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雪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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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很清楚,只有我能夠將裴無瀚逼入絕境,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我不揭穿他,是因爲我們目標一致。

想要太平盛世,裴無瀚必須得死。

不能否認裴無瀚是個值得敬佩的對手,可自古好戰必亡,這天下若整個落入他手中,往後必定不得安寧。

至於這些日子時胤對我的心意,在我眼中不過也只是鏡花水月。

他一向擅長僞裝,裝出點真心來,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論他的情意到底是真是假,上一輩子喫過的虧,這一輩子我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順水直下,路上遇到幾次伏擊,都被巨船四周的密箭擊退,順利駛入護城河道,泊入禹州岸口。

我急匆匆進入太守府,尋找安寧的身影,最後在衛崢的屋外見到她。

好些日子不見,她瘦了一些,身姿卻越來越挺拔,眼底的堅毅呼之欲出。

錯眼看去,我彷彿看見了前世的安寧。

似乎察覺有人看她,安寧回過頭看了過來,看到我的瞬間,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

一路上我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可現在見到人,又突然不知道從何起頭。

沉默半響,倒是安寧先開了口:

「阿姊,爲何要害我父兄?」

她語氣冷漠至極,眼神更是化作實箭,穿透我的心臟。

我……沒有!

我想解釋,可嘴彷彿被粘住,血腥味在口腔散開,卻始終張不開口。

時胤自我身後出現,對安寧說話的語氣難得重了一些。

「阿雪何時害過你父兄,平城一事如今還不甚明朗,怎能就斷定與她有關?」

「阿雪?」

這些時日我與時胤形影不離的消息,定然傳入安寧的耳朵裏。

她看向我們的表情有些古怪,隨後根本不顧君臣之禮,完全不打算搭理時胤。

她一腳踢起地上的長槍,隨手挽了個槍花,一言不發離開了院落。

時胤無奈地搖了搖頭,看我望着安寧離去的身影發起了愣。

他試圖安慰我:「阿雪,她應該不是故意的,只是安將軍和安昭的事情,讓她一時難以接受罷了,你別往心裏去。」

「數日不見,她竟然不再使銀鞭,與安昭一般換上長槍了。」我雙目無神,喃喃地說。

「是啊,沒想到她長槍也使得這般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時胤附和着我,我卻錯開了他的目光,望向遠處。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瞳孔一寸一寸收縮,一顆心越沉越低。

63

我又試圖找了安寧幾次,可她卻避而不見,爲了躲着我,乾脆直接泡在軍營裏。

裴無瀚已在沂水之畔整軍,大戰在即,我不能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幾次尋她未果後,我便打消了念頭。

命人召來禹州守將和官員,大致瞭解目前禹州的兵力和佈防,便一頭扎入軍務中。

禹州如今除了禹州軍,還有四方駐軍撥來的援軍,還有我和時胤帶來的部分北玄軍,兵力不可畏不強壯。

時胤剛開始與我們一同商討,可官員們在他面前都十分拘謹,磕磕巴巴話說得顛三倒四,有些更是隻知道附和他,聽得我額角直突突。

數次後,我乾脆利落地將時胤請了出去,在衆人面前被下了面子,他也不惱,順從地告辭離去。

自此,衆人看我的眼神,愈發敬佩,行事也越發方便了起來。

時胤待我極好,衣食住行都一一替我打點好,衆人看在眼裏,對我的態度越發尊敬。

私底下,甚至傳起了我和時胤的風言風語,我聽到之後嗤之以鼻,雷厲風行地處理了背後亂嚼舌根之人。

接連數日,我將佈防之事一一安排下去後,在領將一事上又犯了難。

裴無瀚派人輪番在城外罵陣,話說得是極爲難聽。

將我等全部罵成縮頭烏龜之輩,許多官員氣不過,攀上城牆與其對罵。

一日三頓,頓頓不落。

仗還沒打起來,火藥味已經起來了。

在我和時胤到達之前,衛崢重傷無法理事。

禹州羣龍無首,幾位守將被祁軍一再挑釁,難免沉不住氣,應戰數次,最後竟無一人活着回來。

以至於此時竟然沒有幾個武將能拿得出手,去跟裴無瀚對上幾個來回。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叫我如何不頭疼。

