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越趨近五月,天候越是炎熱,幸而時有風雨洗滌,消減不少暑氣。
王府園中夏木蔭蔭,蟬鳴唧唧,雲繡坐在窗邊,手拿繡圈仔細地穿著線,牙色綢布上頭是一朵艷紅牡丹,已經趨近完工,正在收最後的針腳。
「夫人!三舅爺來探望您了!」喜兒匆匆推門而入,一邊喊著。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雲繡險些扎了手,幸好反應及時將繡針挪偏幾分,否則若是繡布染上血漬,這十幾日的心血恐怕都要白費。
小心收起繡具,雲繡一邊看向喜兒,微微驚訝道:「妳說我三哥來府上了?」
話音剛落,房門外立刻出現一道穿著墨綠袍子的高瘦身影,大步踏進房中。
「怎麼?小妹莫是不歡迎我?」雲永面無表情看著她,聲音沉沉,手裡還提著一小包油紙包。
見到許久不見的三哥,雲繡眼睛都亮了,急忙起身跑過去撲在他懷裡,開心說道:「三哥!我可想你了!」
雲永先是一愣,隨後抬手就給了妹妹一個栗暴,疼得她痛呼一聲放開了手。
「疼!三哥你做什麼!」雲繡摀著頭,嘟著小嘴一臉委屈。
雲永冷冷看了她一眼,拉過桌邊椅子坐下來,輕斥道:「都嫁人了還這般毛毛躁躁,對兄長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雲繡滿臉不甘願,反駁說:「妹妹抱親哥哥有什麼關係嘛!以前你還不是常抱我!」
「那是出閣前的事,莫要拿來狡辯。」雲永低聲嘆氣,對這妹妹有些頭疼,無奈道:「女子出閣後當守禮,潔身自好⋯⋯」
雲繡一聽他又要念叨,連忙抬手阻止:「知道了知道了,三哥你別念!我以後都不抱你就是了。」
見雲永果真不再說話,雲繡才暗暗鬆一口氣。
自己這個三哥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愛念叨,以前在家中可沒少被他念過,只要讓他開了口,沒幾個時辰都別想停!偏偏在外人面前又是個悶嘴葫蘆,總是冷臉扮沉默,都不知道在裝什麼!
不過雲永這人雖然重規矩,向來卻是最疼她的。
以往若是她不開心了,雲永總會使盡辦法逗她開心,若是想要什麼,雲永也會想方設法替她尋來,甚至為此不惜打破規矩。
就好比當年娘親不讓她習武,三哥知道她心裡不甘,於是寧願違背娘親的意思,也要在暗地裡偷偷帶她修習射術。
「三哥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雲繡坐到桌旁,好奇問道。
雲永冷笑,沉聲說:「我要是不來,又怎能知道妳病了快一個月?溫慕雲也就罷了,妳也一句話都不提,捎個人回雲府通知一下很難嗎?」
雲繡被問得尷尬,半天才吐出一句解釋:「我、我忘了嘛⋯⋯」
很明顯雲永不信這解釋,兩眼緊盯著她,眸光似鷹,懷疑地說:「妳老實說,是不是溫慕雲欺負妳了?」
真不愧是親哥,一猜一個準!
可雲繡哪敢認,何況真要計較起來的話,也是平樂公主欺負她,於是便說:「沒有的事,三哥你別亂想,我就是不小心腳滑,摔湖裡去了。」
「腳滑?」雲永瞇起眼睛,質疑道:「縱使妳功夫再差,也不可能就這樣摔進湖裡去,況且妳沒事往湖岸邊上靠做什麼?妳可老實說,別想騙我。」
「我都多久沒練功夫了,會退步的嘛⋯⋯哎呀,別老說這個,你手上那是什麼?是不是給我的?」雲繡知道他向來善於觀察,一通敷衍過後,趕緊轉移話題。
見她開口,雲永也不藏著,將手中油紙包擱在桌上,一邊說道:「方才經過給妳買的,天味齋的油酥糕,妳以前不是最愛吃這個嗎?」
「天味齋的油酥糕?」雲繡眼神一亮,興高采烈地說:「三哥果真最懂我!我前陣子還饞著呢!」
看見妹妹開心的樣子,雲永也不由得笑出來,原本冰冷剛毅的五官霎時變得柔和,平添幾分迷人風采,倒是比平日寒著一張臉時還要俊上許多。
兩人又談笑一會,雲永表示還有事情要辦,雲繡便一路送行至大門,才與其告別。
走出王府大門,雲永神色又沉下來,他知道方才妹妹那副模樣,肯定是在藏些什麼事。
或許這個妹婿⋯⋯並不如他們表面所看到的那樣。
他身為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平日裡自是有許多人巴結奉承,想要與他套好關係,以撈些好處,幸好他憑藉著那張冷臉嚇退了不少人,才得以稍微清靜。
只是沒料到,這次上門套關係的人,似乎換成了自己的妹婿。
近期在下朝後,溫慕雲總是會找上他,表面上是在閒聊黨派鬥爭的事,實際上卻是在旁敲側擊兵部職缺,又隱隱暗示對於目前戶部郎中這個職位不甚滿意,隱含之意便是想要調職到兵部,讓自己幫個忙。
他生性多疑,對此自是留了個心眼,暫且裝傻充愣不予回應,想著先來妹妹這裡看看情況,卻沒想一進王府,就被下人告知妹妹臥病之事。
溫慕雲乃是魏王黨,而兵部尚書本就偏向皇后,自然也是魏王那一派的,照理說,戶部態度中立,溫慕雲若繼續留在戶部,對於他們黨派蒐集情報與拉攏人心會更有利一些,為何會想要去到兵部?
