優勢,完美地收納。


由於我不喜歡別人開我的車,準備就緒之後,

就逕自跳上駕駛座好整以暇地準備出發,

我看著他們像是小情侶一般地道別。


當車子開上了國道之後,

我們才開始破除了像是冰塊的障礙。


「妳會緊張嗎?」他問。今天的他還是穿著訂作衣服,即使到了這種可能會送命的節骨眼,還是對自己的神秘保持著最高規格款待。

「有些吧。對了,你女朋友不去嗎?」


「我跟她解釋過了,原則上兩個人才有辦法好好做事。」

「怎麼說?」


「我們可能現在就要培養好感情。」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要開始好好的聊天,記住彼此話中的細節。」他的笑容有些曖昧。

「我不懂。」


「登門拜訪最安全的作法就是情侶或者夫妻之方式拜訪。」

「這種事情應該要提前跟我說的。」我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雖然我不認為小連有意要對我做什麼。


「放心,這只是工作。」

「我不懂,我們不是要去『食人聚落』?」


「哼,柴小姐,食人族不是非得要像是你在網路上搜尋的圖片那樣。」

「所以會是怎樣?」


「那種看起來像是蠻荒之都的食人聚落,其實並不恐怖。最難以駕馭的反而是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

「好吧,你把我搞混了。」暢行無阻的國道更顯得我方向盤上的焦慮。


「他們就像常人一樣。只要不說出特徵,妳會覺得他們就像平凡人一樣。」

「什麼?」


「所以我才說妳準備的物資大多都沒有用,因為我們即使走路也可以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吃。」

「這樣的話──」我滿腦子都是古早的畫面,部落、穿著裸露的野蠻人,各種刻板印象的畫面。


「好吧。假身份的製作適合現在就開始執行。」他從背包裡拿出一疊自行裝訂的資料。

「這是什麼?」我用餘光瞥了瞥。


「我寫的故事。基本上可是要背得滾瓜爛熟。」

「我不喜歡這樣,你可以提早拿給我。」我討厭失去控制的感覺,尤其是這種突然從天而降的工作。


「提早拿給妳也沒用。妳肯定沒演過話劇吧。」

「這倒是沒有,這有什麼關連?」


「因為話劇可不是一個人悶在房間裡練習就可以演好的。多數情況都需要跟對手好好的討論,才能把最自然的東西呈現出來。」小連的口吻像是話劇指導老師一樣,除了醫生以外,還是個演員?

「好吧。我要怎麼做。」


「既然要演情侶,那就要先好好談一場戀愛。」他臉上露出美好的笑容,也許這是他的擅長招數。

「哼,你用這招到底可以騙到多少女人?」我冷笑了一下。


「我是認真的喔,把我當成是陶子寧先生吧。」


他像是開玩笑,而我像是觸電一樣。

真正的天敵啊,我想。

我的冷顫不停打起。


陶子寧就是那個,

偷了快十萬塊的慣竊。

我說了「忘記」,

卻始終在心中為他留了一個位置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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