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是溫慕雲的生辰,也是楚王妃的忌日。
相關的祭拜等事,溫慕雲並沒有讓雲繡參與,唯獨雲繡自發地陪著他齋戒三日,原本還想幫忙抄寫一些佛經供奉,卻被他婉言拒絕,雲繡也就作罷了。
日子很快地過去,自那之後,兩人的關係似乎沒有什麼變化,然而由於那次過生辰的事件,府裡其他人看待雲繡的眼光已然是不同以往。
先是溫福,起初他本來就是把雲繡當成少夫人在對待,可如今是越發諂媚了,有什麼好東西都先往雲繡那裡送,有時還會主動上前來噓寒問暖,或是詢問雲繡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
而游鷹則是不時會用一種崇敬的眼神看著她,講話也客氣許多,弄得她怪不自在的,甚至還跑去弄來幾本女子武功功法給她學,說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儘管問,包管教到雲繡會為止,讓雲繡有些受寵若驚。
至於喜兒,大概是府裡下人中最開心的一個。
畢竟她從雲繡嫁進來後就當了大丫鬟,雖然少不更事,但她也明白二少爺與夫人沒有同房是不太尋常的,加上兩人相處時偶爾出現一些隔閡,她也都看在眼裡,不免一直掛心兩人之間的關係發展。
現今既然二少爺聽得進夫人的話,那就表示心裡應該是有夫人的,她自是替雲繡開心,更何況雲繡平日裡對人和氣,待下人也不薄,比起不熟悉又冷冰冰的二少爺,她自然是喜歡雲繡更多。
轉眼過了立秋,暑氣漸歇,暗夜漸長,夜露霜白,蟬聲淒咽,池中紅蕖離披,簷上勞燕南飛,正是瓜熟葉落,蘭吐芬芳之時。
自從游鷹給了雲繡武功功法之後,她就天天起早,趕著在早膳前先去練武場練上一個時辰,而後等到午後時分再去練習射箭。
這日一大清早,雲繡照例前往練武場練功,途中經過內院時,正好撞見溫慕雲要去點卯。
只見他一襲墨藍暗金流紋衣袍,白冠束髮,腰掛玉帶,身形勁瘦頎長,眉目間神色清冷,恍如一朵孤蓮,遺世獨立,令人不覺生出景仰之心。
雲繡遠遠望著,心裡隱隱悸動,偏生又羞怯不敢叫住他,亦怕耽誤到點卯,於是便站在原地靜靜目送他離去。
此時,一道醒目的紅闖進她眼底,仔細一看,是溫慕雲掛在腰間的香囊,憑藉著上頭的結飾,她很快認出是平樂送的那一個。
方才的悸動立時被沖散,雲繡感覺有些不是滋味,隨即往上看去,卻發現就連腰間玉帶也是平樂送的那一個,心中打擊更甚。
時至今日,溫慕雲還是沒有配戴過她送的荷包與香囊。
一次也沒有。
果然,是自己的繡工太差了嗎?
可儘管如此,女子贈予男子之物,箇中意味本就不一般,為何他會願意用平樂所給的香囊?
難不成他與平樂之間,真有什麼不尋常的情誼存在⋯⋯
想起先前平樂對她的挑釁,以及後來書房之事,雲繡心中禁不住地開始胡思亂想。
越想,越亂,越慌。
來到練武場上,她拍了拍臉,告訴自己不要多想,試圖讓思緒先專注在練功上,同時擺出昨日所練的後續架式,打算接著練下去。
可惜不管她如何努力想忽略,溫慕雲腰間掛著的那抹紅,與那些懷疑猜測的念頭依舊不斷出現在腦海裡,蠶食著她的冷靜。
最後由於實在是無法專心,她在練武場上待不到一個時辰就回去了,就連早膳也是草草吃完了事,之後就斜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滿目愁悵地望著窗外秋色發楞。
喜兒在一旁見了,不免有些擔憂,怎麼今早夫人說出去活動一下身子,回來後就成這副模樣?莫非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了?
礙於身分,她不好直接開口詢問,於是便想著找些事情來讓雲繡開心。
「夫人,今日天氣不錯,風又涼爽,咱們要不要去院子裡放紙鳶?」
聽見喜兒的提議,雲繡只是搖了搖頭,無精打采地說:「妳想去就去放吧,我待這看就好。」
喜兒一愣,這模樣肯定有事!
