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噩夢交響曲

長劍上沾滿墨色的血液……

它們不斷的前進，曾經倒下，卻又無知覺的爬起。它們不畏懼，它們早已嚐盡了所有的悲痛，它們只渴求鮮血。

布萊德的長劍在黑暗中不斷的揮砍，一刻也沒停過。面前的惡魔像黑色浪潮般湧來，毫無喘息的片刻。只要一鬆懈，身上將會插過無數的武器，刀、劍、斧、弓箭，甚至是可怕的魔法。

布萊德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他了解他的存在是為了什麼，為了保護他的家人，為了保護他驍勇善戰的部下，為了保護他從小立志保衛的村莊。他就是因為這樣才出現在這裡。為了他所愛的一切。

然而那些他想保護的，不是正在遭受火焰的吞噬，就是化成了灰燼。親愛的家人失去音訊，聽不到母親的呼喚，看不到父親滿是皺紋的笑臉，嚐不到愛人柔軟的吻。為村莊而奮鬥的部下們，就像是一群獵狗面前的白兔般，毫無抵抗能力地被輕易撕成兩半，他們的屍體被任意丟棄。到處都是。布萊德忘不了他們的臉。在每一張臉上，他都很清楚的看見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孔。他看著部下們恐懼的表情，痛苦的哀嚎聲隨之響起，直到他們被一把破鏽的長劍貫穿身體。但他卻無法阻止。他甚至不敢去看他所愛的村莊，因為到處都是戰火和嗆人的濃煙。甚至其中還摻雜著鮮血，屍臭味更令他作嘔。他所熟悉的村莊已成了駭人的廢墟。

布萊德的長劍從沒停過。但仍有數不完的惡魔向他走來，永遠也數不完。他努力使喚疲憊的身軀。給自己下的命令是不斷揮砍。除了揮砍，還是揮砍。他別無選擇。

突然背後劇烈的疼痛刺向他，灼燒的痛楚快速蔓延全身。他痛得放聲大叫，手腳彷彿失去動力般得僵直，腦海的影像也開始被深沉的黑暗取代，好像被無形的雙手掠奪。恐懼懾服了他，無力抵抗，只能任憑眼前灰白的物體一步步將他帶離人間……

而這一切的一切，他，布萊德卻都沒能阻止這些事的發生。

尖端下滴落布萊德的鮮血……

惡魔 & 人類 & 天使

「不！」布萊德從夢中醒來，眼前漆黑一片。

他大口的喘息著，害怕夢中失去空氣後的痛苦。他饑渴的吸足每一口氣。閉上眼睛。他試圖回想一下夢裡的畫面，卻又驚恐的馬上睜開。他沒有勇氣再次目睹那些。戰火、鮮血、死屍、惡魔。那些令他心痛的每個畫面，每個因為他而殘破的畫面。

布萊德勉強自己走下床，撐著顫抖的雙腳為自己倒一杯水。他必須冷靜下來。

突然，亂無章法的急促敲門聲在臥房的門上不斷響起，伴隨著部下巴歐的粗糙嗓音。粗糙又恐懼的聲音。

「布……布萊德長官！」恐懼，甚至逼近瘋狂。「快醒醒！我們遭到攻擊了！」

被攻擊？他的腦海閃過夢裡駭人的畫面……惡魔突襲他們的村子，沒有半點警告，他們就像夜裡成群結隊突襲的狼群，無人知曉的腳步聲拉近被屠殺者與死神間的距離。屠殺……可怕的大屠殺，空氣不再變的唾手可得。每分每秒，哀嚎聲響起又落下，與他們的屍首同時落下……

布萊德強忍著心裡的恐懼，開口回應。

「什麼？我們被攻擊了？誰呀？好大的膽子敢攻擊我們的村莊……」

連他自己也知道，剛剛說話時不斷的顫抖。

「長官，怎麼了？」屬下的關心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安撫作用。「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沒事。」他盡量讓自己的話語冷靜。「快告訴我村子出了什麼狀況！」