夜色漸深,我仍舊不眠不休坐在書案前看着輿圖皺眉,連時胤什麼時候進來的,都沒有察覺。

他將湯藥放在案頭,站到我身後,伸手替我輕按額角。

我忽然一驚,扭過身去,與時胤的臉對了個正着。

燭光搖曳,氣息漸漸曖昧,他的氣息靠我越來越近。

我猛然將他推出去,撞倒了身後的屏風,他急忙穩住身形,樣子頗爲狼狽。

屋內的動靜驚動了門外的守衛,時胤的隨身侍衛未得到允許,擅自撞開門衝了進來。

時胤臉色極差,見侍衛入內,揮手示意無事,侍衛瞬間退走。

我語氣冰冷:「陛下,還望自重!」

「阿雪,我……」

「不要這樣叫我!」

我猛然打斷他,面帶不悅。

這些日子,我對他一直是公事公辦,本也相安無事。

可他偏要越界,我便不想再忍。

我語氣惡劣,不乏嘲諷。

「陛下難道以爲我答應來禹州,就是同意與你重歸於了好嗎?」

時胤的臉瞬間煞白,雙眸幾不可見閃過一絲心痛,艱難開口:

「我以爲,你至少肯給我一個機會了。」

我彷彿聽到一個笑話,笑得我前俯後仰彎了腰。

在我的笑聲下,時胤的臉越發蒼白,整個人頹唐了一截。

終於,我止住了笑聲,聲音如沾了劇毒的利劍,刺入他的心頭。

「機會?

「除非你死,否則我絕不可能給你這個機會。」

64

時胤腳步踉蹌,失魂落魄地離開屋內。

閉上眼,我探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中愈加疲憊。

我本不欲和時胤撕破臉,可他一靠近,我就難免會想起安昭。

只要一想起安昭前生今世是如何慘死的,便不能心平氣和地和時胤相處下去。

即使我極力說服自己做正確的事情。

打敗裴無瀚,輔佐時胤,還天下百姓太平盛世。

可心中無人探尋的隱祕角落,瘋狂在叫囂。

殺了他,殺了他!

我抓住自己的衣襟,深深呼了一口氣,擺脫心中嗜血的念頭,繼續處理軍務。

屋外霜露漸重,屋內寒意漸重,侍女在外叩門數次,我都恍然不覺。

軍務和輿圖事關重大,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擅自進來。

直到我的手凍得失去知覺,握不住筆,才叫人進來添碳。

不知不覺間已見晨光,我才停下手,靠着牀榻半寐起來。

不知道是因爲忙碌,還是因爲天寒,我總是失眠。

累極的時候,才能勉強眯上一會。

可一閉眼,就是城破後的殘垣斷壁,戰火焚燒的滿目瘡痍,百姓淒厲的哭聲。

還有……

鮮血淋漓的安昭。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世,我都沒有見過他臨死前的模樣。

可夢中卻能清晰地看見安昭身上的每一處傷口,有些深可見骨,有些皮肉外翻,有些腐爛生蛆。

最深的那一道,也是致命的那一道。

橫穿腹部,皮肉掀開,腸子都露出來一截。

他的胸腔還在起伏,他還活着,卻生不如死。

這般殘忍的畫面,生生暴露在我眼前,我心如刀絞,痛到快要窒息。

冷汗淋漓翻來覆去,卻不敢醒來,怕一醒來,他就再也不會入我夢來。

我知道這如同飲鳩止渴,可我卻甘之如飴。

夢中安昭奄奄一息,在生命結束的那一刻,眼神好像透過夢境看見我的身影。

他嘴角輕抖,無聲無息地呢喃:

「阿雪……」

我拼命撥開眼前的迷霧,想要去到他身邊,可沒等我靠近,他便沒了聲息。

縱使極爲不甘,縱使心中不捨,仍舊無法阻擋生命的流逝。

夢醒後,我滿面淚光,呼吸滯止。

阿昭,等等我。

等我將一切都了結,就來尋你。

65

我開始刻意避讓時胤,即使偶爾遇上,也只尊君臣之禮,不欲與他多說些什麼。

可日夜操勞,對於我這剛剛從鬼門關走了半遭的人來說,實乃大忌。

一日我與衆人商討軍務,話說到一半當場昏厥,把衆人嚇了個半死。

時胤整整守了我一日一夜,我才轉醒。

在他期翼的目光下,我終於開口,吐出的話卻如寒冰。

「時胤,你醒醒吧,沒有誰會一直等誰,也沒有誰永遠不會離開誰。

「別再自欺欺人了,你現在到底在後悔些什麼,你想要的不是都已經得到了,何必惺惺作態,平白讓我看笑話。」

時胤聽到我開口與他說話,有些高興。

可聽到我說的話,又瞬間有些難過了起來,眼圈發紅,喃喃自語:

「如果上一世,我早些知道自己心中想要的是什麼,我們是不是都不會落到那般悽慘的結局?」

我心頭一緊:「都?」

上一世明明只有我悲慘死去,他如願以償坐上帝王寶座,有何悽慘?

時胤似乎看破我心中疑惑,嘴脣緊抿,有些不願提起。

「你死後沒多久,我登基爲帝,不到一年,我便死在京城中。」

竟是這樣,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據我所知時胤並沒有什麼暗疾,怎麼會年紀輕輕突然暴斃。