雲永雖無黨派偏向,但也知曉其中利害關係,溫慕雲此舉實在是可疑。
「看來還得多觀察一陣子⋯⋯」雲永心底暗想。
*****
端午那天,雲繡約了溫慕雲午時三刻在湖邊涼亭見面。
溫慕雲依約前來,見雲繡已經立於亭中,背朝向他,正望著湖心發楞。
涼亭兩側,綠樹投下葉影斑斑,遮擋住烈日炎炎,清風穿過枝條葉縫,驅走周遭幾分暑氣。
溫慕雲忽而一時興起,匿聲走至她身後,趁其不防,驀地出聲說道:「夫人約我至此,可是想要送我什麼?」
雲繡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唬得渾身一僵,又聽出站在身後的是溫慕雲,原本就有些緊張的情緒更為緊繃,當下羞赧地不敢回過頭,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也說不出來。
見她毫無反應,溫慕雲心底疑惑,於是繞步到她面前,想看看究竟怎麼回事,不料她迅速將頭低下,唯獨只見到那幾乎紅透的耳廓,以及染上粉色的一截雪頸。
這就害羞了?溫慕雲微微勾起笑意,心裡不覺感到有趣。
此時雲繡低著頭拉過他的手,硬把一個荷包塞進他掌心中,弱弱地說:「喏,說好要送給你的。」
說完也不等他答話,便急匆匆轉過身想離去。
溫慕雲立刻上前伸手想將她攔下,陡然間心念一轉,來不及細想,手已經摟住細腰,直接將人往後一拉帶進懷裡,還不忘打趣道:「我都還沒看清手中是何物,夫人這就要走?莫不是怕被我取笑?」
靠在男人懷抱中,雲繡整個耳根子紅透,又被這麼一說,尷尬的幾近要無地自容,低下頭動也不動,耳中盡是心跳響聲,全然不敢轉頭看向身後,卻不知溫慕雲此時也是有些心慌意亂。
近些日子以來,每每遇上雲繡時,溫慕雲總忍不住想要逗弄她,只要見到她那些各有奇趣的反應,溫慕雲便會感到心情莫名愉悅。
方才雲繡轉身的那一剎那,他心中驀然升起想要逗弄眼前這個女人的念頭,這才未經思考就將人拉入懷中,令他自己也略感錯愕,卻又在發現雲繡比他還緊張後,逐漸轉為戲謔的心思。
見雲繡不再動,溫慕雲嘴角帶著淺淺笑意,舉起另一隻手上的荷包細細觀看。
秋香色的綢布上繡著一對彩羽鴛鴦,雖不到活靈活現,倒也中規中矩,然而以京城貴女的繡工而言,功夫確實是還不到家。
手指一捏,只覺荷包裡頭鼓囊著,似乎裝著某樣物什,於是他將這隻手也環到雲繡腰間,摸索著解開荷包上的繫繩,將裡頭物品取出。
期間他一直關注雲繡的反應,果然見他要解開荷包時,雲繡緊張得嚥下一口唾沫,眼神不斷飄移,耳根子已經紅到像是要滴血,就連他站在後方,都能聽見若有似無的心跳聲。
確實,他是故意而為,而這女人的反應,也實在有趣。
荷包裡取出的是一個牙色的香囊,上頭繡有一朵豔紅牡丹,模樣亦稱不上絕頂,但襯以囊中淡雅素香,卻倒是有了幾分活性。
手裡舉著荷包與香囊,溫慕雲緩緩將嘴貼近雲繡耳邊,低聲笑道:「夫人誠不欺我,若以此繡工而言,的確不怎麼樣。」
眼看雲繡身體一僵,他自知需留點分寸,以免逗弄過頭,便又接著說道:「別慌,我沒說不收。」
說著一邊放開雲繡往後退去一步,不再與她保持那親密曖昧的摟抱。
片刻後,只見雲繡反應過來,羞得落荒而逃,後方溫慕雲卻是一邊笑著,一邊將荷包與香囊收進袖中,踏著愉悅的腳步離去。
直至他回到書房,才又將那兩樣東西拿出來,隨意看了幾眼後,便放進書案旁的屜櫃中收著,並沒有要取來配掛的意思。
這等的繡工,他確實是看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