巴歐感覺得出來，長官有事瞞著他，但巴歐沒有繼續問下去。

「是的，長官！一群......」巴歐嚥了口水，努力的想找一個適合的名詞。「惡魔，沒錯！成群的惡魔……到處都是！」

惡魔 & 人類 & 天使

惡魔散發的寒氣侵擾著護衛隊，僅管拿著劍的手與外界隔著一層皮革，布萊德長官卻沒有因此得到慰藉，雙手留下了無盡的顫抖以及汗水。

惡魔大軍以壓倒性的數量撲向艾佛村莊，黑夜裡惡魔們俐落的不帶絲毫憐憫。猙獰的面孔，沒有一滴眼淚，唯一的念頭只有殺光人類，因為這是命令。

持劍的臂膀畫出完美的弧形，劍尖劃開惡魔的胸膛後，黑色的血液濺在臉頰上。

看著四周的同伴漸漸倒下，布萊德心裡很清楚他們不可能獲勝，儘管如此艾佛護衛隊必須戰鬥下去。為了家園，為了妻兒及榮譽，為了保護至愛的東西他們無法放棄戰鬥，直到他們的身軀被刀劍、魔法貫穿為止。

「殺！為了艾佛！把他們趕出家園！」聲音裡留下堅毅的決心。

布萊德的長劍貫穿惡魔，可是沒能止住它的動作。惡魔舉起被時光侵蝕的劍，沒有表情。長官對於惡魔的無感而訝異。布萊德躲過攻擊，拔起武器，再度刺進他的身體，雙手往上提起，長劍劃破整個身體，從頭部竄出。大量的黑色血液如噴泉般湧出，沾滿了雙手也濺在臉上。

「可惡！我們絕對不能輸！就算是死，也不能讓惡魔玷汙我們的家園！就算我們的理想會凍結，我們的榮耀會燃燒！」

說完，布萊德砍倒兩隻惡魔後，便和部下們同時舉起武器對著惡魔叫囂。

「殺死他。」那聲音彷彿來自地獄，甚至比深淵還要來的深沈。 聲音的主人才剛說出口，一個黑影便飛上天空。

「長官！小心……」

石像鬼拍打著蝠翼高速俯衝而下。尖銳的尾巴，彎曲，石化，深深刺入布萊德的背部。

同樣的天空，同樣的惡魔，同樣的恐懼，所有場景在布萊德心中是多麼的熟悉，這裡的一切都和不久前的夢完完全全地符合。

背後的疼痛感刺進骨髓，布萊德看見被血染紅的灰白色尖端突出在肚子，他無從得知那是麼，也不想花力氣轉頭去看。正確地說，是連轉頭的力氣都消失了。黑暗開始在布萊德的眼角蔓延，他感覺到眼皮越來越沉重，呼吸越來越急促。直到最後，布萊德仍無法改變夢裡的現實。

「巴歐，快跑！活下去！這是最後的……命令……」布萊德很清楚巴歐充滿義氣和絕對的忠誠，所以不得已用命令的方式要他活下來，因為巴歐是他在這世界上最親的人。

長著犄角和羊蹄的惡魔舞動翅膀，滿意的看著自己軍隊的肆虐。

紅色的血灑在地上。巴歐親眼看著其他惡魔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插滿在布萊德的屍體上，汙衊高貴的靈魂，至少對巴歐來說是如此。

「長……長官，不！」巴歐握緊重斧快步衝到布萊德的身邊，殺死周圍的惡魔，接著抱起長官的屍體痛哭。

「可惡～我要為長官報仇！」說完，巴歐怒目瞪了看似指揮官的惡魔一眼，便朝著目標所在的方向揮舞著重斧前進。

「不行！副隊長，你快跑吧！這裡交給我們！喂，誰快來幫忙抓住他。」其中一個隊員上前試圖抓住巴歐的手臂。

「讓開！我要親手宰了它！」巴歐扭動手臂，甩開了隊友的手，可是卻被更多同僚的雙手壓制住。

「快走！沒聽到隊長說的話嗎？如果你死了，長官在黃泉下也不會開心！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不要！我不走！」巴歐淚流滿面道。

