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神說要懲罰為愛執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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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你累世陷入私情愛慾而無法自拔,根本無心修行,不能再給你機會了。」身著一襲金色華袍,頭戴金飾禮冠的天帝對著跪在地上的男人嚴正以告,多數時候慈眉善目的模樣此刻再也無法施捨寬容了。
「天帝,可是我已經和他約好來世要再結為連理,我實在不能毀約。」白世曜雖然雙膝著地,一副卑躬臣服的樣子,但面對眼前坐於皇座、居高臨下的天界君主,依然面不改色地堅持己見。
天帝一陣嘆息,他曉得過去世白總是做盡善事,對生命的態度也積極熱誠,唯獨每世皆深陷於情愛之中而不可自拔,如此一來根本無法超脫,而後歸於天庭。
明明此處彩霞滿天,祥雲繚繞,妙音悠揚,乃眾人嚮往的極樂天國,白世曜卻對此無動於衷,一心想要盡速重回凡間,與情人再續前緣。
又經過一番奮力的說服,然而天帝似乎也不為所動,和藹的性情反倒被執迷不悟的亡靈漸漸磨去,於是正色訓斥,「你絲毫沒有反省,看來得讓你到地府才願意懺悔了!」
既然輪迴轉世一點效用也沒有,針對冥頑不化者恐怕也只能施以特殊的懲戒與教育方式,正當天帝心意已決,須臾,同樣身穿潔白布袍的使者忽然擋在中間,站了出來。
「天帝、還請三思!白生性善良、樂於助人,至於兒女情長也是一心一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吧!」前世名為柳春曉,在天界也是初來乍到的靈魂,過往曾和白世曜為知心好友,見情況危急便想也沒想出來為他求情。
不過一站到備受側目的寬闊殿前,柳春曉頓時緊張惶恐萬分,又是擔憂摯友被過度責罰,又是害怕自己對天帝表現無禮,驀地對於自己的魯莽行徑感到不知所措。
白世曜多少感動於對方的挺身而出,但方才被天帝這般極力拒絕,焦急的心不由得多了一分悵然,胸口始終掛念著的那個他,何時才能再相遇?
光芒燦爛、金碧輝煌的殿堂此時一片人聲寂靜,柳春曉不敢再多說一句,白世曜也只是用眼神傾訴哀愁,天帝則已經拿定主意,便道,「我給的機會已經夠多了,下去修煉吧!」
貴手輕輕一揮,頃刻白世曜人已經在閻王府門口,連身上原本雪白的布袍竟瞬間轉為全然的烏黑。
和天界差之十萬八千里,哀嚎與慟哭陡然此起彼落,聲聲淒厲,且時不時陰風狂嘯,並閃爍著螢紅的電光,令人不寒而慄。
一踩上有別於天堂的幽冥國度,白世曜有些錯愕,旋即前方迎上一雙如燒紅的炭火般怒瞪的目光,高坐於王位者渾身散發一股肅殺之氣,無人不為之懾服。
白世曜面對此境,心中的希望又消散了一大半,天帝真的讓他來地府贖罪,但來到這裡之後還能再離開嗎?難道他的愛就如此天地不容?
