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蘇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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霈霈的訂婚宴在hotel one舉行,27樓的宴會廳,席開八桌,只宴請雙方的親人,以及新娘本人極少數的好友;我很榮幸自己在霈霈心目中是極少數的好友之一、而不只是個睡過覺的朋友。
我有點感傷的發現hotel one就是當初在葉緋居的露台望去那座半完工建築,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完工開幕的,我是很替它開心終究它澴是完工開幕了。
終究。
霈霈的婚宴在晚餐時刻舉行,2008年的第一天,hotel one。
07年的最後一天我吃過晚餐就睡了,因為沒什麼要緊事,也不再有過跨年的鬼心情;我睡了應該有十二個小時那麼久,因為隔天我醒在中午,是被簡訊吵醒的;起初我以為是霈霈捎來警告我不准缺席的簡訊,看了之後才發現並不是。
是葉緋。
好久不見則是簡訊裡所有的內容,這一刻我弄不太懂我該是什麼感覺才正確,兩年來我每天每天期待的就這刻,可是當它真正到來時,沒想到我的感覺居然是害怕,是的我害怕,我害怕她已經別人的葉緋了,我害怕她已經不再是愛我的葉緋了,我--
我沒回簡訊。
刷牙洗臉之後我習慣性的給自己泡杯ucc,然而呆望著熱開水溶解咖啡粉時,我卻又改變了主意,把咖啡倒掉我穿上西裝沒打領帶抹點髮臘刮過鬍子接著我出門,無名咖啡館是目的地,說個故事則是個目的。
無名咖啡館,冷漠老闆娘,好久不見的非現實世界;推開那扇總能把現實世界關在外頭的木頭大門,我的視線和冷漠老闆娘碰個正著,那個眼神告訴我、她是記得我的,雖然她的表情可沒透露出半點訊息,不過她依舊捻熄了指間不抽的香菸,接著動手煮咖啡,不加糖,兩份奶。
整個過程我始終呆站在櫃檯邊看著,而這次她則是一點意外也沒有的樣子,理所當然的彷彿今天她一開燈就知道我跑來這裡這麼做那般。
當我的咖啡放上吧檯時,拿出鈔票,我說:
「這是一千塊。」
「幾年之後你還是連隻錄音筆也買不起。」
想也沒想的、她問我,依舊是沒有問號的問句;而我的反應是笑,開懷大笑,這是兩年來第一次我打從心底的笑了起來。
「我是買了隻錄音筆,而且還對著它說了不少的故事,不過昨天我把它送人了,送給故事的女主角。」
昨天黃昏我把它放進午皮紙袋裡塞進葉緋居的信箱,本來是想連同備份鑰匙一起的,可是結果走到葉緋居才發現忘了帶,可能我是故意忘記的可能我是真的忘記了,那又怎樣?又怎樣?
還了之後我就真能要自己不等了嗎?
「昨天睡覺時我沒想到妳會是我08年第一個說話的對象,哦,今天起床時也是,沒想到。」喝了08年的第一口咖啡之後,我說,「而今天的故事是關於一隻狗。」
「狗。」是問號。
「狗,一隻色瞇瞇的滑稽狗。」
昨天我遇見一隻狗,在轉角的那間便利店,而當時我站在冷凍前猶豫著午餐想吃燴飯還便當,就是在個時候我腳邊有個什麼靠過來,視線下移我看見是隻扁臉圓身的滑稽狗以一副很有興趣的表情嗅著我小腿,好像想和這小腿做朋友似的還開心的就舔了起來、也沒問一聲;當下我想起米馡終究還是養了的那隻流浪狗、終究還是被愛了的流浪狗。這個念頭讓我我蹲下搔搔牠耳背還和牠玩了一下下,結果這小子樂的東搖西晃的撞啊撞。
「抱歉抱歉,牠表達熱情的方式有點怪。」抬頭,我看見一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士既抱歉又好笑的跑過來,身後還跟著一位應該是她傭人的深膚色女子,「潔西,把胖大子牽好。」
「好有趣的狗。」起身我尷尬的望著雖然很胖但卻靈巧的已經把我的小腿當對象而動作起來的這胖狗,我問:「這是什麼狗?長得好像泥土捏出來似的玩具狗。」
「英國鬥牛犬,抱歉牠很色。」
乾脆蹲下自己拉開這小色狗,女子糗的臉都紅了,就是在那個當下,我想起葉緋。
她們臉紅的方式一樣。
「好了、胖大子!不可以這樣!丟臉!」
「呵,沒關係,原來我的小腿很迷人。」
「沒弄髒你褲子吧?」
「沒事。」
我不是喜歡狗的人,但當時我卻還是和牠玩了一下為的是和她再聊一會,我迫切的想要知道她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我甚至打量著她買了哪些東西還盯著她無名指上的鑽戒?我知道這樣可能會被她誤會我想搭訕她可是我真的管不了了,管不了。當時我突然冒出個好可笑的念頭是,其實葉緋早已經結婚了,就和這位養了隻色狗卻依舊優雅的女子一樣。葉緋不是生我的氣、當時的我真的是這麼想著的,她只是移情別戀卻不好說出口,她其實結婚了,嫁給了某個和她門當戶對的豪門小開、長相還帥的剛好配他的跑車;每天葉緋帶著女傭牽著狗好優雅的過日子,而那才是她該過的日子,不是嗎?
