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需要進入褪羽季,海岸依然吹拂強勁的冷風,生長於沿海一帶的草本植物隨著風勢摩娑作響,打在礁岩浪潮所激起的水花到處飛散。距離海岸不遠處、位於狹小海灣的漁港聚集了大量漁工。他們忙著替剛回港的漁船卸載魚貨,送上外地商隊帶來的大型貨車。海面上仍有數艘漁船忙著作業。正逢季節變換之際,此刻海洋到處都有豐富的魚群,他們絕不會錯過豐收的機會。
除了漁民外,海岸也聚集不少釣客。當提德沿著隆起的草皮走動,一旁的釣客忽然發出歡笑。他看過去,是昨天拿他玩笑的釣客們。他們依舊佔據著方岩前的釣點,不過他們這次不是在嘲笑提德,而是他們之中有人釣起一條碩大肥美的長頭角鱧,那男人樂得跳起了舞。運氣真是不錯。
海風持續颳來,提德的手臂很快就被讓人不太自在的黏膩感所包覆,不過他一點也不在意。在烘焙坊的工作,他時常得接觸稠到簡直能把牙齒黏下來的果醬、從內地送來的昂貴發酵奶油和甜麵團,以及尚未沖洗乾淨帶有組織液和血液的生魚塊……他已經習慣被各式各樣的東西沾附全身的感覺,這點程度的不適根本不值一提;何況相較之下,海風的成分單純清爽多了!更不用說,在這裡甚至不用看見阿培塔那張老是悶悶不樂的臭臉。
提德停在一塊突出於海岸的巨岩旁,放下裝著泥蟲的桶子以及另一個較大的空鐵桶,盤坐下來準備釣魚。這其實不是優良的釣點,在他下方有不少礁石,可想而知海面下的地形不利於魚群進入;反觀其它釣客佔據的都是浪勢緩和,地形也寬闊許多的釣點。然而提德也別無選擇了。即使海岸還有好幾處空蕩蕩的釣點,那些位子遲早都會被其它釣客盯上,甚至不惜用搶的。提德可不想為這種事惹上麻煩。
隨手掐住一條即將逃脫的泥蟲用魚鉤刺穿,泥蟲的腸子被魚鉤刺破,帶有雜草氣息的腥味隨透明稠液溢出。他甩動釣竿,拋下魚餌,捲起的浪潮恰好將鉤子帶入幽黑的海面,並且沒有受到礁岩干擾;這是好的開始,接下來他只要等待即可。
只是究竟要等待多久,沒人說得準。每次釣魚,他都一定會想起父親的話:不要老想著魚該上鉤了,順其自然──簡潔有力,很有道理。但根據過去經驗,他曾有過從艷陽高照一直到晚霞消弭為止,都未曾釣上半條魚,他甚至讓魚餌停留在海裡一整個下午!
這是運氣問題。提德一直有自知之明,那就是他的釣魚運非常差,他甚至覺得命運正在向他釋明,他這輩子絕對與漁業無緣;也難怪在他七歲時,父親就期盼他能找找別的工作。他很有遠見。
閒暇無事的提德將視線轉向遠方的地平線,欣賞著連綿灰雲與海洋連繫而成的平靜景色以消磨空閒,順便回味他那段早已模糊破碎的童年。然而僅僅只是恍神些會,那片雲層突然變得厚實,海流的動靜也越來越劇烈,在海上作業的漁船連忙返港,把捕到的所有漁獲轉入貨車;再過一會,遠處傳來陣陣雷鳴巨響,而漁港已然肅止,只剩幾名漁夫工人要不坐在岸邊整理漁網,要不就是擺幾張桌椅、架起火爐,將從棧道與漁船清理下來的貽貝和牡蠣拿來當閒話家常的配菜。
雖然隔得很遠,不過他能看見一名纖瘦的漁夫主掌著料理的所有工作。只見這名漁夫徒手拿出水桶裡的貽貝、牡蠣,直接伸進冒著白煙的火爐架子一一放置,同時取出先前烤熟的貽貝和牡蠣,放置到餐桌供工人享用。漁港傳來歡快祥和的交談聲,與瞬變萬化的海洋形成強烈對比。
釣客在此時又傳來喜訊。他們大聲呼叫,只因為他們其中一名同伴釣到了青腹龍蝦;這大概是他們目前為止最棒的收穫了。
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釣竿:海水捲動著釣魚線,竿子不時隨著海流沉落,沒有半點咬餌的扯勁。一陣海浪拍向石壁,激起可觀的水花。他的軟皮鞋被弄濕了,老舊麥革褲的褲管也沾了些許海水,釣魚線也被拖了回來。眼看就要纏入礁岩群,提德立即舉起釣竿,想把魚餌收回,卻一臉喪氣地盯著留有泥蟲殘骸的魚鉤:曾有魚咬餌,但他沒有把握好。
提德嘆了一口氣,正想著要就這樣返回,突然,他靈光一閃,想起還有個老地方值得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