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妳一萬年

我得去買兩瓶安眠藥才行。

我已經失眠一整年了，我早該買安眠藥來吃的，但我始終提不起勁來這麼做。

我快被煩死了，這失眠。

所以我決定，我今天，要將這一整年來累積的份量一口氣吞下，然後，我才能終於睡個好覺。

睡個長長的，長長的覺。

相信我，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我考慮過燒煤炭，但這死法最近太流行，我可不是那種盲目追求流行的人。

割腕？行不通，我全身上下沒有一處疤痕，我可不想在最後一刻壞了這驕傲，我可是個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女人。

上吊？聽說舌頭會吐的老長的，那模樣醜的我光是想像就受不了。

跳樓？不成不成，我有懼高症，我這輩子沒上過五樓以上。

還有什麼？別說了，就這個吧。

安眠藥，多詩情畫意，還能假裝自己是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等待著王子的救贖。

王子？去他的王子。

我和我的王子分手一年了，一年半前他在那該死的貓空發誓說要愛我一萬年，半年後，他在天母的麥當勞吸著中杯可樂，手裡還拿著三根薯條抹著蕃茄醬，說有個女人要愛他愛到死。

換成是妳，妳會怎麼選擇？

好樣的，他還一臉無辜的問我，把問題丟回來給我。

愛妳一萬年，去他的愛妳一萬年，更去他的是，我竟就傻傻的相信了。

愛情使人豬頭，是不是？

一萬年有多長？我告訴你，男人的一萬年只消半年就沒了。

連個屁都沒了。

喂！我問你，要是有個該死的男人對你這麼說，你會怎麼辦？敲敲他的頭要他別鬧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求他別走？

開玩笑，我可是有我起碼的尊嚴，這種肥皂劇裡的固定戲碼可不是我的STYLE。

好聚好散是不是？所以我瀟灑的祝福他們幸福快樂，我簡直快被我的成熟風度給感動死了。

但那傢伙，我的王子，我原以為他會拉住我的手說他錯了，他愛的還是我，說這只是個玩笑。

他沒有，他嘴裡嚼著薯條，口齒不清的說謝謝，然後又吸了一大口可樂。

謝謝？去他的謝謝，我差點沒哭出來。

我決定給他半年的時間回心轉意，我每天盯著電話，心想他遲早會再打來，用一種白痴的口吻再喊我一聲寶貝，用一種白痴的口吻說他要愛我一萬年。

但他沒有，我為他裝設的專線沈默了半年。

半年一過，我給他打電話，每天晚上十二點，我打去問候他，我打去請他回心轉意，我打去請他用大腦仔細的想一想，想一想我給他的一萬年。

他被我騷擾了半年，終於他掛了電話，隔天，那變成空號。

早知道我就該趁最後一通電話告訴他，我也是可以愛他愛到死的。

去他的愛你愛到死。

昨天我接到他寄來的喜帖，上面還註明請攜伴參加。

好樣的這傢伙，他真以為我還能讓別人愛我一萬年嗎？

我失眠了一整年，我決定要長眠，我的王子不見了，我決定一覺不要再醒來。

睡美人，好詩情畫意的不是？

所以這天，我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後上街買藥。

藥房，那囉囉嗦嗦的禿頭老闆還熱心的給我介紹廠牌，煩的我半死。

哪個貴就哪個！

我活像一個土不拉嘰的鄉巴佬，不耐煩的丟下這句話，還有我可能無緣花光光的鈔票。

禿頭老闆歡喜的接過鈔票，我則小心翼翼的抱著那兩瓶安眠藥出門，怎麼看怎麼像個神經緊張的女人。

或者應該說是，像個正準備犯罪的女人。

對，我正準備殺人，在今晚。

我準備殺了自己，用兩瓶安眠藥，最貴的那種。

小姐。

嚇死我！是誰識破了我的詭計不成？我慌張的轉頭，卻見不到那人的臉。

可以幫我填一份問卷嗎？

這個人的聲音落在我的頭頂，原來我得抬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你多高？

疑？

聽不懂國語是不是？身高。

哦，一八八。

嘖嘖嘖！一八八，足足比我的王子高出十公分，比我高出三十公分。

非常可疑的傢伙，我懷疑他曉得我今晚打算殺人的計畫，我懷疑他是有目的性的搭訕，我懷疑他是便衣警察。

什麼問卷？

疑？

有沒有長耳朵呀？你剛不是要我填問卷？

哦，這個。

這傢伙，一定有什麼陰謀！

你是幹嘛的？

我是工讀生。

這什麼問卷？

消費習慣的調查問卷。

幹嘛找我填？

因為妳看起來很會消費呀。

他笑著說。

有問題，這傢伙肯定有問題，搞不懂他脾氣好成這樣是什麼意思。

所以我決定填填這份問卷，看看這傢伙到底什麼目的。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是不是？

