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膳,雲繡吃得心不在焉,不僅垂著頭只顧吃飯,一句話也不說,連夾菜時都常常夾空或夾錯,看得一旁服侍的喜兒不時替她捏一把冷汗。
溫慕雲自然也看出了她的不對勁,心生好奇,不禁問道:「今日的菜,可是不合夫人胃口?」
聽見他問話,雲繡動作微微一頓,隨即輕輕搖頭,低聲回說:「沒有。」
溫慕雲一挑眉,見她夾了一小口飯,緩慢地往嘴裡送,又問:「那是身體不適?」
「沒有。」這回雲繡依舊輕輕搖頭,回答得更快了。
她心底亂成一團,下午那些事一直在腦海中縈繞,可她不知道該如何說,也不知該不該說,只能悶著,卻又無法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然而溫慕雲好不容易等到她病好了能一塊兒吃飯,這才過沒幾天,今日突然又安靜下來,整個人懨懨的一句話也不說,一時不明所以,便想纏著她問個究竟。
「哦?既然如此,那是何事能令夫人想到魂不守舍?」說著,他一邊夾起一塊糖醋肉放進雲繡碗裡,調侃道:「莫不是我今日忘了給妳夾菜,在使小性子呢?」
盯著碗裡那塊肉,雲繡心裡突了一下,有股甜蜜漸漸泛出,又怕被誤會,於是急忙解釋說:「不是的,我⋯⋯」
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她能用什麼理由隱瞞呢?
一旁,溫慕雲見她如此,便知曉她應當是有心事,本欲不予理會,但不知為何,總有些心癢難耐,想要去撥弄撥弄她,當即開口對屋內下人吩咐道:「你們都出去,沒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雲繡不明白為何要將下人都屏退,單獨面對溫慕雲,她內心更加侷促不安,無奈只好一直低著頭沉默不語。
眼角餘光看見溫慕雲端起碗夾菜,似乎是要繼續吃飯,她猶豫片刻,正打算重新抬起筷子時,突然聽到溫慕雲叫她。
「夫人。」
她停下動作,抿起唇瓣靜聽,卻等不到後續,剛感覺有些尷尬,就聽溫慕雲又說:「把頭抬起來看著我,不可以如此沒規矩。」
那語氣聽不出情緒,她頓時有點慌,結識至今,溫慕雲從不曾如此指責過她,此刻哪還顧得上心底那些小情緒,馬上聽話地抬起頭正眼看向溫慕雲,生怕會惹他生氣。
溫慕雲淡淡瞥了她一眼,臉上面無表情,冷冷說道:「把嘴張開,我檢查一下。」
雲繡一瞬間楞神,雖然感覺莫名其妙,不明白他要檢查什麼,但仍是乖乖張開嘴,同時不斷在心裡胡亂猜測。
豈料她才剛把嘴張好,就見溫慕雲動作極快地夾了一小口菜塞進她嘴裡,她唬了一跳,不自覺將嘴閉起,溫慕雲見狀正好將筷子抽走,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看上去倒像是兩人套路好的。
見她含著菜一臉錯愕的表情,溫慕雲這才忍俊不禁笑了出來,說道:「如此伺候夫人吃飯,夫人心情可有好些?」
聞言,雲繡終於反應過來,霎時間羞紅了臉,嘴裡那口菜也不敢嚼,整個人就這樣僵在那。
無聊一整晚,如今總算得了些趣味,溫慕雲看著她笑得促狹,催促說:「趕緊吞了,不然我怎麼餵下一口?」
一聽還要繼續餵,雲繡臉都紅到耳根子去了,心裡感覺甜出了蜜,甚至隱隱生出一絲期待,只可惜依舊跨不過強烈的羞恥感,於是小心地將菜嚼碎吞下,才開口婉拒道:「我、我自己能吃⋯⋯」
「別嘴硬了,快把嘴打開。」溫慕雲毫不客氣地打斷她,夾起一口菜遞到她面前,口氣中滿是不容拒絕。
溫慕雲還是在意她的嗎?
要不,為何要如此關心她?
愣愣看著眼前的男人,雲繡心中千思百轉,下午平樂公主的話彷彿又浮現在耳邊。
或許,這些看似寵愛親近的舉動,他也對平樂做過呢?
此念頭一出,立刻猶如野草般瘋長,一剎那佔滿她所有心思,無法再去思考其他。
她聽話地張嘴吃下眼前那口菜,方才的甜蜜逐漸轉變為苦澀,胸口又有些疼了。
溫慕雲自是沒遺漏她臉上的神情變化,知道再繼續逗弄下去也挑不起她的情緒,只是白費力氣,但又不想之後幾日晚膳都要如此無聊度過,因而便將碗筷擱下,直接開門見山問道:「夫人今日如此憂煩,到底有何心事?但說無妨。」
雲繡微微一頓,如此猜疑妒嫉之事,說來難聽,若真是誤會,那就更難為情,可要這麼憋著悶著,自己又難受⋯⋯該說還是不說?
