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一天中午休息時,我和L找了塊蘋果樹下的陰影,打開自備的美味便當開始享用。不遠處坐著一群外國人,也伴著陽光,在輕鬆談笑中啃著手上的三明治。
那群人裡有一個澳洲大嬸,家住在果園附近,知道這份工作是個肥缺,每年都早早來卡位,但她很好奇其他人是如何得到這份工作。
成群結隊的其中一個外國人回答道,他們住在山腳下另一間工作旅社,每天早上旅社會派兩部車,一台把外國人送來蘋果園,而另一台,會把所有的亞洲人送去草莓園…。
他的語氣聽起來理所當然,但我和L面面相覷,內心一陣衝擊,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們倆是整個果園裡唯二的亞洲臉孔。
在此之前,我甚少思考過自己與生俱來的優越或卑微,或許還毋庸置疑地相信世界就是如此運轉。但當這般毫無遮掩的種族議題,一再赤裸裸地出現在眼前時,實在無法忽視當下的震撼。
我不禁開始反思自身和他人之間的相對位置,並回溯自己的觀念和思維究竟來自何方。爾後聽到別人談論被欺負的經驗或諸如此類的委屈,我會試問自己該如何應對;同時也更加關注這些行為背後真正的原因,期許自己不要無意間變成從眾加害的一員。
只能說我們倆幸運,印象中從來沒遇過歧視之類的問題。
我們居住的小島位在澳洲大陸最南端,緯度偏高,進入夏季後開始實施日光節約,第一次遇到時我還以為錶壞了!漸趨仲夏,有時甚至晚上八九點,還是有一定距離的可見度。
蘋果園的工作不太勞累,且下班時間算早,天黑前我們還有大把時間可以體驗生活。除了繼續幫忙除草種菜,我們也會去河堤邊釣魚碰碰運氣,如果釣到就能給晚餐加菜。
澳洲海鮮可貴了,有任何收穫都是賺到。
有一次我們到海邊時正好遇到退潮最低點,岸邊露出了大大小小的岩石,才發現,岩縫間全是滿滿野生的蚵,幾乎都有巴掌那麼大!我興奮地跑回車上拿一把餐刀,顧不得蚵殼割手就撬開一顆試吃。嗯,只有淡淡海水鹹味,一點都不腥,超鮮美!
L常常說我很像小野人,只要感覺是食物就敢直接吃吃看,都不考慮中毒或是生病的後果。其實這也是我第一次親手挖蚵,沒想到那麼順利!速度快到他來不及阻止我。但他看我吃了沒事,也回車上拿了袋子,我們就趕在海水升高前,敲了一小袋的蚵回家。
回家後我給他炸了一大盤的鮮蚵酥,還有加菜加蛋、料多實在的蚵仔煎。好想念,是久違的家鄉味呀。
還有一次悠閒的下午,從蘋果園回家後天還亮著,我們跟一個日本朋友去河堤邊學釣魚。我從小看我爸釣魚也跟過幾次,那漫長的等待我總是無聊得想打瞌睡,但L倒是很有興趣,買了幾卷陽春的釣線和魚鉤就作勢跟著往水裡扔。
日本朋友要L先準備一些胡蘿蔔丁,裝上魚鉤試試咬餌的狀態。
過沒多久,來了另一夥人,是之前在草莓園有擦肩過的幾個台灣背包客,但說不上認識我們就沒打招呼。他們坐在小碼頭另一端,離我們不遠。
L和日本朋友蹲坐在碼頭邊,觀察河面動靜時一邊以日文聊著。L大學時參加過幾年日文社,畢業後還差點進日商工作,所以他的日文程度不是玩玩而已。
另一夥人坐定位後,不一會便接連有魚兒上鉤,沒半小時就裝了滿滿一桶。L和日本朋友既羨慕又困惑,想著到底他們用了什麼當餌,竟然可以把魚饞成這樣?反觀他們的胡蘿蔔,在水裡都泡爛脫鉤了也沒有被碰過的跡象。
大概是看天色漸暗而且收穫頗豐,那夥人決定打住,稍微收拾便轉身要離開。
此時他們其中一個,突然轉身從魚桶裡挑了一條遞過來。正當我們想開口向台灣同胞道謝,他卻搶先和身後的友人笑鬧著說:「這條不知道能不能吃就送他們吧!」說完他們便哄堂大笑起來,我們身後的日本朋友跟著報以感謝的微笑。我和L也笑了,識相地沒戳破那個台灣人。
回家後我問了保羅大叔,確定那條魚可以食用。我三兩下將魚處理,片開乾煎來吃。小小的魚片煎得鹹酥焦香,肉質Q彈有勁,後來上網查了是竹筴魚的近親,下飯得很。
我和L一邊吃著一邊笑談剛剛那令人發噱的一幕,在場的人全笑了,卻各自有不同的原因。我暗自唏噓著,善意和惡意全在一念之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