閻王感受到了來者的絕望,但所有進入冥府之人無一不感到憂懼失落,隨後而來則是痛苦心死,這些早已是他習以為常的景象。愚蠢又貪婪的人類往往處以再多罪罰也死性不改。
不過特別的是,眼前的這個人與其說是害怕,更多的竟然是哀傷。啊、原來如此!依身上的服裝來看,他是從天界下來的。失去了樂園的美好,也難怪會消沉了。
閻王事不關己地嗤笑,他頗為喜好觀賞靈魂從天堂跌至谷底的可憐模樣,於是故意又火上添油,「新來的,你該知道來到地府之後,千年都無法再回到天上吧!」
千年…?溫他願意等我那麼久嗎?白世曜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地獄的刑罰該有多嚴酷,反而依舊是自己的心上人。他不禁大口呼氣,有點難以消化這樣的數字,黑濃的雙眉微微皺起,實在不願讓心愛的人為他久侯,更不願對方來世被別人奪走,思及至此,心揪了起來,且抑制不住咬牙切齒。
閻王暗笑,很是滿意天使扭曲的表情,在下最後審判之前,決定好好再欣賞一會難得的畫面,然一名白袍天使竟突然衝入此地,並高聲呼喊,「等等、閻王,請手下留情!還請放過白吧!他不過是為愛所苦。」
柳春曉方才從天帝那裡得知白世曜被降至地府,於是又著急地直接飛了過來,他不理解為何投入人間情愛會被裁定如此重罪,雖然他也不太清楚那是什麼,往昔總是孤身一人的他每每看見白獲得幸福的那刻便感慰藉,因此他不希望再也看不到那樣的他。
「春,你怎麼跑來了?快回去!」白世曜知道柳春曉重情重義,對朋友至心至誠,但顯然天帝與閻王都勢要懲戒他,為了不拖累對方,只能趕緊勸退他。
「哼…為愛所苦,為愛沈淪,這罪罰可重了,你是來舉證告發的?」閻王對這番自以為是的論述嗤之以鼻,於是故意戲謔反諷,接著饒富興味地等待對方反應。
「啊…?不、不是!我…我是希望閻王網開一面,饒恕善良的白!」柳春曉已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說服上者,然後一癱軟下來才忽然意識到陰間的可怖,於是慢半拍地發抖起來。
閻王沒想到居然來了一個冒失天使,明明沒他的事,卻不顧一切幫眼前的男人說話,這人究竟值什麼好處?
業鏡一攤開察看,當下便立刻了知白世曜過去世的生命經歷,閻王勾起頗具深意的邪笑,並說,「原來如此,這樣吧!既然你那麼想和他重新相會,我讓你到凡間去,如果你能讓他接受你現在的鬼身,並願意與你廝守,我就赦免你千年地獄之苦,若對方拒絕了你,你就回來承擔十倍之罰。」
「閻王!」柳春曉嚇得大叫一聲,如此苛刻的條件令他聽了就頭皮發麻,不敢領教,正想替白世曜再多說情,卻被對方拉住手阻止,「白…?」
「春,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我一定能找到溫,然後和他再次相愛,我和他約好了。」白世曜的語氣頗為堅定,趁著閻王還未反悔並將他囚入獄牢之前,先心存感激地接受為上,於是有禮地鞠躬致謝,「感謝閻王的恩賜。」
雖說現在的溫必然失去了過往的記憶,今世也不曉得樣貌轉變為何,但他們總會不知不覺有所交集,命運之輪終將使他們再度聯繫在一起,兩人沒有一次錯過彼此。
白世曜低頭一看,如今自己一身黑衣,鬼身的他大概會驚嚇到對方,但此刻擁有一絲機會總比待在見不著天日的冥府好,內心則已開始漫出與愛人重逢的激動。
閻王對於心直口快而不得體的柳春曉有些不悅,於是重振威嚴,厲聲警告,「給我聽好,我說的話不容質疑和談判,給你機會已經是恩澤,你該磕頭感恩!」
「好的、好的!」柳春曉顫抖著點頭,渾身被鬼王懾魄的魔聲驚駭不已,他不敢再多看那雙激射紅光的陰寒瞳眸,既然白本身都接受提議,他也不好再爭論些什麼。
「我看你,根本也對情愛有所執迷而不自知,你也一起去凡間吧!」閻王對著一臉傻樣的柳春曉指出問題,對方聽聞後卻整個人愣住,顯然完全沒聽懂其中的涵義,大王也不打算再浪費口舌,多說無益,於是尊手向前一推,瞬間便將兩人送至塵世,「好好體驗肉身之苦吧。」
又是一轉眼便來到完全不同的地方,白世曜發現自己身在花草茂盛的漂亮小花園裡,一旁是簡樸的白色樓房,此處好似某家的住宅庭院,看來他應該已經回到了人間,不遠處依稀聽見了水聲,當下他立刻毫不猶豫地上前察看。
映入眼簾的是穿著純白上衣的頎長背影,對方正細細澆水,白世曜心臟逐漸加速,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他眼尖地望見一處白色蒲公英,嘴裡不禁吐出前世戀人最喜愛的花,「蒲公英…」
溫旭華隱約聽見了人聲,於是疑惑地轉頭一看,此時正巧日正當中,艷陽高照,來者高大碩拔的身影在背光之下顯得漆黑嚇人,讓他忍不住高聲怒喊,「非法入侵民宅!」
片刻之間,水管噴灑出來的冷水全潑在白世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