蒐藏家的憂鬱 | 人生哲學

兩個月前，NHK BS 訪談節目「挑戰人類的極限」，邀請來賓是鹿島茂，家中藏有四萬冊法文古書。

鹿島茂指出，自己的姓氏容易讓人產生誤解，因爲日本有個財力雄厚的「鹿島建設」，平時他只要說出姓名，往往讓人誤認為是小開。其實他只是一位任教大學的老師，收入並不高，平時爲了蒐購古書，一度到銀行借錢。這真是一件趣聞，因爲行裡的放款員面對的是購屋貸款，想不到爲了買書，這位教授竟然來銀行貸款！狂淘珍本書，難免要口袋深，但一買再買，忘了償付貸款，偶爾銀行還會寫信來催帳。

他整間書房大多是十九世紀的古書，尤其是用摩洛哥牛皮裝幀的珍本書。他謙稱自己只是一位收藏家，有時候爲了購買古書，口袋缺錢，不得不發揮想像力，編造各種理由，向朋友借錢。

世事奇妙之處，在於無獨有偶，一旦欲望不斷擴散，彷彿萌生一把火延燒到一些人身上。大學時代，認識一位學弟約翰，畢業後經營貿易公司，十年有成，閒暇之餘，雅好談文論藝，蒐集古書。既然我們倆都是主修英美文學，聚在一起，難免聊聊小說詩歌。只不過聚焦有些差異，話題難免形成兩條平行線。

「約翰老弟，最近剛剛從倫敦回來嗎？記得你傳給我拍賣古書的盛況。」

「好興奮喔！標到波特萊爾《惡之華》以及勞伯伯頓《憂鬱的解波》。」

「哇！你運氣很好，順便去簽幾張彩劵，說不定會中大獎！《惡之華》當年上市後，遭到查禁，同時福樓拜《包法利夫人》也難逃第二帝國的毒手！」

「是啊！蒐集古書，實在是玩大不易，口袋要深！」約翰有點洋洋得意。

聽了之後，心想有錢當然好辦事，但有錢未必能使鬼推磨。比如說，讀通一本精采的小說，從而吸收到人生的智慧，需要時間和耐力。可是身為蒐藏家，其詭異之處，在於往往像一位「捕蝶人」，一本書本來如同一隻活生生的蝴蝶，但被帶回家之後，進了倉庫，最後成為蝴蝶標本。要讓蝴蝶繼續保有五顏六色，穿花款飛，唯有閱讀，接著更要寫出來。

我開始灌迷湯，笑道：「哇，你實在讓一些人羨慕，我們系裡的學弟妹都很難到達這種境界。你是地地道道的傑出校友。」

「這幾年使出洪荒之力，前往巴黎紐約倫敦東京蒐集古書，已經塞滿四個倉庫。上個月拍到維吉尼亞吳爾芙《戴洛威夫人》（Mrs Dalloway）的初版本。」

「嗯，這是稀世珍本！你祖先真是積德啊。但我好奇的是，這本意識流經典小說到底是在表達什麽意涵？」

「嗯，這個嘛，其實是一位女主人一大早去買花，晚上要開辦派對，順便回想過去的點滴。但作者的英文太深奧，記得大學時代課堂上老師教過，但忘記了。哎啊，你根本不知道，我們這種人，擁有就是快樂！」

「說的沒錯，但要是進一步閱讀，甚至掌握書中的內容，應該會更有樂趣！」

「人生的時間有限，考慮看看，也許有一天想通了，就不再蒐書成癮。」

「是的。《戴洛威夫人》是一本傑出的愛情故事。時間發生在一天，所有往事藉著角色的意識流動呈現出來。女主角的昔日男友也從印度回到倫敦，參加派對。」

「原來如此。」

「夫人婚前的這位男友掌控慾太強，所以她甩掉男友，嫁給能給她一點點自由的國會議員。這位笨男友多年來一直想不通，最後終於的得到靈悟，婚姻最好是讓雙方保有一點自由。」

「謝謝學長的分析！」約翰彷彿若有所思。

「哈哈！同樣面對書，你口袋深，但我的大腦海馬體要很大，更要儲存很多資料。足見我們倆倒是南轅北轍！」

「什麽是海馬體？」

「這是大腦掌管記憶的部門。最近腦科學的好書一大堆，不妨買來看看。」

「嗯，我有點興趣。」

「最近倫敦 Waterstone 古書部門經理推出《階梯與狂熱》，敘述蒐集珍本書的過程與樂趣。剛好中譯本也上市了。 」

「謝謝學長的推薦和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