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指著鼻子赤裸裸地罵了
冷熙瑔面色難看,他長這般大,還沒人敢當眾辱罵他,一時間也顧不得端著什麼溫潤公子的形象,冷聲道:
「本殿也是好奇,這有緣無緣,樓主是如何判定的?」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太子竟然這般不客氣的質疑樓主,要知道琯墨可是如今的商界領袖,一個頓足商界都得晃幾下。
琯墨聞言卻沒立即答話,反倒是微微側首,帷帽下的櫻脣漾出一抹凜冽無情的弧度。
這麼快便忍不住了?前世你倒是演得滴水不漏。
「呵,」
少女忽地冷笑一聲,樓主令上繫著的玉色流蘇自嫩白的纖指間流水般落下。
「這緣,本是前世便已定下了的,殿下與本主,」
少女眼前閃過前世的一幕幕,一腔癡念,一汪真情,卻得不來半分留戀,竟只換得冷宮淒清。這算是段什麼緣?
孽緣罷了!
「前世今生,皆是無緣…」
此話落入冷熙瑔耳裡,澆灌了他心底那粒惱怒的種子,太陽穴猛跳,翻湧的盛怒亟需一個發洩口,可未待他發作,一名身著絳色勁裝的貴族公子卻踏上一步,抱臂側首,慵懶地道:
「太子殿下,樓主已然說得清楚明瞭,任誰都得遵循樓中的規矩,若殿下不願遵守,那麼,便另請高明罷!」
聞言,肆虐的惱怒如荊棘般失控的攀附全身,冷熙瑔的胸膛因激動而劇烈起伏,俊臉漲得通紅,但周圍視線的注視卻逼得他只能硬生生壓下欲打人的衝動,一拱手,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
「適才是本殿唐突了,多有得罪,還請樓主見諒。」
琯墨連個眼神都吝於施予,袍袖一拂,旋身登閣,垂雲也緊跟其後上了樓。
冷熙瑔幾乎用衝的離開了店內,在心中暗暗發誓,待他登基,定要將今日所受到的羞辱千百倍奉還!
朱裙少女倚著窗櫺,看著冷熙瑔憤然離去的背影,莞爾一笑,高興的走到了坐在案邊的漼墨寒身前,手中的白玉摺扇學著外頭的浮浪子弟輕輕挑起漼墨寒精巧完美的下巴,玩笑道:
「主子太帥了,小女子以身相許如何?」
漼墨寒沒好氣的挑眉道:
「我教你摺扇就是為了讓你來調戲我的?」
垂雲抿脣輕笑,收回了手。
漼墨寒剛一踏入漼府大門,一個小廝連忙攔住她,慌慌張張地道:
「大姑娘,老爺請您到書房。」
書房中,漼堯駺一身水藍滾白邊長袍,溫潤俊秀的五官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
白袍少女翩然而入,欠身行禮道:
「墨兒見過爹爹。」
漼堯駺微笑道:
「墨兒,坐。」
漼墨寒在他身前落坐,輕輕吐了口氣,清澈悅耳的嗓音微微發顫:
「爹爹,您喚墨兒來…是為了北疆的事麼?」
漼堯駺一怔,嘴角的笑泛起微苦。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他身子向前微傾,深邃的黑眸湧動著認真和銳利。
「前方的探子傳回密報,說羌人已在暗中部署,說不定年前便會發動襲擊。」
身為鎮北大將軍,北疆發生戰亂,定會領命帶兵,而漼墨寒也會隨軍出征。
漼墨寒輕輕點頭,她一直都知道,這場造成她前世夢魘的戰爭已然近在眼前,她曾想過逃避,但如今她明白,既然上天賜給她一次撥亂反正的機會,那她就必須正面迎上。
更何況,她已是無處可逃。
少女柔荑握住漼堯駺的大手,澄澈的琥珀色水眸堅定地望進父親眼底,道:
「爹爹,墨兒明白,墨兒未曾忘記使命。」
漼堯駺欣慰的頷首,接著又從案上拿起一封請柬,道:
「太子府送來柬帖,說三天後於城外別館有場賞菊宴,邀請漼府的所有小姐前去,墨兒若不想去,我便派人回絕。」
漼墨寒黛螺微顰,半晌後方才搖了搖頭,道:
「我會去。」
漼堯駺擔心的道:
「沒問題嗎?」
漼墨寒莞爾一笑,道:
「爹爹放心吧,墨兒知道分寸。」
漼堯駺點頭,輕嘆了口氣,感慨道:
「當年,阿蓁說若是個男孩就叫靖寒,女孩取為墨寒,她說,墨為極致純粹的黑色,寒風中雪梅傲然怒放,希望你能純真而不失傲骨,才一轉眼,你都這般大了…」
說話間已是淚光瑩然。
漼墨寒心中一股暖意流淌,輕聲道:
「爹爹,下個月墨兒去城外玄虛觀替娘祈福的時候,便帶些棗泥糕去。」
棗泥糕是葉蓁生前最喜愛的糕點。
「好,去的這半個月要自個兒小心。」
漼堯駺叮囑道。
漼墨寒微笑著點頭,看著那雙與葉蓁極為相似的琥珀色鳳眸,漼堯駺彷彿在女兒身上看到了亡妻的影子。
離開書房,漼墨寒正要回去墨竹閣,卻聽見路前傳來一陣爭吵聲,她快步上前,卻是二房的漼芸涵正在尖聲罵著三房的漼繻涵,
漼繻涵沉默的站著,而漼芸涵的胞妹漼葭涵正拉著姐姐的手勸她。
一見到漼墨寒,五小姐漼葭涵連忙小跑上前,苦著張小臉道:
「長姐,四姐怎麼都勸不住,剛才還想打二姐呢!」
漼墨寒一陣頭疼,大步上前,就見漼芸涵揚手欲搧漼繻涵耳光,漼墨寒柳眉一蹙,扣住漼芸涵手腕,冷聲道:
「四妹,你這是做什麼?」
漼芸涵冷哼一聲,甩脫漼墨寒的手,大聲道:
「漼墨寒,你憑什麼管我?你自己巴巴的跑去燕王府送禮,是多怕人家燕王瞧不著你?你做出這麼出格的事兒,還有什麼臉說我?」
漼墨寒十分有耐心的聽完,看來漼綾涵沒少給她說自己的壞話。
正欲說話間,身後卻響起一道軟糯而堅定的嗓音:
「四妹,你莫要胡說,長姐不是這樣的人。」
是漼繻涵,那對沉靜的黑眸罕見的氤氳著憤怒,她踏上一步,擋在漼墨寒身前,莊靜秀美的臉龐染上絲絲怒意。
漼墨寒微笑著輕拍她的右肩,道:
「二妹,無礙。」
漼繻涵咬了咬脣,靜靜的點頭,氣呼呼的瞪了漼芸涵一眼,退開一步。
漼墨寒面無表情地看著因憤怒而口不擇言的少女,冷冷道:
「對於四妹剛才說的話,我無意去辯解什麼,只是提醒你,別人和你說的話,自己想想,有道理麼?你和別人說的話,自己想想,有道理麼?」
說罷,拂袖而去。
漼繻涵不悅的看了漼芸涵一眼,便領著丫鬟離去。
漼芸涵怔了一會兒,直到漼葭涵拉了拉她的衣袖,這才回過神來,漼葭涵無奈道:
「四姐,就算真有這事兒,話也應是大伯去說,況且,長姐不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漼芸涵垂下頭,不發一語的離開。
回到墨竹閣,漼墨寒一拉開槅扇,一只飛撾猝然襲向她面門,漼墨寒足尖發力,流水般的長髮在空中飛揚,少女左足在鐵鍊上輕點,借力躍起,越過那人頭頂,落在他的身後,那人迅捷轉身,手一抖,飛撾倒轉方向,直撲漼墨寒心口,漼墨寒輕巧落地,素手猛地揚起,青鸞鞭疾甩而出,纏住鐵鍊,那人眼前一花,少女冰冷傾絕的容顏已然近在咫尺,柔荑悄無聲息地扣住他的咽喉,鳳眸中殺意轉瞬即逝,淡淡道:
「你,太慢了。」
漼墨寒足跟輕旋,步入內室,那人垂頭喪氣的跟在她身後,漼墨寒於桌邊落座,身旁一名身著水色交領百褶長裙,腰盤軟鞭的少女抬手替她倒了杯茶,細長的眉眼間帶著無奈:
「沒好好練?怎麼在主子手下過不了一回合。」
那人踏上一步,赫然便是在掇星樓出聲的紅衣公子。
「我會繼續努力的。」
赤羽垂著頭道,他真是沒用,總是達不到主子的要求。
漼墨寒飲盡杯中茶,擺手道:
「好了,我有事要吩咐你們。赤羽,綠水。」
二人單膝跪地,朗聲道:
「屬下在。」
漼墨寒眼睫輕垂,周身殺意湧動:
「綠水,妳跟在二妹身邊,貼身保護她,任何人不得近她的身。」
「是。」
綠水俏臉揚起,眼底閃過一抹狠戾。
「赤羽,你到燕王府中,負責傳遞消息,還有,和冷燕說,此次賞菊宴上,任何食物都不要吃。」
「屬下遵命。」
二人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紫梟推門而入,見漼墨寒略帶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擔心的喚道:
「小姐?」
漼墨寒吐了口氣,擺手道:
「無礙,摶搖回京了麼?」
紫梟側首思量了下,道:
「他十日前傳了信來,這兩天應該便會入城。」
摶搖是垂雲的弟弟,三個月前,漼墨寒派他前往江南一帶調查事情。
漼墨寒微微頷首,輕聲道:
「你先退下,讓我靜靜。」
紫梟離去後,漼墨寒緩緩抬首,琥珀色的眼眸中殺意凜冽,前世,這場賞菊宴上發生了太多的事,冷燕被人暗中下毒,鬼門關前走一遭,好不容易才撿回了一條命,而漼繻涵不知為何跌落湖中,因而落下了病根,不出三年便病重離世,香消玉殞,三叔漼堯駒本就因妻子盧璦戰死而悲痛欲絕,辭官在家,獨女又離他而去,自此一蹶不振,兩年後鬱鬱而終。
但願這次,三房悲慘的命運能被翻轉,得個善終。
梧桐院中,漼綾涵憤懣的摔了好幾個上好瓷器,孫姨娘一走進房中便見到滿地狼藉,蹙著柳眉讓下人掃去碎片,待屋裡只剩下母女二人,這才坐到漼綾涵身畔,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問道:
「發生了什麼,說給姨娘聽。」
漼綾涵緊咬著脣,秀麗溫婉的俏臉因高漲的妒火而變得扭曲可怖。
「姨娘,漼墨寒那賤人在宴會上出盡風頭,勾引得太子殿下對她念念不忘還不饜足,竟又跑去那燕王府上『送禮』,她既然想寬衣解帶去倒貼燕王殿下,又為何要來搶我的未來夫君?」
漼綾涵罵得十分難聽,還特地咬重送禮二字,美眸中滿是怨憎。
孫安媚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直直地望入少女眸底,道:
「她既然搶了你的東西,那你就向她奪回更多,更要讓她為此付出代價!」
漼綾涵用力的點頭,搶了屬於她的東西,那就要做好被奪去一切的準備!
三日後,漼綾涵為了此次的賞菊宴精心挑選了上好的衣裳和首飾,看到漼墨寒朝她走來,見她身著一襲雪色青竹紋交領百褶長裙,粉晶桃華步搖半綰起如雲青絲,腰懸青玉雁形珮,盤著青鸞鞭,一張俏臉不施粉黛,雙腮欺霜賽雪,微揚的鳳眸盈滿深邃冷冽的琥珀色,月眉如黛,秋波若水,心中暗暗咬牙,面上卻是甜笑道:
「姐姐,要不和綾兒坐一台馬車吧?」
漼墨寒不加理會,徑直略過漼綾涵,對著漼繻涵淺淺一笑,道:
「二妹,該出發了。」
漼繻涵一身月白色抹胸百褶長裙,外罩霜色廣袖禙子,頭簪舞蝶嵌碧銀釵,皓腕環著翡翠玉鐲,她遺傳了漼堯駒溫潤俊美的輪廓,卻添上幾分女子特有的文靜清麗,聞言,抬首微笑道:
「好的,長姐。」
見二人攜手上了馬車,被晾在一旁的漼綾涵狠狠揪緊了手中的絹帕,恨恨地走上了車。
看著窗外略過的街景,漼墨寒卻是陷入了沉思,前世的宴會上樁樁件件皆是無解之謎,連凶手是誰都不得而知,她感到有些棘手。
「長姐。」
漼墨寒回過神來,見是漼繻涵小心翼翼地喚著她,微微一笑,道:
「二妹,怎麼了?」
漼繻涵靜默了許久,才道:
「多謝長姐。」
漼墨寒想了下,才明白漼繻寒是在為當日自己出手攔下了漼芸涵而道謝,她擺了擺手,道:
「那是四妹太過了,處事沒個輕重,二妹就別擱心上了。」
漼繻涵想到當時漼芸涵的胡言亂語,心中便是一陣氣悶,四妹怎麼能說出這番無憑無據的話,還說得那般理直氣壯,言之鑿鑿。
她輕輕點頭,蹙起了細緻的柳眉,道:
「四妹的確說得太過份。」
漼墨寒想起那日漼繻涵替她說話,還執意擋在她身前的模樣,心頭湧上一陣溫暖,漼繻涵平時沉默寡言,不怎麼說話,但卻會在她受到侮辱時站出來斥責對方。
漼墨寒上身向前傾,輕柔地握住了少女一雙素手,溫聲道:
「四妹就是耳根子軟,他人說什麼便信,給人當了槍使都不自知,我回頭再給她換個先生,二妹就別氣了吧?」
漼繻涵靜靜地點頭,回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