假使說出口,溫慕雲會告訴她實話嗎?
她躊躇不決。
猶豫之間,雲繡瞟見溫慕雲腰間掛著的香囊,想起今日書房裡所見,心頭一時觸動,忍不住開了口:「上回送你的香囊⋯⋯是否不合意?」
不意她提起此事,溫慕雲目光微閃,不動聲色地問道:「夫人何來此問?」
「至今未曾見你配戴,心想或許是做得不好,故而不得君意⋯⋯」雲繡垂下眼,沒有勇氣去看他的表情。
見她面露沮喪,溫慕雲輕笑一聲,回說:「夫人多心了,我只是怕弄壞,才將其收藏,捨不得配戴。」
雲繡低垂的眼眸驟然亮了些,可心底還是有些疑惑,一般人若是喜愛,應當會隨身攜帶才是,又非行武或粗使之人,為何怕會弄壞?
思及此,她低聲說道:「不須如此,小物而已,倘若壞了再做一個便是。」
溫慕雲以為她今晚是為此事而憂心,不免覺得好笑,便敷衍地搖搖頭,說:「莫要如此勞身,夫人心意,我自謹記在心。」
說完端起碗筷繼續吃飯,沒有再接續這個話題。
然而吃了幾口後,發現雲繡依舊捧著碗沒有動筷,隨即一邊夾菜,一邊壞笑著問說:「怎麼不吃?在等我伺候?」
雲繡一聽,立時被逗紅了臉,急忙提筷吃飯,只不過那些情緒及疑問仍然在心上抓著撓著,令她甚不自在。
平樂公主的出現就如同一根刺,憑空扎進她與溫慕雲之間,彷彿隨時都能戳破她所有美好遐想。
如鯁在喉。
「⋯⋯我聽聞今日平樂公主來訪府上,與你在書房裡會面。」她夾起一片筍子,若無其事地說著,並沒有去看溫慕雲。
溫慕雲也沒有看她,緩緩咀嚼著,直到把嘴裡的飯菜盡數吞下後,才回說:「我知道妳對公主心存芥蒂,怕妳回府撞見會心生不悅,所以才邀她去書房說話,莫要多心。」
見他面不改色地說完這番話,雲繡心底仍是疑慮未消,倘若真是怕她心生不悅,大可前往別處談話,為何偏要去相對私密的書房裡?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豈非更引人遐思?
況且,還有那些曖昧不明的對話⋯⋯
她終究無法說服自己。
又過一會,晚膳已用畢,溫慕雲起身就要離開,雲繡立即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踏入內院,溫慕雲回頭看她一眼,目露好奇,問說:「夫人這是要和我一同消食?」
雲繡抿了一下乾澀的唇,眼看四下無人,這才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開口說道:「我下午路經書房,無意間聽到你與公主的幾句談話⋯⋯」
溫慕雲眼神微變,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一笑,回道:「而後呢?夫人想說什麼?」
很多時候話一出口,便再無諸多顧忌,雲繡緊盯著他的眼,語氣微顫:「我想知道你們⋯⋯在書房裡做些什麼?」
水氣漸漸洇開目光,隨著話音落下,鼻尖也有點泛酸,她緊捏著手指不肯退縮,倔強地想要得知真相。
見她這副委屈又固執的模樣,溫慕雲微微避開她的目光,低頭嘆一口氣,問道:「不知夫人聽見了什麼?」
「⋯⋯」雲繡張了張嘴,一時竟難以說出口,艱難地嚥下一口唾沫後,才輕聲回答說:「平樂說,她衣服⋯⋯被你扯破了。」
溫慕雲一愣,然後低聲笑了出來,側首看向她,眼神帶著戲謔,笑道:「原來如此,既然夫人想知道,我大可重新做一次給夫人看⋯⋯」
他一邊說,一邊慢步朝雲繡走去,直到兩人距離不足一步,才停下腳步,俯身湊到雲繡面前,揚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如何?」
淡淡甘松香氣盈上鼻間,兩人的氣息近在咫尺,雲繡從未與男子如此面對面貼近過,更何況還是心愛之人,當下又是心慌又是羞怯,幾乎要無法思考,此時溫慕雲若要對她做任何無禮之事,她根本無法閃躲。
正當她心跳加速,不自覺想要閉上眼睛時,左肩處突然被大力推了一把,整個人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向後倒去。
「啊──」
她驚叫一聲,還未做出反應,手臂就被溫慕雲給抓住一扯,只聽見「嘶啦」一聲,衣袖頓時破裂,不僅如此,手臂被抓的位置還隱隱生疼,然而身子卻是不偏不倚被拉回原位,正好站穩,沒有摔下去。
「下午在書房裡,公主不慎失足,我只是順手拉了她一把⋯⋯不知這個解釋,夫人可滿意?」
溫慕雲放開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眼神別有深意。
「⋯⋯」雲繡呆愣在原地,眨了眨眼,一時間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