我不解地看向他,卻瞧見他滿眼都是我,不禁心底膩歪,當即撇過頭去。

心想,總不會是因爲我就對了。

「你是什麼時候記起上一世的事情,明月山莊?平城?還是京城?或者是更早些的時候?」

時胤見我對此有些興趣,有些高興。

「此事說來話長,待過些時日,拿下裴無瀚,我就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

見我半天不應,他嘆了一口氣,低聲呢喃,語氣輕得讓人差點聽不到。

「阿雪,你是這世間唯一真心待過我的人,那日放你平安離開京城,我本已經打算放過你了。

「可你偏要去尋安昭,偏要摻合進來。如今事已至此,我不可能放你走了,你就安心待在我身邊吧。」

接下來幾日,我臥病在牀,時胤將我手中的軍務接了過去。

裴無瀚時不時就派兵騷擾,大戰未起,小戰不斷。

時胤親自上陣與他打了幾個來回,連喫幾個敗仗,臉色都黑了不少。

他雖文武雙全,可對上裴無瀚這種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長大的人,還是欠缺太多。

上一世戰場上,正面與裴無瀚對抗,出生入死的人,大多是安寧。

而此時的安寧十分叛逆,誰的話也不聽,一心要殺上戰場。

她的英勇,在別人眼裏便成了莽撞。

安寧又不肯來見我,沒有我和時胤的允許,誰也不敢讓她出城迎戰。

今世,時胤雖也打過不少勝仗,可裴無瀚不是寧王那等廢物,禹州城中又無大將可用,在戰場上幾乎是被裴無瀚完虐。

入夜後,時胤照常來看我,接連幾個敗仗,喫得他日漸焦躁。

在我面前卻極力裝作無事發生,擠出笑容,細心照料我。

看我喝完藥後,便坐在離牀榻不遠的書桌前處理軍情公文。

我原本不知道外面的具體情況如何,但我一向擅長察言觀色。

軍情堆積如山的案頭,以及他不眠不休的模樣,讓我漸漸看出端倪來。

「你和裴無瀚交手了?」

時胤抬頭,兩個眼圈發烏,聽到我問的話,臉色鐵青。

我見他這個模樣,又補了一刀。

「還輸了。」

66

我肯主動與時胤搭話,最大的原因是因爲,如今帝王之位除了他,別無他選。

他是君,我是臣。

此刻兩軍交戰,君臣不和,不利軍心。

零零碎碎的仗,拉鋸了數些日子。

裴無瀚終於耐不住性子,糾集大軍,準備大舉攻城。

祁軍在晉城盤踞數月,竟組裝出數百隻軍艦,在水軍突襲不成後,軍艦直逼禹州護城河道。

護城河道乃是由沂水引入,方便大型船舶進入禹州城而挖掘的。

禹州與江陵地勢不同,水上作戰,我還是在兵書上見過。

親自上陣指揮,還是頭一次。

大戰在即,安寧終於肯來見我。

銀槍銀甲,一進屋內,不看任何人,直言要領兵迎戰。

「此戰不同尋常,即使你前些日子與裴無瀚交過手,可水上作戰與陸地作戰,差別太大,萬不可逞強。」

時胤不動聲色地將我擋在身後,斷然拒絕了安寧。

她看着時胤的動作,表情愈加嘲弄,要笑不笑地衝我發難:

「方綺雪,有時候我真的想幹脆殺了你。」

時胤臉色瞬間變了,整個人直接隔在我二人之間,擋住安寧的殺意。

聽到她想要殺我,我愈加確定,是她回來了。

是上一世的安寧回來了。

我壓下心頭的情緒,一手撥開身前的時胤。

「那你爲何沒有動手?」

安寧轉眸,似乎想到些什麼,眼神也柔和了一些,看向我的目光沒有那麼銳利。

屋門方纔被她一腳踹開,還沒來得及關上。

天空不知何時陰了下來,飄起細雨,安寧站得離門極近,寒風吹起她的衣襬,雨霧沾溼她的鬢髮。

我忽然福至心靈,想起前些夜裏做的夢。

夢中,屋外也是突然下起雨,我起身站到屋檐下,朝着院中愣神。

雪白的大麾自身後落在我肩上,我心底一跳,趕緊閉上眼不敢回頭。

我害怕一睜眼,便如往日一般,黃粱一夢醒來,還是我孤身一人。

直到熟悉的氣息將我擁入懷中,堅硬的胸膛貼着我單薄的背脊,溫暖我冰涼的身體。

低沉又輕緩的聲音,在我耳邊如天籟般響起:

「阿雪,我回來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頃刻,我淚如雨下,死死抓住環抱着我的雙臂,空蕩多時的心落回實處。

阿昭,只要你來,何時都不晚。

風雨驟停,晴光乍現。

往後餘生,定不負相思苦。

可我還沒來及多高興片刻,美夢轉瞬既逝。

67

一幕又一幕畫面,飛快在我眼前切換。

前後兩世如白駒過隙,是非榮辱功過一閃而過。

安昭的身影飄離而去,離我越來越遠,最後站在遠處朝我伸出雙手。

我跌跌撞撞拼命向他跑去,在即將觸碰到他的那一刻,安昭整個人如流沙般瞬間散落在我眼前。

我悲痛欲絕,沉溺夢中不肯醒來,滿頭大汗地抓着被褥死死不放,嘴裏喃喃自語:

「什麼代價我都肯付,請把他還給我……」

屋外電閃雷鳴,驟然將我驚醒,屋門大開,寒風灌入,留下一屋寒涼。

……

那夜安寧應該來過我屋中,原本她可能是想來殺我,可不知是出於爲何,最後還是沒能下手。

此刻所有人都因爲大戰在即,心中捏了一把汗。

我卻無比冷靜,與安寧閒談與大戰無關的事情。

好似她口中要的不是我的性命。

「我曾以爲你沒有心,看不到我阿兄的好,現在看來也全非如此。」

她年紀不大,脾氣卻越來越大,說話也是專挑難聽的講。

可我知道,這纔是真正的她。

「我看到你爲我阿兄難過,心頭高興,所以想讓你多活些日子,多難過幾日。」

時胤聽她這番高見,已經是額角隱隱鼓起,忍耐似乎也快到盡頭。

可這才哪到哪,安寧氣人的本事,絕不止這一星半點。

她表情愈加不耐,掂了掂手裏的長槍,眉頭一挑,眼神銳利地向我殺來。

「我再說一次,我要領兵迎戰!你準還是不準?」

我抬首與她對視:「你當真要去?」

「當然!」

「好,那你便去!」

別說此時無將可用,即使有,安寧自請出戰,我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她爲武將世家出身,既享父兄榮光,也當擔起無人可應之戰。