此時一隻惡魔揮舞生鏽的大砍刀，在巴歐的眼前落下，但是卻被其他隊員格檔。

「你想違抗長官的命令嗎？快走！」一名隊員雙手抓著他的肩膀，推了他一下。

因為布萊德長官吩咐的最後一道命令，巴歐轉過身，踉蹌的闖入圍繞艾佛的那片森林。

殺戮、哀嚎、尖叫，各種聲音不斷在背後響起，艾佛護衛隊的副官，臉上的情緒非常複雜。他每踏出一步都代表著心痛。

「有一位人類逃走了，追上去！別留下活口！」長著犄角的惡魔揮舞著雙翼道。

五名食屍鬼以非常人的速度沿著巴歐的腳印往森林深處飛奔。

惡魔 & 人類 & 天使

東方的天空嶄露出魚肚白，熾亮的光線將不久前的陰霾燃燒殆盡。巴歐睜開雙眼，很難想像自己剛逃離一場殺戮。這森林是多麼的祥和。巴歐可以感覺到旺盛生命力包圍著他。樹木在舞動枝枒，鳥兒在樹梢歌唱且跳耀，花朵在互相爭奇鬥艷。昨夜的屠殺彷彿只是一場夢，只是一場感覺很真實的惡夢罷了。

漸漸的，路徑漸漸逝去，森林的葉片剛好遮蔽部分溫暖的陽光。不遠處的潺潺流水聲吸引巴歐的注意，巴歐拖著疲憊的身軀，有如一頭飢渴的猛獸，全速奔到河水旁，用冰涼的泉水洗盡臉上在戰鬥中所沾惹的塵埃與血漬。

清晰的水面映著天空，映著白雲，映著巴歐的身影，映著……樹幹後骨瘦如柴的黑影。

「誰？！誰在那裡？」副隊長機警地撩起重斧，迅速的轉身擺好防禦姿勢。

瘦削的身影在陽光的曝曬下，巴歐內心的恐懼再度萌芽，眼前訪客的出現說明了惡夢尚未結束。由於黑夜吸收了不少視線，巴歐在夜晚只能依稀看見輪廓。現在，他終於能看清楚他們口中的惡魔。稀疏斑白的長髮糾結纏繞，身上的皮膚被時光腐朽，甚至還看見隱藏在破爛衣料下的白骨。

五名食屍鬼伸出細長的指骨，尖銳泛黃的指甲在渴望的嘶吼下用疾如風的速度奔向眼前的敵人。

側躲，一把重斧趁著空檔斬下一隻撲空的手臂，接著順勢腰斬斷了手的食屍鬼。食屍鬼猙獰的面孔隨著痛苦更加猙獰。此時，左右兩邊的食屍鬼飛撲巴歐，戰斧卻被已死的食屍鬼牽制，斧刃卡在脊椎上，一時之間竟然拔不出來。

面對生死的關頭，巴歐猛然放開雙手，放棄拔出重斧的念頭。與食屍鬼相較之下，巴歐的手顯得又短又粗，論速度是比不上的，但論力氣，卻是食屍鬼沒有的。

惡魔在碰觸到巴歐之前，後腳脫離大地的接觸，整個身體在空中飛躍。巴歐退一步，輕鬆躲過惡魔的攻勢。在空中的食屍鬼無法停止攻擊，只能任由巴歐兩手同時抓住纖細的脖子，順著力道，副官更加用力拽著，把他們的頭部撞成骨灰。

與此同時，另外一隻惡魔，打算趁巴歐沒有空出的手反擊時，殺死他。令它錯愕的是，巴歐竟然把手中只剩身軀的屍體當作投擲武器。重力加速度讓食屍鬼重重跌倒在地，身上的骨頭被同類壓碎。

「啊～」鮮血從左肩膀如泉般湧出，斷掉的左臂孤獨地躺在血泊裡，啜泣。

巴歐忽略了身後的敵人，第五隻食屍鬼衝上來，一爪斬斷巴歐的臂膀。巴歐的意識因為疼痛開始模糊，他知道不能在此刻昏倒，因為一昏倒就再也沒有清醒的機會。但最終疼痛與疲憊還是戰勝意志。

巴歐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他開始覺得所有感官變得遲鈍。他漸漸聞到祖母煮的燉肉香。

「布萊德長官，我來找你了……白光？我到天堂了嗎？」

黑暗漸漸從視野的邊緣朝中心蔓延，最後他眼睛所感受到的是一片黑暗，不是冰冷的而是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