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蔽而不成」是《老子》,「敝而新成」是《文子》。前者有艸、後者無艸。前者為『不』、後者為『新』。兩者之前都是「不欲盈」。
「敝」,按說文:「帗也。一曰敗衣。」「蔽」,按說文:「蔽蔽,小艸貌。」無論是「敝」或「蔽」,後接「不成」或「新成」均不可通解。後者是「遮」之意,前者是「舊」之意。另敝(蔽)不新成,「不」當是形似「而」之誤。
「不欲盈」是『不追求滿足』麼?還是『不要物極必反』麼?如果從「大器无成」的觀點來看,「不欲盈」應是「不自滿」。老子說「不自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不就是勸人「不自滿」麼?通常,我們勸勉他人不要驕傲自滿、應謙虛,還會再說什麼?是會勉勵他更進一步發展、充實自己吧?怎麼做才能真正「更進一步」?是應該包容、容納更多的知識與觀點,才能達到吧?
「大器无成」加上「不欲盈」,可以理解為將自己的修養(知識、技術、經驗、方法等等等等)上的界限擴大與提高。如果,為了避免因為「盈」而溢流,導致自己最終變成半瓶水,就對自己處處設限,這是毫無道理的。從老子的言論就可以理解,社會是日趨複雜的,不會因為古代沒有現代的科技,就日趨單純。所以,我們如果想要社會往美的、善的、真的方向發展,在智慧上就不可以有所限制。
《文子》:「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沖即正,其盈即覆。夫物盛則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樂終而悲,是故聰明睿智守以愚,多聞博辯守以儉,武力勇毅守以畏,富貴廣大守以狹,德施天下守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服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是以能敝而新成。」
《老子》:「古之善為道者,微眇玄達,深不可志。夫唯不可志,故強為之容。曰:豫呵,其若冬涉水。猶呵,其若畏四鄰。嚴呵,其若客。渙呵,其若淩澤。沌呵,其若樸。湷呵,其若濁。曠呵,其若谷。濁而靜之徐清,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故能蔽而不成。」
以上兩引,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放空自己。因為原有的知識也好、常識也罷,都是限制人們了解更高層次的障礙。已知之內都含有未知,未知之內未必無已知,這些都是因為人們對於知識的侷限,並不敏銳。即便現在公認為對的新知,都有可能在未來被打破。道家的源頭是史官,既是史官,自然對於過往的成敗興衰有許多涉獵;老子即是如此——周朝的守藏史。
因此,老子對於「不知」這一事,深有體悟。「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病矣。是以聖人之不病,以其病病也,是以不病」。唯有聖人能「知不知」。能「知不知」而達到「不病」的境界,代表心胸充分的「開敞」,而能「不爭」、「不強」。如此,才能在智慧上,不斷地『疊代』。
《文子》尚有老子說「真人者,知大己而小天下,貴治身而賤治人...吐故納新...無所樂、無所苦、無所喜、無所怒,萬物玄同,無非無是」。這就是到達精神上的空虛而能容納一切,並看淡一切。
以這樣的觀點,「蔽」、「敝」、「敞」可能因傳抄而訛誤、也可能通假,所以,老子說的,當是「敞而不成」。《說文》:「敞,平治高土可以遠望也。」段註:「後人乃謂高土可以遠望為敞,而昧其本始矣。」此『平治高土可以遠望也』意同Issac Newton所言:「If I have seen further it is by standing 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s.」
敞而不成勸人們,思想要提昇,要見那視而不見、聞那聽而不聞,而不是自覺已見了該見的、已聞了該聞的。這樣的體悟,不需要行萬里路。大哲學家康德,其一生都生活在哥尼斯堡,而且日常極為規律。卻無礙其成為哲學家,恰好印證老子說的:「不出於戶,以知天下;不窺於牖,以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弗行而知,弗見而名,弗為而成。」「大道坦坦,去身不遠,求之遠者,往而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