否則,何以服衆。

既要當表率,便要有表率的魄力。

我從不懷疑她的能力,無論前生今世,對她我都是再有信心不過。

安寧跟裴無瀚是同一種人,在戰場上會越戰越勇,絕不是那臨陣脫逃之輩。

上一世,她早已長成參天大樹,足以庇佑衆人。

讓她去,我並不擔心。

我擔心的是,她與我交惡,又額外桀驁不馴,誰的話也不聽,如今更是連時胤這個皇帝的面子也不給。

上了戰場,若是倔勁上來,不服從軍令,可如何是好?

一時之間,竟是無比懷念今世那個俏皮乖巧的阿寧。

「阿寧,你此番想上戰場,是爲了什麼?」

68

她抬眼瞥我,正要開口,被我打斷。

「是要拿回這裏的北玄軍對嗎?拿回之後呢?去替你父兄報仇?」

安寧聽到我提起她父兄,臉色立刻變了,看向我的眼神逐漸不善,話裏全是譏誚。

「那又如何?我打贏這場仗不就完了,之後我要去做什麼,跟你有什麼干係?」

在安寧的一再挑釁下,我仍舊耐着性子與她周旋。

「報仇本身沒有錯,只是不能讓別人替你的仇恨付出代價。

「你說你要報仇,可你知道你的仇人是誰嗎?你要拿什麼報仇?

「你知不知道,不論是北玄軍的將士,還是其他任何人,他們可以爲了自己守護的一切不顧性命,卻不該爲了你個人的一己之私去無辜送死。」

安寧眸色漸沉,包裹冷意攀附着我,我後脊發涼。

「身在軍中,就必須要聽從軍令。

「此前查探沂水之時,你擅作主張,私自前來禹州,可曾有把軍令放在眼中?

「你這麼做,違背了一個將士的基本原則。

「當初阿昭不讓你跟去平城,便也是擔心如此。

「阿寧,你心中並沒有作爲一個將士的敬畏心和責任心。」

見我拿今世安寧的行爲說事,此刻安寧的臉色變了幾次,最後眼神落在我和時胤身上,來來回回。

「我沒有敬畏心和責任心?」

她忽然笑了,像在京城之時她與我親暱時那般。

「阿兄曾叮囑過我,若有一日他不幸戰死沙場,就讓我轉告阿姊,請阿姊餘生不必等他。

若能另尋佳婿,那便很好。

「若再能誕下子女,承歡膝下,美滿餘生,那更是最好不過。

「倘若不幸,遇不上良人,無論阿姊身在何處,北玄軍將永遠奉阿姊爲主母,護阿姊一世周全。」

她說的話差點讓我潰不成軍,我的心口被人捻起一塊,來回用力碾壓,細細地疼。

「我阿兄待你這般好,可你呢!你又是如何對我阿兄的?你的敬畏心和責任心又在哪裏?」

我咬牙將心痛嚥下,張了張嘴,艱難開口:

「我已經見過太多的人,打心底認定只有他最好。」

安寧勾起嘴角,笑得不明其意。

「所以呢?」

我穩了穩心神:「我和他身上各自肩負的使命不同,如今我確實無法不顧一切追隨他的腳步而去。」

話音未落,安寧臉上的嘲諷幾乎不加掩飾,呼之欲出,看向我的眼神愈加冷漠。

我話鋒一頓,語氣堅定,發自肺腑。

「但是,我從未忘記我與他生死一處的誓言。

「今日,若他還活着,我就在這裏等着他回來。

「若不幸,他真的死了。往後我替他侍奉高堂,照顧幼妹,打理中匱,鎮守城池。

「待公爹百年,幼妹尋得歸宿,北玄軍無後顧之憂,我便赴黃泉尋他!」

許是我的直白,讓安寧有些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後,她笑得也終於真心了些。

而時胤的臉色黑如鍋底,屋內其他人屏住呼吸,拼命假裝自己不存在。

我揭過這章,回到正事上。

「這場仗我可以讓你去,但需得約法三章。

「第一,服從軍令!

