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個米餅
第三章
付二少爺的嘴也不知在哪座廟裡開了光,前腳剛說完,半個月後付雙兒的親事就定了下來。
親家倒不寒酸,楚州方家,真真正正的大戶人家。
人間俗世都好有個排行,盆景尚有七賢,茶葉賣得出類拔萃的也有四家,當是:楚州方家、益州陶家、明州胡家、荊州付家,其中方家列為四家之首,王公貴胄吃的茶米都產自他家山頭。柳氏東奔西走,終於談下了這門親事。嘴上天花亂墜,說是為付雙兒挑了個頂好的夫婿,不僅要嫁入方家,還要嫁給方家的主事方澤生!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眼下這位方家的主事是個殘廢,坐在輪椅上十多年,能不能人道,都要另說。
今日入夜,窄門前吊著一盞竹編小燈,燈下的泥糊小灶上放著一柄溫熱的橫紋把壺,壺裡煮著飄香茶末,地上放著竹夾、羅合*,還有粘著茶葉碎屑的銅花碾子。
*羅合:竹製茶具。
付景軒一天沒有出門,吃過午飯就坐在院子裡跟自己下棋,左手執白,右手執黑,打二還一,四劫連環,幾個時辰輸贏未定,扯了扯肩上的薄衫,有些發冷。
三寶端來一盞熱茶道:「少爺,該休息了罷?」
付景軒斟酌許久,一子落定,「再等等。」
殘局勝負一時半會兒分不出來,真要耐著他的性子,下到明年估摸也進不了屋。三寶尋思半晌,坐他對面:「我聽廚房的人說,連大夫人都同意五小姐的親事了,大夫人是怎麼了?柳二娘明擺著要把五小姐往火坑裡推,怎麼大夫人都不管一管?」
小奴才本想打亂二少爺的思路,勸他早點回屋睡覺,誰想叨叨起來沒完沒了,還越說越氣,「柳二娘真是蛇蠍心腸,我聽人說方大當家脾氣古怪,喜怒無常,時而瘋瘋癲癲,時而癡癡傻傻,方家這幾年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早就沒了以前的風光,此時把五小姐嫁過去,真是毀人一生…」
這話不是道聽塗説,方家確實大不如前,以往四大家還有些走動,由方家牽頭,開品茗大會,匯四方好友,關係相當融洽。可自從換了當家,方家便閉門謝客,不再與旁人走動。
畢竟,這世間沒有哪個瘸子,是喜歡出門閒晃的。
「少爺。」三寶問:「您見過方大當家嗎?」
付景軒說:「年少時見過幾面。」
「那他真像傳聞一般不堪?」
付景軒捏起一枚透亮的黑子,壓在指腹下摩挲半晌,賭氣似地哼了一聲:「我怎知道?況且你也說是傳聞,又何必當真?」
三寶說:「要是旁人嫁過去,我肯定不管他是瘸是拐是好是壞。可嫁過去的是咱家的五小姐,況且五小姐還有心上人呢!硬逼她嫁了不知道要多難過,少爺都不心急嗎?」正說著,後門傳來幾聲輕響,亥時剛過,已經到了入睡的時辰,三寶沒問是誰,提著燈籠走了過去。知道付家後門的不多,能在這個時辰上門的也沒有幾個,估摸是得知付雙兒被迫定了親,前來求助的康林。
「吱呀」一聲,門外果然站著一位灰布短打的高壯漢子,正是康林。
他向三寶點了點頭,匆匆走到付景軒面前。
付二少爺喝了口茶讓康林坐下,問道:「怎麼這個時辰來了?」
康林說:「二爺,我……我還是有點擔心。」
付景軒這盤棋局左右分不出輸贏,自個兒氣了半晌,丟下手中的黑子問:「擔心什麼?」
康林老實,結結巴巴地說:「我爹明明沒給我說過親,二爺卻跟雙兒說了反話,她要是生氣了,不跟我走了,真的嫁給方家的瘸子可怎麼辦……」
付景軒說:「你是不相信雙兒對你的心意?」
「不是不是。」康林說:「就算我跟雙兒情、情比……」
「情比金堅。」
「對對對,是這麼說。但我還是怕,若是雙兒沒逃出來被迫嫁了,我可怎麼辦啊!」康林急得眼圈泛紅,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當場就要落淚。
付景軒順手遞了一塊新汗巾讓他擦臉,起身說:「回吧,不出這幾日,雙兒必定會去找你。以後你照顧好她,也讓她照顧好我的雀眉。」
三寶聽得雲裡霧裡,等付景軒回屋,才拉著康林問:「少爺何時找你說過五小姐要被定親的事了?」
康林原本沒有淚水,為了不糟蹋付景軒一片心意,硬生生地擠出幾滴,「年前就說了啊。」
「年前!」三寶驚道:「可年前沒聽說要給五小姐說親啊?」
「我也不清楚。」康林忐忑,但也開心:「二爺只是告訴我準備著,到時帶著雙兒遠走高飛。」
三寶還是不解,送走康林隨手拽了根樹枝坐在臺階上。他聰明機靈,小時候家中窮苦,淪為乞丐,偷人饅頭時被付景軒抓個正著當了下人,這幾年貼身伺候,對少爺也算了解,可眼下這事從頭順下來,卻怎麼都想不明白少爺的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
付雙兒這門親事定得倉促,明顯是因付景軒讓柳氏母子在祠堂出醜,柳氏懷恨在心,又動不了付二爺,才故意說了門瘸子親,拿付雙兒撒氣。可康林又說,付景軒年前就猜到了這碼子事兒,莫非少爺能掐會算?
還是說……滋事挑釁,激怒柳氏,都是少爺故意為之?為的就是成全付雙兒和康林這對身分懸殊的苦命鴛鴦?畢竟他倆再是兩情相悅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付小姐的親事早晚要定,只是要分個早晚緩急!少爺此番把這事提前,又胡謅康林定親,就是為了刺激五小姐為情私奔?逃離約束?
對對對!就是這麼回事!
三寶起身直奔付二爺房間,心中稱讚:少爺果真是捨身取義,大義凜然!為親妹妹做到這個份上真是可歌可泣!這輩子算是跟對主人了!
破門而入剛想聊表忠心,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踉蹌幾步,摔在地上。
晌午才收拾乾淨的梨木飯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面銅鏡,銅鏡旁擺著石粉胭紅。付二少爺拿著畫筆,趴在鏡子前吭哧哧地描眉,抽空瞥他一眼,示意他安靜一些。三寶驚疑不定,緩緩從地上爬起來,悄聲問:「少爺,你這是做什麼?」
付景軒說:「點妝。」
三寶詫道:「為何點妝?」
付景軒道:「新娘子上轎,不都是要點妝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