這高個兒一定知道我什麼事，否則他不會憑白無故找上我，他一定是聞出了我身上的味道。

關於今晚我打算行兇，殺了自己的味道。

我接過他的筆，開始仔細的閱讀這問卷，但亮度不夠，因為高個兒擋住了陽光，於是我抬頭瞪了他一眼，暗示他讓開給點光。

沒想到當他讓開的那一剎那，太陽直接照射到我臉上時，我竟一陣昏眩。

怎麼啦？高個兒很緊張的問，還扶住了我的左手臂。

太久沒曬太陽了，頭有點昏。我說，一時間竟忘了告誡他男女授受不親的這件事。

要不要去前面的麥當勞坐一會歇著？

他又說，然後我沒有意見的跟著他走，沒辦法，我實在是太虛弱了。

走進麥當勞，他先讓我坐著，最靠近門口的那張桌子，我刻意挑選的，這樣待會若要逃生的話比較方便些，我可不是那種會輕易就給陌生人騙了的蠢蛋。

這種事我聽多也看多了，新聞常在播不是？

我每天都會定時收看新聞，尤其是那些姦殺擄掠的那種，然後疑神疑鬼的把自己嚇的半死，跟著晚上才會睡不著覺的。

新聞看太多的結果就是，你會失去對於所有人一切的信任，看看我，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自從那個口口聲聲說要愛我一萬年的傢伙在天母的麥當勞甩了我之後，我便每天每天的收看新聞，然後越來越相信人到底是不可信賴的這件事情。

但看新聞和被那白爛鬼甩了有什麼干係？因為我愛他愛到死，我愛他愛到希望他去死。

妳手裡拿的是安眠藥？

高個兒走了過來在我面前坐定，遞給我一杯顏色鮮豔的柳橙汁，問。

嗯。我接過，沒打算要喝的意思。

不要隨便喝陌生人給的飲料，我從國中就知道這道理了，雖然我晚上即將長眠，但我可不打算在長眠前還給人騙了。

失眠？他又問。

嗯。

妳看來起這麼年輕，怎麼就失眠呀？

被我猜中了是不是？他一定知道我什麼事，我此時有一種彷彿坐在偵訊室裡被照著日光燈拷問的感覺，高個兒一定在等我落入圈套，一時糊塗說溜嘴，然後把我捉去關。

這傢伙，非常之可疑。

我唸醫學院。

吭？

我拿問卷給妳填，但其實我是醫學院的學生。這高個兒彷彿喃喃自語，接著就從皮夾掏出一張他的學生證。

幹嘛告訴我這個？

高個兒沒回答，只是一臉的微笑，然後開始喝咖啡。

應該說是非常專注的喝咖啡。

我注意到當他喝咖啡時的神情相當之專注，彷彿他眼中只有那杯咖啡的存在。

於是我有機會好好的打量眼前這傢伙，然後我發現他的頭髮微長，長相白淨，還有，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妳放心喝吧，我沒下藥的。

突然的，他又冒出這句話，然後笑，很誠懇的笑。

所以我只好把吸管插入杯中，但還是沒有想要喝的打算，我失去了一切對於人的信任，記得嗎？

妳需要多運動。

疑？

妳的臉色相當蒼白，看的出來妳不怎麼曬太陽，多運動，把身上的熱量消耗掉，這樣晚上就會比較好睡覺，比較不會犯失眠了。

現在是什麼情形？他拿我當實習病人嗎？

關你什麼事，我幹嘛非得聽你的不成？

高個兒又笑，然後一口喝乾了咖啡，問：妳相信緣份嗎？

啥？

我相信緣份。

哦。

我可沒打算聽這來路不明的傢伙說啥運動或緣份的，我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填了這問卷，然後走人。

其實我今天是蹺課出來，剛好就遇見妳了。

什麼？

嗯，我遠遠的就注意到妳了，大概是在妳走進藥房的時候吧，我看見妳走進藥房，然後有人問我幫他填份問卷，我就多拿了一張，很好的搭訕藉口，不是嗎？

幹嘛注意我？

我想我喜歡妳。

幹嘛喜歡我？

喜歡一個人要理由嗎？

這倒是……

既然這樣，我決定也實話實說。

實不相瞞。我清了清嚨喉，試著也誠懇的說。我決定今晚吞下這兩瓶安眠藥，然後一覺不要醒來。

自殺？

嗯，我已經失眠快一年了，我快被煩死了。

我幫妳吧。

吭？

妳先試試每天吃一顆，然後我每天打電話給妳說一個無聊的故事，保證妳聽的想睡覺。

幹嘛要這樣？

這不兩全其美嗎？妳可以終於不失眠，我可以藉機追求妳呀。

這傢伙……

你喜歡我？

不喜歡幹嘛要追？

說的也是……

妳不喜歡我？我的長相令妳厭惡？我的聲音聽來噁心？我給妳的感覺是個變態？

這倒不會……

那幹嘛不讓我追？

頗有道理……

既然這樣，我得先問他個問題才行。

喂！我問你，你會不會愛我一萬年？

別蠢了，誰真能活一萬年？我可不想愛一個一萬歲的老太婆。

嗯，那就好。

你要不要我愛你愛到死？

妳流行歌曲聽多了是不是？

嗯，非常好。

這裡。他指了指問卷，說。留下妳的電話號碼，我晚上打給妳，記得，只吞一顆安眠藥，否則我報警捉妳。

相當有力的威脅，於是我想了想，填下了那個沈默了一年的專線。

我等你，十二點一過，我就去長眠。

我十一點五十打給妳。

一言為定。

我終於能夠笑出來，喝著柳橙汁，然後向高個兒道別。

那兩瓶安眠藥？先擱著吧。

愛你一萬年？去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