「然後我發現自己這樣想著想著居然不可思議的就好過了一點,好過了很多。」
把咖啡喝乾,再續了一杯之後,我又說,我才說:「因為在這個故事裡,她起碼是幸福的。」
「結果呢。」
「然後我走出便利店直接走回公寓把錄音筆放進牛皮紙袋裡送給她,不過妳放心,待會我走出這裡之後會記得再去買隻錄音筆。當凱子不是我的興趣。」
「我問的是結果你吃的是什麼,燴飯還便當。」
然後我就笑了。
「謝謝。」
「起碼你有進步,這次你一杯咖啡只花五百。」
我又笑,笑的流眼淚,累的心都痛了。
都痛了。
我在無名咖啡館待到霈霈婚宴開始才離開,離開的時候我手機響起,而這次我接起。
「好久不見。」
她說,這次她親口說,而我沈默,我是想說些什麼的,可是我什麼也說不出口,我哽咽。
「是無名咖啡館才對。」
「嗯?」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是無名咖啡館才對。」
「妳聽了?」
「我收到了,那包裹。」
葉緋笑著說,笑裡有眼淚。
接著我知道,她搭今天第一班的高鐵回家,回葉緋居,接著她在信箱前看到了屬名蘇沂的牛皮紙袋,句點到了,她以為;她本來是不想打開甚至想就這麼把它留在信箱裡置之不理的,可是還好她終究取出了,然後打開來,然後……
「然後我傳簡訊給你,可你沒回,接著我走到hotel one喝了整下午的咖啡為的是等忘廊開。」
「忘廊?」
「嗯,此刻我就在忘廊,29樓lounge,一個人待著卻點了兩杯酒在桌上,一杯是自己喝的whiskey sour,一杯是點來對它說故事的whiskey,沒辦法,whiskey的主人不回我電話。」
我的嘴角漾出一抹甜,雖然看不見,但我想像此時此刻的葉緋也是。
「什麼故事?」
「句點之後的故事,那兩年。」
「精彩嗎?」
「不精彩,很無聊,空白的兩年,一個人,孤獨。」
「那我比妳精彩些,昨天我迷住一隻狗,雖然更正確的說法是,牠被我的小腿迷住了,迷的不得了。」
然後她笑,依舊是我記憶中的笑聲,甜又柔的笑,笑裡有溫柔,我愛的溫柔。
「嘿!我們還可以去看雪嗎?今年冬天還沒完呢?」
「當然。」
當然。
「去哪?東京?」
「隨便,只要有妳的地方就可以。」
「呵,但我還是比較希望你先過來把我對面的這杯whiskey喝掉。」
「妳忘記還有個婚禮嗎?」
「我記得,在27樓的宴會廳,已經開始了,我走到門口放了紅包,然後簽名,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我沒進去,我反正轉身離開再上樓,忘廊,我喜歡這名字。可能是我想忘記什麼吧。」
「或者是想起什麼?」
「或者是想起什麼。」
在走向忘廊的路上,我忍不住的思考,或許,當初的葉緋,是對的;我們墜的太快也陷的太深,我們失控;而兩年的分別或許難熬或許殘忍,但,透過失去卻反而因此讓我們更懂得珍惜,珍惜,愛情給過我們的機會。
再一次的機會。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