「第二,不可冒進!」

安寧本已背過身去,準備出門,遲遲聽不到第三,不禁偏過側臉,面帶疑色看着我。

我緊盯她的背影和手中的長槍,一字一頓:

「第三,活着回來!」

她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頓,半晌,偏回頭去,後腦勺衝我一仰,大步流星揚長而去。

「知道了。」

69

細論起來,我前後兩輩子,都足夠了解裴無瀚,所以才能每次都精準地打到他鋒芒上。

我軍船艦出岸後,正面迎擊裴無瀚,兩軍交戰打得火熱。

可不出一刻鐘,安寧水上經驗不足的弊端,就顯露無疑。

旗手見我手勢後,揮打旗語,我自城牆上望向船上的安寧,手心捏滿了汗。

三遍旗語打完,船艦掉頭,往後撤退,我才鬆了口氣。

許是先前喫過我誘敵之虧,此刻裴無瀚沒有冒然追趕,才能讓安寧抓住機會全身而退。

直到我軍船艦退入護城河,裴無瀚才驟然反應過來,我是真的要讓船艦撤退。

祁軍當即立刻拔錨直追而上,可惜爲時已晚,只能眼睜睜看着安寧的船艦退走。

禹州水軍對上裴無瀚的水軍,還是太弱了。

既然水上作戰不是我們的強項,那我們要做的,就是製造有利於我們作戰的機會。

所以,我必須將裴無瀚的軍艦引入我預先設好的陷阱中。

這些日子,我思來想去,最後在輿圖上圈出一處要塞——沂水入護城河的岸口。

裴無瀚想驅軍艦直入禹州,我便命駱師叔打造機關索,將鐵索穿梭於護城河兩岸,隱蔽於水中。

當他的船艦進入護城河口,周遭機關立刻開啓。

鐵索上輟着鐵刺,狠狠進扎船底,將打頭的軍艦困在其中。

岸口狹長,前方的軍艦堵住了後方的軍艦,來不及掉頭的軍艦簇擁在一起,進退不得。

裴無瀚接連受挫,仍舊未曾慌亂,鎮定自若快速下達命令。

後方軍艦掉頭,祁軍將士下小船,向禹州正門襲來。

我心中一凜,既然來了,就別想這麼容易離開!

事先隱藏在兩岸的機關就位,將裝着火油的陶罐霎時拋向裴無瀚的軍艦。

陶罐落在軍艦之上,瞬間破裂,火油撲了滿地。

後續火箭就位,飛速跨過水麪,點燃軍艦上的火油。

即使裴無瀚的反應再快,前方數艘軍艦也已是火燒連營。

火光堵住了護城河的入口,祁軍無法再通過此處攻城。

裴無瀚損失慘重,當即果斷棄掉前方軍艦,傳令後續軍艦急退。

而他率軍乘小船領頭殺來。

祁軍的小船速度極快,須臾已進入灘塗,登岸而來。

安寧早已下船,率軍在禹州城下迎戰。

這些時日大大小小的仗打過數次,雙方都已耗費太多的精力。

若是打成持久戰,裴無瀚後方供應不足,肯定會喫不消。

對我方來說,局勢會變得相當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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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以來,容貌對女子都至關重要。 即使後來用了許多名貴的藥材,試了許多的法子,也沒能讓這塊疤淡下去,平日裏只能用帷帽遮面。 我和時胤之間,隔了安家兄妹,隔了皇權霸業,隔了太多的人和事。 安寧恨我不知廉恥,平城衆將憎我不守婦道。 哪怕我一顆真心世人皆知,他也不曾伸手接過。 此刻,我捂着自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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