於是趕緊又問道:「那不然夫人,要不要出門上街去逛逛?聽說最近城裡來了一隊雜耍團,表演可厲害了!」
只見雲繡依舊是搖了搖頭,連眼皮也沒抬,懶懶地說:「改天吧,我不想動。」
喜兒有些發愁,既然夫人不想出門,那只能做些屋內的活動了。
思索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提議道:「要不,做點刺繡吧?上回夫人不是還有幾個想學的圖樣嗎?」
彷彿觸動到什麼點,雲繡聽完這句話,眼神驀然起了變化,她倚在榻上轉過身,怔怔看著喜兒,忽地開口問道:「喜兒,我的繡工,真的很差嗎?」
喜兒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一時張大著眼不知該如何回答。雲繡見她不說話,以為她顧忌自己,便又補上一句:「儘管老實說,我要聽實話。」
這時喜兒才反應過來,急忙解釋說:「夫人的繡工雖不敢說是頂好,但是以奴婢見過的來說,絕對不差!」
雲繡眉頭輕蹙,似乎有點懷疑,猶豫一會後,又問:「那妳說說⋯⋯大約是在什麼程度?」
「上回夫人您學得那麼認真,後來的成品質量,我認為已經算得上是中上了!」喜兒誠心地回答。
聞言,雲繡低下頭,喃喃道:「是嗎?看來還是不夠好⋯⋯」
原來夫人是在為這件事操心?喜兒暗自思忖著,可她的繡工也只是在繡房學的,對於夫人,她已經傾囊相授,沒法再教得更好了⋯⋯
想著想著,她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啊!對了夫人!再過半個月就是七夕,到時候我們一起去乞巧吧!」喜兒眉飛色舞地說道。
七夕為牛郎織女相會之期,又稱乞巧節,婦女們會在這一天透過祭拜與一些習俗儀式來向天上織女祈求,以期雙手靈巧,能善於刺繡織布,故稱乞巧,是專屬於女子的節日。
在溫國,七夕當晚還會舉辦許多夜間活動,以及開放至深夜的乞巧市集,屆時城裡大街上將會熱鬧非凡,許多男子為睹那些未出閣女兒家的風采,亦會上街閒逛,更別說還有許多丈夫或情郎也會跟著女伴出來湊熱鬧。
以往雲繡都是跟著母親一同過這節日的,如今已出嫁,又沒有要好的閨中密友,自然是跟喜兒一起了。
「好啊!到時我們一塊兒去!」喜兒的提議正合她意,雲繡當即笑著答應。
在決定要乞巧後,她心中暫時得到一點安慰,隨即打起精神,不再如此糾結。
只是她未曾預料,在七夕將至的前幾天,這個已經預定好的計劃卻出現了變故。
*****
這日傍晚,溫慕雲回府之後,雲繡如常與他一同牽手步回內院。
以往兩人在途中,有時會聊聊天,談一些瑣事或是私事,有時則什麼也不說,就這樣靜靜走著。
一切全憑溫慕雲當下的心情而定。
而今日,溫慕雲的心情似乎特別好,才剛牽起手走沒幾步路,就開口向雲繡問道:「夫人七夕那晚,可要出門?」
雲繡微微一頓,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問起這件事,不過還是據實回答:「嗯,我打算跟喜兒去街上逛逛。」
「哦?」溫慕雲有些訝異地看了她一眼,隨即笑著說:「左右都是去逛街,不如跟我去,如何?」
聞言,雲繡不自覺渾身一僵,呼吸停滯。
溫慕雲這是⋯⋯在向她邀約嗎?
她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去,正好撞上身旁人的溫柔目光,只短短一剎那,就怦然心動。
喜悅迅速溢上心頭,她感覺自己連手都在微微顫抖,連忙故作鎮靜地說:「自、自然是好,那就我們三人一塊兒去⋯⋯」
話未說完,就見溫慕雲皺起眉頭,露出一個為難的表情,苦笑道:「我原以為夫人會想要和我單獨相會⋯⋯看來是我想多了。」
什麼?
雲繡倏地紅了臉,原來他是想要單獨相會嗎?
可如此一來喜兒就⋯⋯
雲繡咬咬牙,僅僅糾結不到一息時間就做出了決定。
喜兒與溫慕雲,她自然是選後者。
心裡一邊默默對喜兒道著歉,雲繡正要開口答應溫慕雲,卻陡然聽見身旁傳來低低的笑聲。
抬眼看去,只見溫慕雲眉目含笑,深邃黑眸中帶著幾分戲謔,神色愉悅地對她說:「方才只是說笑而已,夫人還是帶上喜兒吧!這是妳們女人家的節日,屆時該要做些什麼,我可是半點不懂,幫不了妳。」
「⋯⋯喔,好。」雲繡傻楞楞地點點頭,眼神明顯失落下來。
溫慕雲自是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輕輕握緊她的手,安慰道:「別要如此沮喪,七夕那日不管妳想做什麼,我都陪妳。」
「真的?」雲繡果真被哄到,臉上又重新顯露出期待的表情。
溫慕雲看著她莞爾一笑,輕聲說:「真的。」
「不過,」他接著又補充道:「我只能陪妳到戌時三刻⋯⋯在那之後,我與魏王約好了要會面。」
雲繡點點頭,男人之間的交際應酬,她本就無權干涉。
只要溫慕雲肯花時間陪她,那就很好了,其餘的,她並不奢求。